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过头,声音霍的扬了起来。
“快上车。”
那双巧克力色的眼睛挪到了别处。
纪正白扶了扶眼镜,上前两步。贺峰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的车竟然有个能载人的後座,而不用让那个人坐在前头的横杆上,困在他的怀里头。想到那样的画面,贺峰寒毛一竖,有些惊。
後座一沈,自行车便骑了开去。
贺峰骑得很稳,纪正白坐得很远。一路沈默下来,纪正白一声也没吭,贺峰也不知该说些什麽,脑袋里微微的有些发昏,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的陌生人,似乎一下子有了某种的联系,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挺不真实。
呼吸声浅下来,周围莫名的安静。
背上那一块隐隐的有些发热。
似乎心也慢慢沈了下来。
奇怪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纪正白在身後扯了扯他的衣服,他才咯吱一声停下了车,看著纪正白向他稍稍点头,走上楼去。
原来那个人竟和自己顺路,而且家离得并不远。
不知在想些什麽,头脑里昏昏沈沈,回到家,竟忘了自己已经吃过拉面,像个机器人一样打开微波炉,又将一大碗饭吃得干干净净。吃完後,才察觉肚子涨得有些发疼。
贺良坐在沙发上,眼睛盯著荧幕。
女人呻吟得起劲,他手里的烟塞在嘴里,一耸一耸的,似乎看得很享受的样子,眼睛也微微的眯了起来。
一切的情景都和原来没有任何区别。现在突然回想起来,方才纪正白对著自己的态度,也仍是和原来一般的疏远。
不一样的,看来只有自己而已。
贺峰的心思
那一天之後,贺峰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了。
好像突然间,开始真正注意起了纪正白这个人。世界和往常没有不同,起床吃饭,穿衣上学,就连骑著自行车时看到的风景,都乏味得日复一日。但就是那个人,似乎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这种变化不是今天才有,自从知道了纪正白喜欢男人,自从做了那个让人脸红的梦,那个人似乎突然变得和周遭的人都不一样。贺峰控制著自己,却无法不去用和别人不一样的眼光去看待他,无法让自己和以前一样忽视他的存在。不管怎麽告诉自己,那个人的事情和他并没有关系,他也无法让自己不去注意他。
就算那个人喜欢他,他也不会真的去喜欢一个男人,自己喜欢的,应该是那种娇滴滴的女生才对。
他不断的提醒自己,但却无法阻止那个人一点一点地闯进了他的生活,没有一点预警,让他防不胜防,无从抗拒。
待他发现这种异样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打篮球的时候,听到下课铃声,脑袋里就似乎有一根弦紧紧的绷了起来,他的目光朝著另一个方向转,看到纪正白提著包从不远处穿过,一眼都没有朝这儿看,和往常一般的情景,却突然叫他心下发闷,咕噜的冒著郁闷的泡泡。
“阿峰,怎麽了?”有人发现他的古怪,问了一句。
贺峰摇摇头,强制著收回目光,露出笑容,“没事,我们继续。”
虽然口里这样说,但心下好像突然空了一小块,有点寂寞起来。他挠挠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却无法阻止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一点一点的侵入,把他的思绪搅得一塌糊涂。
训练的时候失误了好几次,连队友都开始觉察出不对劲。
他烦躁起来,提前离开,跨上自行车便往外冲,风呼呼的吹来,顿时感觉好受多了。哪知,从拐弯处绕出来的时候,却正见到纪正白走在前面,顿时一惊,噶的捏住了刹车手把。
纪正白提著几袋的蔬菜和海鲜,走得不紧不慢。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碰上他,想到这几天自己对他的心思,不由有些尴尬和紧张。明明对方就站在自己前方不远的地方,却没有胆量上前去,骤然觉得有些心虚,只要想到那个人的目光会放到自己的身上,就莫名其妙的心下跳得欢快,稍稍的胆怯。他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慢悠悠的跟在纪正白的身後,然後突地一顿,看到纪正白在前方蹲下身子。
