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洞察楼审讯处来人报告,少将军被方路杰打伤,伤的比较严重。”丁一一次把话说完,细节都考虑到了,刻意在最后加了一句“比较严重”。因为这么多年他很了解张敬父子的关系,也比较能明白现在他们这位少将军的处境。或多或少地就忍不住想要稍微地帮帮这位生不逢时的少将军。
张敬坐在红木的椅子上看报,听罢端起手边的茶杯,悠然地喝一口。“到一块儿就能动起手来,看来两人关系挺好嘛。”
“现在少将军在医疗处那里,您看特别安排什么?”因为按照洞察楼里的规定,不特殊安排的话,犯人只要不死,那就都得送回原来的牢房。
张敬抬头瞧了丁一一眼,将茶杯放下。“你在我手下,不是最会说话的,也不是最会做事的。可是六年了,我身边的副官只你一个人没换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丁一愚笨。”
“呵呵,首先因为你够聪明,其次因为你够笨。”这话说飞矛盾,丁一知道张敬后面话里面一定带着玄机,于是安静地低着头,等他训示。“说你聪明,因为你总能先人一步想到别人想不到的,甚至于我在做什么决定之前,你大概都能猜出个七八分,然后你总能先他人一步甚至是在我将那个决定付诸实践之前不动声色地给我某些暗示,这些暗示其实正是你笨的地方。你不必惊慌,我其实明白你这些暗示其实大部分倒是真的想替我考虑了。”他停顿一下,又重新拿起报纸看起来。“其实这些年我正是看中你的这些笨,才始终没有换人。想当年李世民那是一代君王啊,他身边那个魏征他真是恨死了,为什么啊,因为这个人老跟他唱反调,你想想,一代君王还要受一介臣子的气可怎么了得,不过李世民嘴上恨这个人,心里却始终明白这个人的忠义。为君者,站在权势的巅峰上,一览众山小啊,可再怎么强大到底还是个人,还是需要有一个人来时刻保持他的冷静和理智的。这就是我这么多年始终不换你的原因,因为我心里清楚,你是个忠心的人。”
这一番话说下来,丁一只觉得胸腔一阵躁动,当即给张敬跪下来:“将军,丁一不敢自比唐朝忠义,但只求有生之年一直为将军尽忠,万死不辞!”
“我要你死干嘛,你得活着才能给我尽忠啊。赴汤蹈火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会让你犯险。”
丁一握紧了拳头,眼眶呛得微微发红。“将军厚爱。”
“好了,你下去吧。并生的事情我自有主张。”
“是。”丁一站起来给张敬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但是步行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来,“将军,其实今天夫人从南京那边来了电话。”
“哪个夫人?瑰丽?”
“是的。”
“噢,她怎么说的?”瑰丽是张并生的生母,作为母亲,这时候她自然是最急的。
“夫人说,要是您再不准她来看望自己儿子,她就,来和您同归于尽。”这话换其他的副官肯定不会说的这么直白的,但是也就丁一会这么实诚地把那些大不敬的话实实在在地说出来。
张敬却笑了一声,“行了,我知道了。哦,回个电话给瑰丽,让她来吧,脚程快一点说不定还能赶上见她儿子最后一面。”
丁一听完心里一惊,非常震撼地看着张敬。可是此时的张敬在他眼里真的就像一头会食子的饿虎,任他平时有多“笨”,现在也没有本事说出令张敬改变主意的话来。他怔然地看了张敬片刻,才应了一声是,转身离去。
张并生重新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两名牢管扶着她回来,尽管他面上想要表现得不在乎,可是虚浮的脚步还是显示他伤得不轻,连伪装都伪装不好。方路杰靠着墙壁坐着,看了他进来,又将眼睛闭了,似乎对这个坏人不屑一顾。
牢管对张并生还是很恭敬的,毕竟他还是少将军,于是关照了几句才离开。牢门咔嚓一声锁上,然后又哗啦啦地落了两套锁链。
重新回来,张并生没有去招惹方路杰,他很安静,在另一面的墙壁下慢慢瘫倒,一手扶着墙,一手想要按住因为动过而发痛的胸膛,但是忍住了,把手都放下了,最后也像方路杰一样靠着墙壁闭目休息。看着这样的张并生,方路杰心里想,这人真的是要下狠手教训过才行,否则就算明天下地狱,他今天也能在阎王殿前闹一场。
原本方路杰就不是那种很擅长动用仇恨的人,那一场凶狠的仇恨和嗔念发作过后,心里除了吃惊,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觉。偏偏这时候张并生说话了。
