啦。
“爸爸,哥哥好坏~哥哥不理芃芃,呜呜呜……”
在看见叶逢春眼中不赞同的目光时,叶攸同觉得自己的脊背都发凉了,“爸爸,我……”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同时也根本无话可说——谁都看见了刚才他对妹妹漠不关心的态度。
“呵呵,小同如今是少爷脾气见长啊。”叶迎夏不知道为什么,笑吟吟地补上一句,仿佛是在半开玩笑,但是听在叶攸同耳中,不啻诛心之论。
果然,听到这句话叶逢春俊挺的双眉微皱。
见他这样,叶攸同的一颗心慢慢下沉。不过好在父亲并未置词,如果被他当面责备,叶攸同知道自己一定会受不了——可是他也知道,即使父亲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一定已经对自己的行为做了评判,这并不比被当面责骂更好过,想到这里他的心情越发晦涩懊丧。
“都回去吧。”叶逢春抱着女儿平静地发话,接下来所说的却让在场的人吃惊:“迎夏,小孩子家玩闹很正常,你做姑姑的不必那样说话。我的孩子,自有我来教训。”大人当面刻薄孩子可不是什么好风度,妹妹和儿子在叶逢春眼中俱是一样,有不对的地方就得管教。
“哥,你——”被哥哥当面这么一说,平时高高在上的叶迎夏脸上划过一阵尴尬。她的确打从一开始就讨厌那个表面恭顺实际一脸阴沉的孩子,而且来历还不明不白——叶家家大业大,保不齐有些人会用这个孩子在财产上大做文章,这可不得不防。
无暇顾及姑姑的态度,一直低着头的叶攸同听了父亲的话,眼底一酸,几乎就想像八年前的那个大年夜晚上一样,不顾一切地扑进父亲的怀中,放声痛哭,肆意撒娇。紧紧握住双拳,他咬牙忍住那种荒谬至极的冲动,只能在心里发了狂一般地羡慕被父亲抱在怀中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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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叶傲冬没有回家,小姑姑叶知秋也仍旧没有踪影,因为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饭桌上的气氛多少有些沉闷。
饭后叶逢春一般会去散散步听听音乐,然后到地下的健身房去做做运动,但是今天妹妹来访说是有要事商量,两人便匆匆去了叶逢春的书房。原本叶攸同费了半天心思写就的书面理由,也因此而搁置了。
时间一直临近十点,叶迎夏才离开叶宅。
叶逢春坐在书桌前,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迎夏,怎么回事?竟然为了丈夫的利益不惜屡次跑到他跟前来瞎三话四……以前她可从来不这样的——看来,他该对妹夫曾裕民多留点心了。
听见轻微的推门声,同时壁钟响起敲了十下。知道是有人为他送来消夜,叶逢春没有在意,仍旧闭目思考。感觉那人放下托盘之后并未离开,他心中微觉奇怪,不禁睁开了双眼,看到来人竟然是叶攸同,他先是一愣,随即释然。
“怎么是你?”现在近身照顾叶逢春的纪妈是家里的老保姆,在伺候当年的大少爷这种事上一贯不放心假手于人,怎么今天竟让这孩子过来,难不成……
“你小小年纪,怎么也学会了无事献殷勤。”以为是这孩子知道自己今天犯了错,为了讨自己的欢心才想出这招,叶逢春心里并不以为然,“我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就对你有看法。”
“不、不是的!”没有料到他居然会这么想,叶攸同感觉受了莫大的冤枉,激动得小小声地叫出来,“我只是……只是……”他不过是关心眼前这个人,想多接近一下他而已,为此还向纪婆婆求了好久,直到现在他放了假,她才看在自己“孝心可嘉”的份上,勉强答应暑假期间都由自己来为父亲准备夜宵,可是这种话又怎能告诉他?
看着这孩子原本有些苍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眼底有着受到伤害之后深深的失望和不可置信,叶逢春暗自奇怪,不禁在心里反省了一遍自己可有错待他的地方,突然间想到一事,他缓缓开口:“对了,你那书面理由我已经看过了,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那就按自己说的去做,只希望你将来不要有遗憾。”
应该只剩下这件事了吧,叶逢春心想。
“嗯,我知道了。”叶攸同听了父亲的话,一方面如释重负,一方面也为自己注定的又一次徒劳而感到淡淡的悲哀。
第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仍旧准时醒来的叶攸同像是和谁赌气似的,明明知道父亲在家,却硬生生忍住没有起床去后园偷窥。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这种根本就不能对第二个人说的事,有什么好值得坚持的?
