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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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祭-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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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子眼中放射著赞赏的光芒,玉手再次伸前,颤动的手,递向凌渡宇。



指尖轻碰。



刹那间,两人的天地合在一起。



斑高在上的天,低低在下的地。



藉雨水的交结,谱上恋曲。



通过指尖的轻触,两个不同而独立的世界融混一起。



若说一般世间男女的爱情,像黑暗中一闪即逝的亮光,晴子的爱是光照大地的艳阳,一直燃烧至宇宙的尽头。



甭独是生命的副产品。



即管成千上百的人,面对同一的屠杀,一齐狂喊,一齐惊哭、愤怒、悲怨,但他们只能各自通过本身独立的心灵,去体验已发生或即将来临的一切。



一种空虚和令人窒息的孤独。



这种孤独,在这一刻冰山地溶解下来,两人的心灵像水乳般紧密混和,再分不出彼此。



情侣通过观赏、谈话、交通、肉体的接触,才能在某一刹那闪出爱的火花,随后云散烟消,了无痕迹。



我们一再尝试远离孤独的深渊,却无可避免地一再重归于失。



甭独是生命的本质。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孤寂隔离的宇宙。



每一个人,都以自己有限的经验,去测度他人的经验和感受,引起“共鸣”。我们从未曾能真正去“经验”别人的“经验”,只能“体会”;只能“想像”;只能“相就”。



可是在这一刻,凌渡宇截进了晴子的世界和经验里。



眼泪不断从眼角流下,尽湿衣襟。



人说他们彼此互相了解,可是那种了解有多大的极限?每一个人都是孤独切断地各自活在世上,无论怎样欺骗自己,终极时,依然是寂立在自己的“孤岛”内。



每一个出生,每一个死亡,都是彻底地孤独。



情侣说他们因爱情而拥有了全世界,充其量亦只是孤独地去拥有各自的“全世界”。



可是这一刻,凌渡宇完全享有晴子的宇宙和世界。



凌渡宇闭上双目,心灵融入晴子的心灵里。



玻璃屋、露台、雾灯、湖雾,消失了。



阵阵欢愉,在对生命无限的怨郁里,汹涌而来。凌渡宇再分不出“他”和“她”。心灵的界限和堤防彻底崩溃。



“他们”发觉“自己”躺在梦湖的青草岸畔,覆盖在茫茫的黑夜里。



黑暗向四方八面扩散,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金色的雨点,洒落下整个平原、洒落下至他们仰卧的身上。



爱如烈火般在他们浑融的心灵内燃烧,洪水般把他们吞噬。



泪水不断流下。



心灵不断提升,升上无尽的虚空,升上孤独的虚空,可是他们再奇+書*網也不孤独,因为他们也变成了虚空,就如虚空变成了他们。



凌渡宇“感”到晴子向他微笑,“看”到她扬起瀑布垂流的秀发,从天上直垂至地下,受到她对他心灵的爱抚,以她的生命力和他的汇流……



他俩在心灵嫩绿的原野上翱翔逍遥,脚下的林木浓艳湿润。



然后……



一切都失去了。



凌渡宇发觉自己跪在玻璃屋的大露台上,孤独的感觉倒卷而回。



晴子不知去向。



雾开始淡化下来。



早上六时四十七分。



直到巴极来到露台时,凌渡宇依然呆坐在玻璃屋的大露台上。



他在那里坐了一整夜,清晨的雾水,把他被泪水和湖雾染湿的衬衣,干了又再湿。



巴极坐在台子另一边的椅上,眼内红丝满布,劳累了整整一天一夜。



凌渡宇仍未从昨夜和晴子的“经验”里回复过来,神情茫然。



巴极讶道:“你怎么了?”



凌渡宇浑身一震,抬头望向巴极,似乎这一刻才醒觉到巴极的存在。



巴极从未想像过精华闪闪的凌渡宇也会有这类呆滞的神态,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和晴子有关的?”



凌渡宇茫然的眼神望向巴极,又垂下了,缓缓点头。



巴极霍地站起身来,来到凌渡宇面前,焦灼地追问道:“事情有甚么进展?”



凌渡宇仰首望向立在身前的巴极,这个角度看上去,本已雄伟的巴极更高大得有若崇山峻岳,唯有他才知道这高山脆弱的一面。



凌渡宇低首道:“对不起,我完成不了你交给我的任务,希望能终止合约。”



巴极先是愕然,跟著神色一变,向后一连退了几步,摇头道:“不!不可以!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一定要为我找她回来。”



凌渡宇只是摇头。



巴极大步踏前,回到刚才的位置,呼叫道:“你不帮助我办妥这件事,我甚么也不给你,解药、雅黛妮,全没有!”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理性。



凌渡宇霍地站起身来,比巴极更激动地叫道:“你是不会明白的,我退出对你是有好处而没有坏处的,你明白吗?”



巴极忽地静下来,面色急速转白,软弱地退至栏干边,停下来,口唇颤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渡宇坐了回去,神采略略回到眼中去,冷静地道:“告诉我,我抵达梦湖后,你见过晴子没有?”



