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珏和季长青杠上了,淡漠的脸色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季长青心里气的抖:大哥不在,当真就镇不住这帮老东西了……
季长青正气的在脑子里胡乱地想着借口,突然管消息的丁未推门走进来。能闯三堂五社会的只有丁未,因为他一定有非说不可的重要事情。看见丁未进来,季长青心里松了口气,不管是什么消息,至少今天能把聚在方路杰身上的风口暂时避开……但是当他听完丁未的消息之后,季长青恨不得把刚才的想法调过来——就算今天在这就给方路杰开三堂会审,那也好过这个消息!
“陆肖呢?!!!陆肖在哪儿?!!!”
丁未走后,季长青铁青着脸沉默了一会,接着突然狮子爆发般地大吼寻找陆肖。
在场的人都被季长青这一顿突然发作的脾气震了一下,抬头望着他。季长青也是看着在场的一众正准备向方路杰发难的人,脸上怒火冲天。他攥着拳头,最后强忍着要发作的冲动,一声不吭地转身出了会场。
给方路杰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医生考虑到伤势严重,为了包扎好就连另一只眼睛也一起蒙上了。方路杰醒来时什么都看不到,茫然地挣扎着从冰凉的地面上爬起来。
手心触及的似乎是稻草,是那种牢里常见的发霉的稻草。他伸手往自己脸上触摸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茫然地在身边摸索。
方路杰现在这样对什么仿佛都一无所知、无从下手的样子看在眼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把一个曾经一心仰头凝望的人物踩到了脚底下。张并生脸上恶意地露出了微笑,一动不动地站在近处看着方路杰。
过了一会儿方路杰好像察觉到附近有人,抬起头望了一下:“张并生?”
但是没有一点声息回应他,似乎这里真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张并生其实心里动了一下,以为方路杰真的即使看不见也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但随后当看到方路杰喊一声之后又失落的低下头后,他笑的更加肆意。这到底还是个人啊,没了眼睛就接触不到世界。明明眼前就站着个人,可是除了试探,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张并生不动,方路杰摸着地面慢慢地往后蹭,最后在墙角下靠着墙壁,双手把地上的稻草攥紧了。
他怕了吗?——是怕了吧。不然干什么连那些无声息的枯干稻草都要死死抓着?
这样的方路杰令张并生有些莫名地喘不过气,他轻轻俯身,蹲下来平行地望着方路杰。
衣服微微摩擦发出的声音惊动了方路杰,他很警觉地将面孔转向张并生,稍微惊讶,停顿一下,然后变得了然。他把头靠向后面的墙壁,脸微微侧着,却不说话。
“知道我在这儿怎么还不说话?”张并生脸上带着笑意,有探究有欺压。
“我现在就是只看不见的老鼠,不想被你这只猫耍着玩儿。”
“你不想就行了?那要看我愿不愿意放过你才行吧?”
“那你就来吧,你有什么想玩儿的,尽管来好了,我照单全收。”
“方路杰,我现在还真的想到一件好玩儿的东西了。”张并生笑容阴狠,脸上有一种冷酷的期待。“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而且,会……”他停顿一下,意犹未尽般的。“你会是什么反应我还真的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是个值得期待的事情。”
方路杰无所谓似的摇摇头:“你打算也给我片一百二十八刀?”
