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浓雾仍属罕有的现象,兼且夜来日消,更是奇怪,我曾请教过专家,他们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我有一种直觉,这雾是梦湖蓄意形成的。”
凌渡宇失笑道:“你好像把梦湖当作有意志、有生命力的异物了。”
巴极正容道:“我正要请教,你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觉?”
凌渡宇呆了一呆,哑口无言。
他的眼光落在梦湖上,这个湖的变幻多姿,由第一夜驾著战机,来轰炸巴极的湖祭,他已感受得到,湖雾活如人类情绪的变幻,昨夜浓雾随著神秘绝色美女飘扬飞舞,更是幻化无常,仿若有灵性的生命体。
难道美女真是湖神的化身,自古以来享受著人类以活人的祭献?
巴极奇锋突起,问道:“你昨夜遇到甚么?”
凌渡宇摇摇头,把昨夜缠人的情景摔离脑海的舞台,话题一转道:“好了!言归正传,你究竟要我找谁?”
巴极的神态有点不甘心,不想以威凌的姿态迫凌渡宇说出真相,沉吟半响,在怀内抽出一张照片,慎重地递给凌渡宇。
凌渡宇从容接过,一看之下,霍地站起身来,面色大变,叫道:“是她,是她!”
巴极也站了起来,紧张地道:“你在那里见过她?告诉我!”最后一句大声叫了起来。
凌渡宇胸口不断起伏,喘起气来,骇然望向巴极,道:“她就是经你亲手火葬的人吗?”
巴极点头。
凌渡宇软弱地坐下来,闭上眼睛,缓缓道:“你肯定她死了吗?”
巴极也坐了下来,低著头,面上神色变化得很厉害,忽晴忽暗,沉溺在痛苦和快乐交激的回忆里,足有数分钟之久,才惊醒地抬起头来,眼光瞟向天上飘舞的白云,悠悠道:“四年前,我第一眼见到晴子时,才明白甚么是一见钟情,而且是那样深切地体会到。”
“她的父亲是日本的富商,母亲是法国的望族,为了生意来巴拿马暂住,我……和她热恋起来,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到梦湖与我双宿双栖,我为她放弃了其他的女人,可是,她并不同意……不同意我的谋生方式……三个月后,她久郁成病,就那样去了……”巴极把脸埋在宽大的手掌内,神情激动。
凌渡宇暗忖,晴子死亡的原因,恐怕绝非巴极所说的那样简单,问题是现在不宜深究。
巴极道:“你手上相片中的她,穿著她最爱穿的白纱,她说:每天也要穿白纱,每天也要作新娘子。病死后,身上穿的也是白纱。”
凌渡宇不寒而栗,望向相片中的女子,秀发长垂,漆黑的眸子,像深夜里虚空中最亮的星辰、白纱轻柔若雪,衬著绝世的姿容,难怪连巴极也为她颠倒。
她正是那雾夜被他追逐的美女。唯一的分别,就是那美女比诸相中人,更具出尘脱俗的惊人神秘美和诡异的魅力,以凌渡宇的心灵修养,仍是不能自已,梦萦魂牵。
巴极俯首低回,以微不可问的声音倾诉道:“我在她的遗体旁守候了三日三夜,在另一个大雾的深夜,把她放在一艘盛满鲜花和枯木的小舟上,放往梦湖的湖心,引火点燃,只有火,才配得起她……”
“以后每一年的忌辰,我点燃一只盛满鲜花和柴枝的小舟,作为对她的祭祠,那夜你驾机来袭时,小舟上的引火物还未点燃,你战机的炮火,引著了小舟的燃烧品,完成了今年的祭礼,看来我还要多谢你。”
凌渡宇很想笑言两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尽避这黑道枭雄无恶不作,他对晴子的深情和思念是无可置疑的。
海深虽有底,相思却是无边岸。
巴极自言自语地道:“她的葬礼后,我对她的思念,没有片刻能停止,我疯狂地从事各式各样的危险生涯,希望能以高度的危险和刺激,麻醉自己,岂知反而使我的财富势力扩展了十倍以上,才是始料所不及。”巴极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一个求死的人,偏死不去。
凌渡宇忽地明白了他要在湖中的祭台上强奸雅黛妮的心境。巴极藉那高度肉欲的刺激,忘记怀念晴子的痛苦。甚至他要把敌人鞭打,可能也是这种不平衡心态下的变态行为。
巴极抬起头来,道:“晴子死后八个月,在一个大湖雾的晚上,我见到她……”
凌渡宇默言不语,他早料到巴极要告诉他这种异象,因为他本人昨夜也见到这绝代的佳人──晴子。
巴极沉醉在他对晴子的思念里,沉醉在破天荒第一次向人倾诉这方面事情的情绪里,并没有觉察到凌渡宇的异样,续道:“她半倚著玻璃屋露台的栏干旁,穿著她最喜爱的白纱,大雾中若现若隐。她比以前更美丽了,她的眼睛,像海洋深渊内发光的宝石,那令人心碎的怨郁,是那样出众和超然,是不应存在这世界的美好事物……”
凌渡宇插口道:“你是否在做梦?”