他在旁边的小摊上挑挑拣拣著青菜。
贺峰小心翼翼的凑近一些,幸好天色暗沈,并没有那麽容易被发现。
“多少钱。”
纪正白提著袋子,问了一句。
他付钱付得很干脆,收回零钱,然後径直向前走。
贺峰发现,纪正白走路的时候也是专心一致的,完全没有东张西望的习惯,眼睛始终向著前看,瞥都不往他这个方向瞥上一眼。
虽然这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却突然觉得有些烦闷。
纪正白再度蹲下了身子,路边箱子里三只咪呜叫的小猫,眼巴巴的停在纪正白的脚边,眼睛乌玉一般,舌头舔了舔箱子边,显是有些饿了。
贺峰看到纪正白在包里翻了翻,掏出一根香肠。
将香肠袋子撕开,用手细细的掰成等量的三份,丢在它们面前,见著小猫埋头吃,他才再度提起袋子直起身来。
他走前几步,一只小猫吃完了香肠,抖了抖毛,从箱子里爬出来。
小猫悄悄跟上了他,然後咬住他的裤腿。
纪正白顿住了脚,低头看看。
那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一点被惊到的表情,小猫见他注意到它,松开嘴,歪著头,喵呜的叫了一声,一副乖巧至极的模样。
哪知,纪正白却得了大赦一般倒退几步。
贺峰的脚支在地上,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著纪正白几乎是狼狈的,逃走了。
小猫见到他的反应,觉得委屈了,下巴搁在地上,细声的呜咽;贺峰看到他的反应,过了半晌,猛然爆发出一阵的大笑,笑得不能抑制,笑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笑得自行车在身下咯吱咯吱被摇得乱动,似乎几天来的微妙的心情,一瞬间好得不能再好。
纪正白的脸上,刚才露出那般生动的表情。
贺峰乍然觉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致勃勃起来。
好像突然知道了别人所不知道,唯有自己才懂的纪正白的秘密一般,有种隐藏的,在心底蓬发的窃喜。
而在之後的日子,贺峰总会不经意的和纪正白碰上。
渐渐地,无意的观察多了,他几乎便算准了纪正白会出现在小巷的时间,算准了纪正白经过球场的时间,然後偶然间经过教室的时候,目光不自觉的往里飘,看到那个人戴著眼镜,坐得端正,看著黑板的表情,严肃得就像是在看著一个盛典。
看得久了,上课时趴在桌上,空暇时,便也能回忆起那个人的神情。
他甚至能回忆起偶然看到的,细微的小动作。
比如在走神时,纪正白总喜欢用手转著笔,慢悠悠的转,笔不会从指间漏出去,不会磕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急不躁,不紧不慢。
写字时捏著笔杆的手,都似乎格外的优雅,握得姿势标准,连力度都是恰到好处。
他的头发总是梳得很整齐,一丝不苟,他似乎有著小小的洁癖,衣服一天一换,虽是淡色,却一点没有脏污的痕迹。
贺峰撑著下巴,在上课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打盹。
目光再度飘到窗外。
他坐的位置正好斜斜的可以看到左边下方的纪正白。
午休的时候,食堂通常是学校里最热闹的地方,别人成群结队往前挤,纪正白木著脸,站在最後,耐心的等,有人要插队,他退後一步,任由对方挤到他的前面,等他端著饭盒找座位的时候,基本上食堂的人已经少了一半。
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也是规规矩矩的。
坐得端正,一声不吭。
吃完饭,掏出纸巾,将自己的桌子擦上一遍,端著空饭盒到水池边上洗净,擦干,用一个袋子装好,塞回书包里。
这些繁杂又麻烦的事情,他做得极是耐心,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贺峰恍然觉得自己成了学校最了解纪正白的人。
听著别人说纪正白如何的冷漠,没有同情心;听著别人议论纪正白少爷脾气重,娇生惯养。他坐在一边,蓦然觉得有些好笑,以前是对此不理不管,反正与他无关,现在却是嗤之以鼻,根本不屑去听。那些人根本不了解纪正白,却说得好像一切都是他们亲眼看见的一样。这样想著,又慢慢的腾升出一种小小的优越感,好像持著只有自己和纪正白两个人知道的秘密,沾沾自喜。
他知道纪正白的身上总是喜欢放著一些小小的食物,有时是一根香肠,有时是一块面包,有时是一个熟鸡蛋,在路上如果看到流浪的猫狗,会蹲下身子,将食物送给它们吃,以至於那些附近受过惠的狗和猫看到他都亲昵地黏上来撒娇。