时间过了六点,叶攸同不安分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默默在心里将《黎恩济》序曲的主旋律反复哼唱了无数遍。他一边回想着父亲闭目聆听音乐时那沉静坚毅的轮廓,仿佛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内心突然兴起一阵绝望——或许自己一辈子也追赶不上那个人的脚步……
床头的电话蓦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冥思。叶攸同无奈地伸手,有气无力地问道:“喂?”这么早,到底是谁?
“小同,起了没?你爸爸让我问问你,为什么不下来吃早饭。”朱玉珊的口气里带着些许的格涩,大概是不太情愿打这个电话。
叶攸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念一想,这似乎是八年多来自己第一次没有和父亲共进早餐,无怪他会问起,“朱阿姨,不好意思麻烦您打电话,我,呃……有点不舒服,不吃了。”每次撒谎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速,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电话那头的朱玉珊无可不可,随口问侯了一句便挂掉了,叶攸同放下听筒,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下糟糕了,他呆呆地躺着。刚才说了那种话,现在干脆连起床都可以省了。
“嘭嘭。”耳边又传来声响,这次是有人在敲他的门。
“谁?我说了不吃早餐……”以为是继母让人给自己送东西上来,一向不会大声说话的叶攸同扯着喉咙说了一句。
“我进来了。”
那浑厚含蓄的声音,犹如淡淡的薄荷味道窜进叶攸同的大脑。居然是叶逢春!这个时候怎么会……他马上清醒过来,赶紧起身靠在床头,下意识拥紧了薄被,如临大敌——继而又觉得这个举动无比傻气。
“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这几天空调太凉了。”一进门看见儿子将细瘦的身体裹在薄絮中,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叶逢春往前探身,伸手摸了摸他的前额。这孩子身体不太好,自己工作繁忙没什么时间关心他,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这久违的肢体碰触让叶攸同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他身体一颤,闭上了眼睛,一颗心砰砰乱跳。仅仅几秒钟的接触,就让他牢牢记住叶逢春的手掌是多么的温暖而有力,“我……没事。”他努力控制气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
虽然不是故意的,想到他居然要用装病才能引起叶逢春的关心,叶攸同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可是看到他真的过来关心自己,又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嗯,你歇着吧。想要什么东西就叫人。”确定孩子没什么大碍,叶逢春放下心来,转身欲走。
看到他穿着白色衬衫的挺拔背影,心中想着哪怕是多留这个人一秒也好,叶攸同本能地叫了一声:“爸爸!”那声音竟然带了一丝凄惶。
“怎么了?”叶逢春有些诧异地转头,望着眼前的孩子。白嫩的皮肤,淡栗色柔软的头发,单眼皮薄嘴唇,总是满怀心事——这是他的孩子,感觉不算糟糕。
“昨天……对不起。”叶攸同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不该不管妹妹。”无论如何,芃芃是因为自己而摔倒的,“可是晚上的事是我放假之前就和纪婆婆商量好的,我没有故意要……”找机会讨好你。后面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他只能抿着嘴唇。
叶逢春听了这番话,才知道儿子比自己所想的要敏感得多。如果是普通的孩子,绝不会将这种情绪带过夜——谁家的老子不教训儿子?父子俩哪来的隔夜仇。可是眼前这个明显不一样,轻了重了都不行……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还真心是想要孝敬自己,想到这里他微觉困扰,又的确有些触动,“你不必自责,小孩子家不要想太多。昨天晚上我忘了谢谢你……”
听他这么一说,叶攸同倏地抬头望着叶逢春,那眼神仿若注入了清晨石楠花上的朝露一般清澈明净,可接下来的话却又立刻将这份炽烈蒸发了,“不过以后还是不要了,这些事不合适你做。”这样一来家里岂不是乱了套,叶逢春向来信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为什么?只是暑假帮帮纪婆婆的忙也不行吗?”正在兴奋的时候突然被毫无理由地拒绝,叶攸同心都灰了——自己难道就这么讨人厌?