巴极面容一变,正容道:“不!我当时绝对清醒……”
凌渡宇道:“会不会你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
巴极失去了一向的从容和风度,面上的肌肉扭曲起来,一掌拍在桌上,所有杯碟跳了起来,狂喝道:“不!不是幻象,她的的确确在那里,以后每逢大湖雾的晚上,她都出现……”
凌渡宇道:“那你为何不抓著她……”
巴极沮丧地道:“每次我走近她,她便逃走,返回湖里。”
凌渡宇晒道:“甚么?她住在湖底的吗?”
巴极面上青筋现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还不明白吗?是梦湖把她复活过来!”
静默倏忽间占据了整个空间。
凌渡宇手足冰冷,他一直和巴极针锋相对,是不愿意归结到这个结论。
巴极深深吸了一口气,盯著凌渡宇道:“告诉我,昨夜你是否遇到她?”
凌渡宇呆了片刻,终于摊开手,点头道:“是!”
两人间的对峙,松弛下来。
巴极道:“我用尽一切方法,晴子亦是可见而不可即,于是我找来了世界上最著名的灵媒和巫师,都是劳而无功,他们甚至连晴子的影子也见不著,于是我作了个广泛的调查,断定了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帮助我。可是由于立场必系,在一般情形下,你不干掉我已是给足面子,于是本人用上了一点手段……”
凌渡宇闷哼一声,以示不满,心中同时转到另一个问题上,灵媒和巫师的失败,是否代表了晴子非是鬼魂一类的异物,难道真是梦湖的力量把晴子复活过来?使她再次成为有血有肉的人?
巴极道:“梦湖是我一生人曾到过的地方中最奇怪的一个处所。我第一次踏足哭石的遭遇,你昨天早上曾经历过,滋味如何?”
凌渡宇不答反问,道:“博士!请问你听过一个解释鬼魅存在的『分子记录理论』没有?”
巴伍这博士一愕后道:“愿闻其详!”
凌渡宇组织了脑内的思想,道:“有位心理学家,为一所著名的凶屋作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实验。他拣选了屋内闹鬼闹得最凶的房间,房内只有一张古老大椅,据说凶屋的主人是在这张椅上给人以凶残的手段谋杀了的,自此阴魂不散。”
“心理学家先后把三种动物,放进房间内去。第一种动物是老鼠,甚么反应也没有。跟著是一头猫,猫儿一步入房内,立时全身毛发倒竖,窜到角落,对著那椅子咆吼舞爪。最后是一只狗,它一进房内,即向著椅子狂吠,好像能见到那鬼魂一样。”
巴极透了一口气,道:“这是否证明了鬼魅确实存在。”
凌渡宇道:“可以这样说,不过这种存在,只是一种记忆体的形式。”
巴极皱眉道:“我不明白。”
凌渡宇道:“科学界对这现象有个合理的解释,他们说,所有物质的分子,无论是石头、树木、泥土以至乎任何的物体,都有储存能量的能力。所以当一个人被凶残谋杀时,那人临死前的凄惨激情,使他的脑袋释放出大量远超乎平常人能放出的能量,周围物质的分子于是把这能量以某一种形式吸收和记录下来。猫、狗或拥有较常人敏锐触觉的人,例如你和我,便可以感应或接收到凶杀现场的物质分子内遗传的记忆,甚至因其刺激而产生幻象,做成鬼魅的现象。”
巴极紧锁眉心,思索著凌渡字的说话。这个“分子记录理论”可以完满地解答了很多凶屋或凶地的问题。众所周知凶屋每多和凶杀有关连:医院是闹鬼最多的地方;没有人会感觉在殡仪馆是舒服的一回事,因为那虚的物质无时无刻不在大量吸收悲伤的情绪,反之,庙宇和圣殿教堂却吸收了人类的精诚正意,感觉上自然是庄正宽容。
巴极道:“你这理论,或者解释了哭石的异事,但仍解决不了晴子的问题。”
凌渡宇泄气地道:“是的!无论在时间的长短、形象、地点,都非是这理论能解答,真教人头痛。”
巴极苦笑道:“若果真是这么容易解决,我何须用尽手段,把你引来。”
凌渡宇叹息一声,心湖内浮起晴子的绝世姿容,梦湖不但把她复活过来,还把她变得更美丽了,一种不应属于人间的、动人心魄的美。
梦湖!