“人都有兽性的一面,我一动不动任你打,你倒真是一点不留情。”说完,张并生忍不住要咳嗽。他往侧折过身,却用手使劲攥着身下的草,使劲把那一阵咳嗽压下去。他肋骨断了一根,咳嗽的话搞不好会刺穿肺叶的。审讯处的医疗室没条件,竟然只能叮嘱他小心勿妄动。他没方路杰命好,没有了不起的师傅特地领个名医来给他治伤。好不容易把一阵要命的咳嗽忍下去,他脸已经又红又白,看上去极痛苦。可是他还是生生忍住痛,抬头对方路杰一笑。“看什么?我这狼狈样子看着解气吧?啊?说话。”
“我想起来以前初到这审讯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了。”方路杰平静而安然,带着一股特别的深意,还有怜悯。“那时候你说,‘那你也不要死在我手上啊!你这样我好过?’我说,‘谁让我认识你呢?你就自己认了这个亏吧’,你又说,‘方路杰,我知道你恨我,可你别这么折磨你自己’……”方路杰眼睛似沉思一般,渺茫地望着头顶,他停顿一下,乌黑的眼睛垂下来望着张并生。“以前你问我的那些话,现在我想倒过来问你了。你为什么想死?就算想死也不要死在我手里啊……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为什么要因为这恨来折磨你自己?还有。”好像精明的侦探闻到了一股线索的气味,方路杰视线紧紧锁着张并生,慢慢靠近了来。“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以至于你要做出这种决定?你恨我,可是恨我不是你的本意,你想死,你想逃避什么?”
第二十六章
张并生几乎是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方路杰,因为现在的方路杰在他眼里简直就像一头会拨开他胸膛、扒出他内脏的猎豹。他忍不住往后靠,背和后脑都贴着冰凉的墙壁上。方路杰抵在他面前令他有种无路可逃的绝路感,可是他又好像是不愿意服输一样与之僵持着。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张并生突然胸腔一痛,那一阵苦苦镇压下去的咳嗽又涌上来。手臂不再有力气支撑半倾斜的身子,于是他倒在满是发霉草枝的地上,一边垂死般的艰难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发笑,一边看着方路杰那双乌黑的眼,
“我怎么、怎么总是这么倒霉?……老天怎么一定要……让我遇到你这个怪物!……我真是恨透你了,真的恨透你了,我太恨你了,咳咳,你走开,别在我面前、走开!”一口血突然从他嘴里喷出来,在地上溅了一片。
方路杰吓了一跳,伸手抓住他,强迫他躺平。他想回头叫牢管,可是张并生挺身起来像死不瞑目一样瞪大眼睛抓住他衣领。“方路杰!明天上刑场,一块儿走!咳咳,一块儿、走!”他低吼着,那时的表情着实很夸张,似乎用死不瞑目来形容都显得轻了,不足以彰显他那一时的悲愤、激痛,甚至是放弃和绝望。最后他实在没有力气吼,软草一样摊在地上,虚弱地说:“明天就要枪毙了,身上带点伤没什么妨碍,今晚死不了就行了……”他对方路杰摆摆手,“别叫他们,谁也别叫……别叫……”然后他声音渐渐弱下去,慢慢就没了声息。方路杰一时怔住,用手探到他鼻息,还有。脉搏也还稳定,可能是痛不过,人体的自我保护反应,昏过去了。
方路杰看着这时的张并生,突然心里有种负罪感。其实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张并生犯下的罪孽都不足以任何人对他负疚。然而方路杰控制不了心里的那种负疚,好像一个人慢慢地看着另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受苦都是一件负疚的事情,是不对的。但是此刻从来没有一刻的负疚使方路杰能像现在这样坦然,他觉得无所谓,现在任何的负疚和亏欠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人要是马上就不存在了的话,什么都无所谓了。这就是人之将死时的豁达。
第二天的阳光从厚重的云层里照射下来,昏昏然的光线不再散发着像纯金流苏一样耀眼的光泽,天空像是一潭发黑的池水,光线透过这脏兮兮的池水下来,照进了这个沉淀了无数腐朽和黑暗的世界。
北方有风呼啸而来,撩起一路黄沙和尘土。
