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容浅浅地笑了一下，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神色自然地转过头去、继续认真做着笔记。
穆潇低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笔，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看身侧小姑娘握着笔、不停记着笔记的手，几乎是有些贪婪地感觉着身侧小姑娘安静又温柔的气息、不舍得错过一分半秒。
他不敢想象将来那些没有叶容的日子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可是现在却又不得不去想象。这么多年，自始至终都是叶容在照顾着自己、纵容着自己，事事都为自己考虑。他喜欢她、他依赖她、他希望她高兴——所以他不会穷追不舍、不会逼她、不会让她难过和为难。
所以这也许，就是仅剩的、为数不多的还能够和她靠得这样近的机会了吧？
他连半秒钟都不舍得浪费。
他可以做她的家人、做她单纯的青梅竹马、做她的弟弟——只要她幸福，他也可以习惯没有她的日子。
只要她高兴，怎么样都可以——他一定可以。
晚上的时候穆岳照例来接了叶容一起回家吃饭。饭后两个牵着手在小区附近散步。偶尔也有些夫妻或是一家三口相携着出来散步逛街，路灯把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温黄的光线好像让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晕开了一层温柔的轮廓。
叶容被穆岳牵着手、和他并肩走在小区旁的人行道上。她长得不高、步子跨得也小，走起路来步速略有些慢。穆岳明明人高腿长，却体贴地跟着她的速度，耐心地陪着她慢慢走着。
迎面走过来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大概也是晚饭后出来散步。两人年纪不小了，身体看起来却都还相当硬朗，一边步履稳健地向前走着，一边似乎是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家常。
叶容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一眼，穆岳很快就像是察觉了什么，收紧了牵着她的那只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小姑娘很快就被他的动作唤回了注意力，仰起头有些不解地看他。
“羡慕？”穆岳捏了捏她的手。
小姑娘脸色微微红了红，迟疑了片刻后，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她确实有些羡慕。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健健康康地活到老，有一个人能陪着自己一起到老，然后那么大年纪的时候还可以并着肩、身体健朗地一起散着步、说着平平淡淡的家常。
“阿容，”穆岳忽然低低叫了她一声，然后很快就对上了小姑娘有些失神的眼睛，低声道，“我们以后也会是这样的。我会一直陪你，我们都会很健康。”
也许是他的目光和和语气实在太过温柔，也许是路灯的光线实在太过柔和她本来明明就该是不确定的、该是忐忑彷徨的，这一刻却莫名地感到心安、没来由地就想要去相信他的话、相信他。
“我会很健康、会活到很老，”叶容抓紧了他的手，认真地保证着，“也会一直陪着小岳哥哥的。”
除非你不要我了。
最后那一句话，小姑娘在心底轻声告诉着自己。
明知道她还有没说完的话，但听着她这样认真的承诺着会一直健健康康地在自己身边，男人的眉宇还是在一瞬间就彻底舒展了开来，抬起牵着她的那只手、稍稍松开了几分，然后就这么在她的面前分开她的五指、一点一点和自己十指相扣，最后紧紧握住。
小姑娘回握住他，弯着眉眼安静地笑了起来。
散过步后又回到了公寓里，叶容一边捧着杯子喝水，一边抬眼去看时间。
穆岳从背后抱住她、把小姑娘圈进自己的怀里，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神色间微有些不满：“想回学校了？”
叶容点了点头：“已经快要九点了。”
“你明天上午没有课。”穆岳早就问清楚了她的课表，对她的时间安排简直就比她自己都还要清楚得多，这时候越发抱紧了她不肯松手，低声道，“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学校。”
叶容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他的怀抱和亲昵，但在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原本还算是放松的身体一下子就有些僵硬了起来，脸颊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两抹粉色，低了头几乎就不敢去看他，只是摇着头讷讷地小声道：“要回学校的。”
她红着脸害羞的样子实在是娇俏极了，穆岳没忍住，凑过去吻了吻她的眼睛，就见小姑娘长长的睫毛有些紧张地不停轻颤着，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只是住一晚、多陪我一会儿。”
穆岳郑重地保证着：“别怕，我什么都不做。”
她一说完，小姑娘脸色更红，神色间却像是真的开始有些迟疑了起来。
见她有些动摇，男人的眼睛猛地一亮，只觉得像是一下子就看到了什么希望，正要加把劲再接再厉地把人留下来，却忽然听见小姑娘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穆岳停下了动作，安安分分地抱着她、让她能好好接电话。
“喂？”叶容按下了接听键，很快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乖乖巧巧地叫了一声，“爸爸。”
从身后抱着她的男人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
那头的叶宸温声应了一句，而后絮絮叨叨地关心起了女儿的新学期来：“容容，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吗？开学第一天累不累？不累的话每天适当运动一下。现在在宿舍里吗？时间不早了要早点休息。”
“没有忘记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嘉嘉他们都很喜欢爸爸带的水果和零食、说要我谢谢你的。今天课不多、不辛苦的。我吃完饭以后出去散步了的。我现在”小姑娘半点也不嫌父亲唠叨，乖乖巧巧地一句一句回答着爸爸关切的问题，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却忍不住迟疑了一下。她一向乖巧惯了，到底还是不会说谎，老老实实地回答着，“我在小叔叔这里。”
圈在腰上的手忽然间再一次收紧，叶容只觉得背脊一瞬间就紧紧地贴上了身后那个结实的胸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胸膛好像比起平时的温暖结实，又多了几分僵硬和不自然。
那头的叶宸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追问着：“容容，你小叔叔又接你去吃饭了？”
叶容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叶宸温和地笑了一声，像是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温柔和儒雅，柔声叮嘱着女儿，“不早了，你该回学校休息了，记得向你小叔叔说谢谢。”
小姑娘乖巧地应着，然后和爸爸道别后挂了电话，这才终于有些犹豫着抬头看了眼穆岳——他神色平静、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却依然紧紧地抱着自己。