这孩子最近是怎么回事?叛逆期吗?叶逢春觉得自己的耐心即将告罄,看了看表已经将近七点,“算了,就当是你暑假打工吧,你爱怎么就怎么。”他竟然拿这个看似没脾气的孩子没辙!真不知道他那些该死的执着是打从哪里来的,实在难以理解。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就由他去罢。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叶攸同这才模模糊糊地发现,一向固执己见的叶逢春,好像又迁就了自己一次?一阵没来由的喜悦莫名地填满了他的心湖,叶攸同伸出双手交叠盖上自己的额头,仿佛要将叶逢春残留的触感牢牢地握住,那热度从手心一直传到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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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婆婆,为什么爸爸晚上只喝白粥?他不想吃点别的吗?”获得父亲的首肯,现在叶攸同名正言顺地开始负责他的夜宵。老太太是家里的三朝元老,如同一个白头宫女,寂寞而八卦,很多事情叶攸同都是从她那里打听到的。
比如,父亲和姑姑叔叔们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又比如,大家都说父亲赶走了后来的奶奶;又比如,传说是父亲不让生病的爷爷动手术所以爷爷死了;还有小姑姑,她到现在还在恨父亲拆散了她和她心爱的男人……有些话听起来很可怕,可是纪婆婆和叶攸同的立场一致,那就是凡是不利于叶逢春的传言,他们都统统不相信。
和老人相处中叶攸同发现,叶家家里的事情,纪婆婆无疑门儿清,可是说到妈妈怎么跟爸爸在一起生下自己,却似乎永远是个讳莫如深的谜题,老太太也一副稀里糊涂内部资料欠奉的样子。
不过关于叶逢春的身世,叶攸同倒是很清楚。纪婆婆说奶奶是一位大家闺秀,也是爷爷正经迎娶的夫人,但是因为叶家家大业大,她常年操持家务劳碌辛苦,生下父亲之后不久就去世了。临死之前她让爷爷答应续娶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一个姑娘,一则是将丈夫和儿子托付给她比较放心,二是给她一个保障,以答谢她贴身服侍自己多年来的功劳。
每当想到父亲也是从小就没有了妈妈,叶攸同不禁心有戚戚——没有妈妈是什么感觉,他再清楚不过。说不定叶逢春也曾经为此哭过鼻子,他有些恶作剧地想。
“大少爷——嗐!”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遥想当年,“吃白粥,那都是吓出来的毛病,造孽哟!”
第五章
事实证明,晚上给叶逢春送夜宵也并不能改变任何状况。首先,他不是每天晚上都回家;其次,叶攸同每次都是默默地将东西放下,然后默默地看他吃完,期间二人通常不交一语。好在孩子只是真心关心父亲,只要在一旁看到他精神抖擞地投入工作,叶攸同便十分满足。
也许在这个燥热的十六岁夏天,注定要发生点什么。
昨天白天继母又带着妹妹出去了,父亲外出公干晚上没有回家。因为那个人不在,叶攸同也没了吃早饭的兴致,一直在床上赖到九点多才磨磨蹭蹭地起床——刚下楼他就听到一楼琴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听起来像是继母在陪妹妹练习。
除了叶攸同,叶家的孩子基本上都会弹琴。虽然技巧未必拔尖,唬一唬外行却是绰绰有余。朱玉珊家世不错,更是个中好手,叶攸同经常听见她躲在琴房里一弹就是一下午。芃芃才四岁就开始被妈妈抓去学习,每天练琴都是愁眉苦脸的。
刚来叶家的时候,还是单身爸爸的叶逢春偶尔兴之所至便会弹奏一曲。不通音律的叶攸同到后来经过自己的一番研究才知道,父亲最喜欢弹奏的那支曲子,宛如山泉般琤琮灵动,名叫《阿拉伯风》。每次看到叶逢春弹到忘情之处,眼睛轻闭下巴微扬的样子,即使言辞贫乏如他亦觉得那是一幅极动人的画。
其实叶攸同也曾学过几天钢琴。那时候爷爷的病情算是稳定,父亲在工作之余还有闲暇指导他一二。后来爷爷逐渐沉疴难愈,父亲又突然间匆匆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