“不是的,那个到你自己身上没意思。到别人身上才有趣。”
方路杰心里一冷,终于转过头正面对着张并生。他嘴唇有些发颤,身体直起来:“张并生,你到底还想做到那一步?”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猜到了,我也不磨蹭,带人上来给你看比较好。”
“张并生!!!”方路杰突然吼一声,扑上来伸手抓住张并生。他的脸上蒙着纱布,现在只能看到半张脸。可是他这个样子在张并生眼里非常的痛快。
“我这将军府毕竟不是菜市场,莫名其妙混进来一个外人我当然是要知道的。其实如果不是你那么轻易就被程潜救走的话,我还不一定那么早知道。”张并生俯下身,贴近地看着方路杰的脸:“我其实查出来时还很惊讶了一下,那个人竟然不是洪帮的人。他姓蒋,祖籍河南,倒是和你母亲近得很。那个人在我将军府呆了有十年,连我父亲都想不到那是个奸细。”
“张并生,你放过他。”
“你现在不要说这样的话,都不像你。你明知道我是想报复你,你越求情我只会下手越狠。你可不是这么笨的人。”
“那我总不能求你杀他!!!”方路杰攥着张并生袖子,突然失控地吼一声。
张并生突然一手卡住方路杰脖子,眼神阴沉。“十年前你才多大啊,不会那时候就料到你会深陷这大牢所以安排个人等在这救你。我猜不错的话,你这次,其实是打着主意想来见那个人的吧?只不过没想到被我先发现了。”
“张并生,你厉害。”
“我当然厉害!我从进你家门就没提过我手里那个蒋性军管的事,你一定以为我什么都没发现对不对?可惜啊,方路杰,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没话说。”
“你没话说最好,但是游戏还是要玩儿的,不然多没劲?”
方路杰到此刻终于沉默了一下,脸色变得平静。他慢慢地坐正身,脸孔微微垂下来。“张并生,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潜伏在将军府这么多年的目的?你不想知道这中间的阴谋诡计?你一点儿都不好奇?”
张并生突然叹了口气,有些怜悯地望着方路杰。“你脑子转的可真快,抓住什么利用什么。可是你的聪明现在帮不了你。你现在说这些无非是想我不要伤害那个人。方路杰,你到这时才是真的怕了啊。呵呵!”他很开怀地笑出声,“可是我已经查过你的背景了,你的家庭里,你是最干净的。你爹和你娘把你保护得很好,那些深不见底的脏东西,你一点儿都没碰到,你知道的还没我多呢。所以我也不指望你能告诉我什么。”张并生顿了一下,突然充满同情地看着面前的方路杰:
“老实说,你的家庭,你了解多少?”
第十二章
那个曾经在这审讯处大牢对方路杰说“马上就要上路了,风大浪大的,自己当心”的军管被带上来时,方路杰被张并生锁在一张专门羁押犯人的椅子里,双手被铐在扶手上面,大腿上横着杠子。他看不见,但是能听见清晰的铁链拖过地面时哗啦啦的声音,脑海中仿佛可以想象到那个被铁链绑缚着的人艰难行走的姿势,和踉跄的步伐。
方路杰默不作声,双手紧紧地攥了。
“我其实挺佩服蒋军管的,当初他动手给你鞭子的时候可没一点心软,我真的一点没看出来他当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救你。”
“你怎么不说话?嗯?这可不像你。”
“还是说你怕了?怕一出口就忍不住求情,会使得我更迫不及待地对蒋军管下手?”
张并生半靠在方路杰坐着的椅子上,手肘架在方路杰肩上。
方路杰沉默了很久,人就像沉寂的秋天一样,全身都带着似乎穿越季节的平静。
他慢慢转过头,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张并生。
“你有什么目的?张并生,你有什么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就是觉得把你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很好。”
“不对,你不是那种无原由的人。你一定有原因。”
张并生脸色突然沉下来,声音僵硬:“没有!”
“没有?你刚刚不是说为了感受将我踩在脚下的快感吗?”
“方路杰,别跟我耍聪明!”张并生冷漠地盯着方路杰被纱布遮住的双眼,声音阴狠。“你不要再想着什么搅乱我的思想找我的弱点,我不会上当。”
“我知道,你已经够了解我,我再也找不到你的弱点。”方路杰顿了顿,手正不确定地挣扎着攥紧放松。最后他终于犹豫着,低声说:“你放过蒋军管,我用我的命,跟你换。”
张并生深深吸了口气,眉宇间突然涌出浓烈的怒气。“方路杰,你还是不清楚你面对的是什么人!——是我!是张并生,不是张丙!我是个坏人,做坏事是天经地义的。你现在应该愤怒,或者惧怕,或者绝望,而不是现在这样冷静地讨论是你死还是他死!——再说了,”张并生俯身靠近方路杰,眼睛近近地盯着他。“你还不知道蒋军管是你什么人吧?也许根本没关系,你这么下注要是亏了怎么办?”