但偏偏的,他却又似乎很排斥它们的亲密,一看到它们靠近,登时逃之夭夭。
每次到这时候,见著对方脸上显而易见的狼狈,好像一层厚实的面具被剥开了一道的口子,贺峰窥探著其中的密境,一点一点的,在没有预料到的时候,越陷越深。
而那个梦,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出现。
却不再仅仅是那样让人尴尬难堪的情景,在梦中,有时两人也会似朋友那般聊天玩闹,纪正白靠在他的肩膀上,露出那一闪而逝,却绝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的温柔的神情。
而和梦相反,在现实中,纪正白对著他,却和对著别人一样,越来越冷淡。
有时看到纪正白站在篮球场边上,他一扭头,那个人却马上收回目光,转身就走。
甚至好像在刻意避开他一般。
这让贺峰又苦又恼又困惑。
每当纪正白经过他身侧的时候,他便会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对方既然喜欢自己,那总该有所表示吧?但等了这麽久,这麽多天,别说是表示了,自己对於他,好像渐渐成了一个路人,和别人一样,被忽视得彻彻底底。
挫败,沮丧,又庆幸。
他既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测,其实对方根本没那个心思,自己也就不需要对此而感到为难,也就不会这般烦恼,几乎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但另一方面,却不知为什麽,在心底空著的地方,呼呼的冒著寒气,寂寞得不行,吊在那里,又隐隐的期待著纪正白对自己说上一句什麽。
纪正白的心思
而贺峰当然不知道,在纪正白镇定自若的外表下,其实比他还要挣扎。
那天坐上贺峰的车,回到家後,纪正白就後悔了。
他突然想起了那封情书。
还有那个人站在那棵树下,一双眼睛看著自己的样子。
纪正白摘下眼镜,为难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天自己的行动应该已经很明显的拒绝了他,之後,应该也很切实的表现出一个陌生人所应该有的疏离态度,不留给贺峰一点可以挣扎的机会。那种只凭表面印象就轻易说出口的爱情脆弱得不堪一击,只要过上一段日子,那个人一定会将那封荒谬至极的信忘得一干二净。
他和贺峰是不可能的。
他很明白,和那个人在一起,对他的前途,没有一点好处。
而爸爸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
惊觉自己的想法,他揉了揉太阳穴。
不,就算爸爸答应,自己该也是绝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同性的,绝不可能。
而且,那种根本毫不了解对方就轻易肯定的爱情,根本不是真实的。纪正白倒了一杯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的时候,慢慢的缓解了心底莫名其妙的焦躁。他该对此嗤之以鼻。从小到大,收到的情书多不甚数,他从不予以回应,对他来说,那种爱情根本不可能长久,认真起来,也只是平白浪费感情而已。那些人根本还不了解他,只是看到了他伪装出的那副完美的假面具,就口口声声的说喜欢,这简直可笑至极。
也许那些人只是想玩一种叫做恋爱的游戏,通关了,两人相依相偎,若是中途便当了,扭头就可以装作陌生人。
但他没有这种时间,也没有这份精力去尝试。
他怕输。
输得一败涂地。
到时候,就什麽都没有了。
提醒著自己输掉的代价,纪正白嗤笑一声,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矫情,竟为这种无聊的事情费脑伤神,甚至躺上了床,也是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无法入睡。掏出一本书,就著台灯细细的看,半天也没有翻过一页,更是一个字都没有记到脑子里。
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头沈在了书页里。
梦中,那棵茂盛的梧桐树,金灿灿的阳光,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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