因为这次的事情惊动了南京方面,所以是有专员来监督方路杰和张并生上刑场的。将军府,此时是受到监督的一方,似乎好像担心张敬会护短,不择手段保下他的儿子。刑场是选择在了张敬军营的驻扎地,在北郊的一处荒地上。离将军府的洞察楼还是比较远,但是坐上车的话也仅仅半个钟头就到了。车子行驶在路上,一路颠簸。方路杰和张并生分别给关押在两辆车上,左右各两个士兵押着。他们上车后眼睛就都给蒙了黑布,彼此看不见,也看不见车子内外的情况。
车子本来平静地行驶着,迅速而安静,一列车队像一列在路上慢慢蛰伏爬行的钢铁巨兽。
突然车队一顿,最前面的一辆车子突然车头一调,微微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接着后面的车子就被迫全部停止前进,一列车队和随行的士兵全部都警戒起来。押送犯人的过程总是最忌讳半道上停车的,一般停下来就一定是出了状况。
“怎么回事?!!!”方路杰坐在车厢里,听见押车的指挥在前面喊了一声。
“长官,车胎突然爆了。”
那位押车的指挥是个有阅历的人,一听到士兵报告,立刻就戒备起来。“全体注意了!加强戒备!一小队看守囚车,马上换轮胎!”他自己走下车,长筒的军靴光滑锃亮。他踏着大步检查了一下车胎爆了的情况,眉毛皱起来。前轮的车胎全报废了,地上还有露出来的三角铁。但是这种情况相对于这位久经波澜的人来说,反而有种调动了全身斗志的激动。他眼中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自信和斗志,转身走到了关押方路杰和张并生的那辆囚车附近。他朝里面看一眼,方路杰那张被黑布蒙住一半的俊秀脸孔看的很真切。
“打开车门。”他对车门边的守卫说道。
锃亮的皮靴踏着车厢上来,方路杰感到车身晃动了一下,接着眼前被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了一瞬。
“果然是洪帮名动一时的人物,就是到了这荒郊野岭,来救你的人也不少。”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方路杰,看上去有一股特别的审视和斟酌在其中,似乎现在方路杰这个人在他眼中就是一件充满了秘密的稀世之宝,而他正是那个想要借之一窥天机的寻宝人。“你是聪明人,外面现在至少有两拨人在伺机想要救你呢,你去劝劝他们吧。毕竟,你自己不想活,犯不着拉上那么多人陪葬。”说完大手突然拎起方路杰将他上身衣服扯下来。
方路杰居然不是很震惊,只是很平静地让那个指挥将他上衣脱下来。那指挥很满意,笑一声:“聪明人啊,看就知道你已经猜到我想做什么了。”
囚衣本来就只有一层,脱了之后方路杰上半身就光着了。车厢里的空气寒冷,方路杰皱了眉,身体忍住寒意却本能地打颤。那指挥看得冷笑一声,伸手一粒粒解开自己军装上衣的纽扣。
“到底还是普通人嘛,冷了还是要打颤,热了还是要出汗,再神勇再伟大的人,活着才有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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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没怎么更,但是看到参赛榜上居然在最后一天跳进十七名了。千秋在这里谢谢大家,感谢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所有的朋友。谢谢你们!
另外,今天6000+分三个时段发啦
第二十七章
在知道有人还在不懈地想要拯救自己生命的时候,方路杰心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情绪竟然是一种逆向的排斥,甚至是轻微的厌倦,就好像那一批想要救他的人其实是一种对他意愿的阻挡和障碍。这个情绪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本能地只剩下愧疚了,心里默认了,人性都是自私的,谁都逃不过这天赋的本性。
他心里有些悲哀。
另一面他又想起了指挥说的另一件事,救他的人至少有两拨。如果一拨是洪帮,那么另一拨甚至是第三拨是从哪里来的?
“你现在马上就可以心愿达成了,安安乐乐的和你的程潜在天上团聚了。像你这样的人杰俊秀就该为情所困,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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