“对不起，我”叶容忽然有些语塞，想道歉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开了口却又沉默了下去。
穆岳这时候却反而对着她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们再说。”
叶容仰着脸看他，鼻子微有些发酸，轻轻地点了点头。
穆岳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一边却忽然又问她：“还在害怕，所以不敢说，是吗？怕我又骗你，还是怕别人？”
“大家尤其是穆奶奶，”小姑娘咬了咬唇，脸上显然有些紧张，“会生我的气吗？”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起了别的。
穆岳也不去戳破她，只是顺着她的话头、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不会生你的气。你穆奶奶心心念念想着让你做穆家的媳妇、喜欢你还来不及。大家都会生我的气、气我一把年纪还拐走了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是自嘲的语气，让叶容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小岳哥哥——很好。”
怀里有小声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穆岳终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安安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总算是勉强满足了，依依不舍地拍了拍她的背：“走吧，再不送你回学校，岳父恐怕是就要赶过来了。”
那一声“岳父”，他叫起来格外坦然和顺口。
叶容仰起脸，几乎是有些目瞪口呆。
第二天的晚上，叶容是和室友们一起在食堂吃的——穆岳打了电话来，说今晚有些事、不能陪她吃饭了。
他不说是什么事，叶容也没有追问，只是体贴地叮嘱他一定要记得好好吃饭、不要工作到太晚，然后就和室友们一起去了食堂。
而这一个晚上，茶室的某个包间里，两个男人正相对而坐。
“你要点点什么？”穆岳伸手把菜单递给对面的男人。
叶宸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答了句：“我吃过晚饭了。”
“那就点壶茶吧。”穆岳也不以为意，按了桌上的服务铃交了服务员进来，点了一壶金骏眉。
服务员收好菜单、带上门出去，包间里忽然就只剩下了一片沉默。
第45章 谈判
第四十七章
谈判
两个人好像就此比起了耐心似的，谁也没有开口，却也并不去看手机或是做些别的事，只是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各自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服务员就是在这样的沉默中再一次敲门进来的。
服务员还是个才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进来就本能地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似乎是有些异常，动作间显然是紧张局促得厉害，好不容易放下了杯子和茶壶、随即几乎像是落荒而逃一样急急忙忙地关上门出去了。
穆岳伸手拎起了茶壶、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茶，先把一杯推到了叶宸的跟前，然后才拿了自己的那一杯。
叶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终于是语气淡淡地开了口：“谢谢你对容容的照顾，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的。”
穆岳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四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眉宇间和小姑娘有着几分相似，比起小姑娘的温柔精致却又多了几分英朗；热茶蒸腾而出的水汽挡住了他的脸，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穆岳同样低头喝了口茶，而后突然淡淡地笑了一声：“叶哥，你不用暗示我、也不用绕圈子，我们可以直说——我确实是喜欢阿容，并没有可避嫌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这一回笑的人却变成了叶宸——他本来就是性格温和的人，每每一笑起来就显得越发温柔，只是这时候，他的笑、伴随着他直直看向穆岳的目光，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我女儿叫你叔叔，”叶宸看着他，既不急也不恼怒，只是淡淡地陈述着某些事实，“而你，叫我大哥。”
“不过是几个称呼而已。”穆岳半点不让，“她小时候叫我哥哥，现在叫我叔叔，以后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别的称呼。我也可以叫你岳父——这都没有问题。”
对面那和小姑娘有几分相似的眉宇间似乎是微微蹙起了一些、眸色微沉，语气平静却又分明带着疏离：“我恐怕受不起这一声。”
穆岳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又为叶宸的茶杯里添了些茶。
叶宸用手轻轻摩挲把玩着茶杯，视线却直直地落在对面的穆岳身上。
“你打电话约我出来，就是想警告我离阿容远一点？”穆岳忽然扬了扬眉，神色间像是有些好奇，“你总不会中意穆潇吧？”
“穆潇？”叶宸忽然间冷笑了一下——他脾气温和，笑起来多半都带着柔和的意味，这一回却破天荒地实实在在露出了一个“冷笑”来，“不过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拿什么来谈恋爱？”
这些年两个孩子的相处他全都看在眼里，如果作为子侄和晚辈，穆潇确实是个出色的孩子；但如果作为女婿——实在还是差得远了。
穆岳了然地点了点头，尽管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叶宸这样明确的否定却还是让他虽然面上不显、心底到底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明显地放松了不少：“那么我呢？”
叶宸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淡淡回答着：“你太老了。”
你、太、老、了——简简单单四个字，一下子就戳中了穆岳的死穴。
他确实是不小了，叶容才刚上大学，他却已经将近而立之年。如果说三年一个代沟，那么他们之间九岁的差距是一条多宽的鸿沟？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和叶容几乎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环境里，知道他不能像她的同龄人一样陪着她一起上课、一起谈论作业和学习、又或者是一起聊那些“年轻人”的话题。
他所有的优势，也不过就是因为小时候那些日子而在小姑娘心中占有的特殊地位罢了。
但这种特殊，会不会随着她的慢慢长大、又或是他们再一次的频繁相处而慢慢耗尽？他不敢说。他甚至都不确定小姑娘对他那样深的感情里，究竟有没有爱情。
但他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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