“那你要给我机会吃这个亏啊,不然怎么亏?”
“还真像你啊,方路杰,你怎么还没变?你明明变了那么多,为什么到最后你又回到起点?你怎么不肯往前看?你打算一辈子活得这么被迫?你不想想,现在这个世界,有几个人能理解你,能善待你?你就是一块砖,别人都正在琢磨着怎么踩着你上去,你倒好,不躲反而把自己递上去给人家踩,你说你,蠢不蠢啊?!”张并生已经不自觉地,右手紧紧攥着方路杰肩头,吃劲的力道能让方路杰感觉到肩膀骨骼被微微剐着的痛觉。
在僵持着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传讯的士兵急匆匆进来,对张并生报告:
“将军回来了,队伍已经到了大桥口。”
张并生猛地怔住,震惊地直起身,回头瞪着那传讯兵。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一时间竟然下意识地产生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脑海里飞快地过滤着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思索着有没有没处理好的,会令父亲不愉快的事。最后他深深吸了口气,令自己重新镇定和冷静。他暂时抛开身边的事,整理了一下军装,稳而静的面孔看上去就像一面精密机械细细打磨出来的镜子。他顶着这样一张面孔走出去,方路杰即使被蒙着眼睛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出来的那种强烈的谨慎和小心。
本来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很难相处的,同张并生比起来,自己所拥有的父爱简直是奢侈。
等张并生走后,方路杰试探着动了一下。还好,没人跑来阻止他。
于是他慢慢低下头,把面孔垂到被绑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手掌在铁打的拥挤的手铐中有些困难地翻过来,手指够着纱布的上面,一点一点地往下拉。纱布上的药棉已经和伤口凝在一起,纱布每往下拉一点,眼睛上就传来直接刺激大脑和神经的痛。最后他把纱布完全拉下来,一圈白布缠在脖子上。因为撕开了伤口,血又开始顺着半张脸往下淌。
“你这小子怎么不听话,不是叫你别回来,回来我也不认账的嘛……”蒋青云被绑在墙壁的镣铐上,他叹气,布满血污的头颅勉强抬起来看着方路杰。
“……”方路杰张了一下口,试探了几次却没有能说出话来。最后他只好放弃,用伤感的眼神看着蒋青云:“我该、”他顿一下,声音里充满呼之欲出的情感。“我该叫您、叫您什么?”
蒋青云笑了一下,那张脸看上去非常地慈爱和温和。“你娘是我妹妹,你该叫我舅舅。”河南人豪爽的率性在这个粗矿的汉子身上表现得很酣畅,他声音浑厚粗陈,是那种在什么都没有的远古时代也可以完全靠体能撑起自己家庭的高大男人。他笑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我就你娘一个妹子,爹娘膝下就我们一对儿女。我大你娘一岁,我十岁的时候爹带着一家人来过上海,那之后第九年你娘遇到了你爹,不久后成婚了。再过一年就有你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你一岁半岁那年的有天夜里我抱过你,你很听你娘的话,瞪大眼睛叫我舅舅。”
“一岁半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方路杰因为是坐着,要看蒋青云就必须抬起头和眼。可是眼睛疼的厉害,他总本能地颤动着受伤的左眼,可是根本睁不开,反而使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摩擦着脑子的可怕痛觉不断加深。分不清是痛狠了还是心里触动了,没受伤的那只眼睛渐渐迷蒙起来,潮湿的水汽不断地堆积。方路杰突然很焦躁,手被绑住,没办法擦掉阻碍了视线的泪水,另外那只眼睛更痛的无法无天,血还在不停地滴下来。
“舅舅……”
方路杰忙乱地在肩膀和手臂上蹭掉那些碍事的血和泪,想尽力去看清楚舅舅的样貌。可是他越擦眼睛越模糊,血红的一片。他心里急,就更加忙乱地去蹭脸上的血和泪,可偏偏越忙越乱,视线不断地模糊和不堪。
蒋青云忍不住劝他:“别擦了,舅舅长得不好看,模糊点儿好。”
“不,我想看清您。”
“有什么好看的,舅舅又没对你好过,上回还那么用鞭子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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