是否你把人间的梦想实现了过来。
那天下午二时,凌渡宇回到梦湖水庄。
目下在巴极这私人王国内,他是享有完全的自由,巴极甚至赋予他随意进入他玻璃屋的特权。
整个下午,他都在沿湖区域闲散地踱步,他很久没有这样的闲情了,偷得浮生半日闲,颇自得其乐。
今天是他来梦湖后天气最好的一日,直到黄昏,斜阳把西边天染得霞彩万度时,天空仍是清明如镜。
七时许他还舍不得离开,沿著梦湖的路,信步来到哭石之前。
凌渡宇心中升起一股火热的企盼,渴望再见那神秘的美女一面。忽然心中一阵焦躁,他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连他也吃了一篇,正要细思时,汽车声在身后响起。
一辆劳斯莱斯,在一位全身红色制服司机的驾驶下,停在身后。
车尾箱门打开,爱丽丝的助手,那风韵动人的日本少妇夏太太走了下来。
她像有点怕接触凌渡宇灼灼的眼神,又或是不屑直视对方,低头道:“凌先生,爱丽丝小姐派我来接你回去,今晚有个舞会,博士希望你能参加。”
凌渡宇随著她生进车尾箱后座,汽车徐徐开出。梦湖的湖面上开始了一层薄薄的烟霞,轻柔飘渺。
夏太太低头不发一言,像是不胜娇羞,神态可人。
凌渡宇忍不住逗她说话道:“你来了这里有多久?”
夏太太轻声道:“对不起……凌先生,我不想答这问题。”语音虽温婉,内容却决绝。
凌渡宇碰了个钉子,大感没趣。他有个奇怪的感觉,他前后见过这娇俏的女子两次,这一次她的敌意大增,是甚么道理?
凌渡宇回到他客居的寓所,衣柜内准备了几套礼服和西装,完全吻合他的身材,巴极像个无所不能的魔术师。
凌渡宇梳洗后,换上深蓝的燕尾礼服,打上蝴蝶结,走出厅外。
夏太太等候已久,见他出来,眼睛不由一亮,被凌渡宇出众的神采吸引了目光,当接触到他深黑明亮的眼睛时,俏脸一红,垂下头来轻声道:“车子在门前!”
凌渡宇在夏太太的眼中看到很复杂的表情,似乎是赞赏揉合著深切的惋惜。
在夏太太的陪同下,凌渡宇到达了玻璃屋。华丽的房子,大放光明,门前车水马龙,不断有人进入华宅内。
凌渡宇下了车,夏太太留在里面不出来。
凌渡宇回身俯头望进车内出奇道:“你不是要参加这个劳什子舞会的吗?”
车内的夏太太低头道:“我只是下人,不适合的。”
凌渡宇咧嘴一笑,摇头表示不同意道:“我敢担保你是全场最美的女士之一,好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立即随我入内,作我的舞伴;一是明日陪我一整天。”
夏太太满脸涨红,一伸手,升起了车窗,隔断了声音。
凌渡宇恶作剧的目的已达,大笑转身,向玻璃屋走去。
爱丽丝一身粉蓝真丝垂地长裙,胸口开得很低,露出一截雪白饱满的胸脯,美艳迫人,和那天见到的二夫人,一同站在门内迎宾。
玻璃屋广阔的大厅,聚集了二百多盛装而来的宾客,仍是一点不觉挤迫。一队身穿制服、二十多人组成的乐队,在大厅的一角奏著华尔滋音乐,洋溢著十八世纪的中欧情调。
湖祭六
向湖一边的落地大玻璃窗外,亮著了横列临湖大露台的十二支雾灯,梦湖上的雾开始聚结,凄美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