巴极的脸更苍白,软弱地摇头,他知道凌渡宇将要说甚么。他亦是非常敏锐的人,感知事物细微的变异。



凌渡宇眼光从巴极身上移往梦湖,在清晨柔和的光栈下,在没有雾的干扰下,湖光烁动,远处的彼岸,画过一道粗粗的绿线。



巴极把面埋在双手里,喃喃道:“我知道了,你夺去了晴子,我的晴子。”他抬起头来,眼中射出森冷的光焰,盯著眼前的“情敌”。



凌渡宇回复平日的镇定,明白这是关键的时刻,一个不好,是流血收场的惨局,平静地道:“不!你弄错了,我并没有夺去『你的晴子』。”说到“你的晴子”时,他一字一字地读出来,使巴极感到其中另有文章,不致立即发作。



巴极沉声道:“好!若不是你,是谁?”



凌渡宇道:“这件事,除了你、我、她,再不存在任何人。”事实上亦只有他两人能看到晴子。



巴极面色一寒,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道:“那就是你违背了合约,监守自盗,把晴子从我处抢走。”



凌渡宇毫不退让,针锋相对地道:“你完全想歪了方向,我并没有违背合约,也没有监守自盗,因为你合约上所说的晴子,早在三年前死了,教我怎样去抢?”



怒火高燃,巴极一个箭步标前,两手一把抓著凌渡宇的双肩,狂吼道:“你这说谎者、骗子,做了亏心事,还要狡辩,好!版诉我,你昨晚见到的晴子,是谁?”



凌渡宇任由巴极抓著肩头,神色风静浪平,一字一字吐出道:“你还是不明白,她并不是晴子,你至爱的晴子,三年前已死了。”



巴极两眼喷火,狂喊道:“没有人比找更清楚晴子,别人要冒充也办不来,那的确是晴子,我心中至爱的晴子,我要把你说谎的舌头割掉。”



凌渡宇冷冷道:“你说得对,那的确是你『心中的晴子』,却不是曾作你爱人的晴子,后者已在三年前死去。”



巴极呆了一呆,放松了紧抓凌渡宇肩头的手,道:“那有甚么不同?我想的仍是那个晴子。”



湖祭八



凌渡宇拨开巴极的手,走到栏干前,极目远眺,一面住整理自己混乱的思想。



巴极来到他身旁,凌渡宇的话奇峰突出,使他情绪稍稍稳定下来。



凌渡宇叹道:“梦湖!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



巴极沉声道:“我早告诉了你!”



凌渡宇再叹一口气道:“水是最奇妙的事物,是生命的来源,没有水,人一刻也活不了。”



巴极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人的身体有百分之六十至七十由水的分子构成,这和晴子的事有甚么关系?”



凌渡宇似乎一点也察觉不到巴极的不耐烦,自顾自地道:“水成为固体时,要比液态的水为轻,所以冰能浮于水,这在地球的物质上来说,也是罕有。”



巴极皱起眉头道:“你究竟想说甚么?”



凌渡宇转过头来,灼灼的目光盯紧巴极,道:“我想说的非常简单:梦湖中每一个水的分子,都有像哭石般那种记忆人类在激情下发射脑能的奇异力量。千百年来,无数来这里自杀、凭吊、拜祭……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和她『交流』著……”



巴极面色有点发青,道:“你是否想说:每一个来到梦湖的人,他们的每一片幽思、每一个哀伤,都被梦湖像吸血鬼般吸纳,成为食粮。”



凌渡宇目射奇光,道:“吸血鬼吸入鲜血,维持生命和活力。梦湖却更进一步,获得或是千百倍地强化了『制造生命』的能量,她不单止记忆了人类的悲伤思虑,还把人类的思想,以一种我们不能理解的方式,重现过来……”



巴极道:“那晴子……”



凌渡宇道:“你是一个拥有精神异力的人,你的脑能和思想的讯号,比常人强大百倍,而梦湖千百年来,不断吸纳人类的思想和悲伤,她的分子早超越了纯粹『记录』的层面,产生了人类不能了解的变化……”



巴极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白,他本身受过哲学的思维训练,最能把握这类抽象观念。



巴极呻吟道:“你是说梦湖变成了有生命的怪物?”



凌渡宇的面亦无可避免地发青,道:“不是『怪物』,不是我们的言语能形容的事物,一直以来,人类从不把地球当作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我们所谓的现代人,嘲笑古人类崇拜石头,嘲笑他们相信每一座山、每一个海,都存在著精灵,我们是否想过:生命正是从这『物质的世界』而产生,既然『它』能产生我们这个形式的生命,为何不能产生另外一种形式的生命,就像我们眼前的梦湖。”



巴极沉沉地道:“是的!是的……我一直感到梦湖是有生命的异物,难道真的是这样?”



凌渡宇道:“整个宇宙都是由大大小小无数的循环结合而成,来而复往,去而复来,日月的推移,人的生老病死,存在和毁灭。物质的巧妙结合,产生了生命,生命再反过来影响物质,创造另一种生命,也是一个循环。所以当梦湖遇上了你,开始了创生的过程,她把你对晴子的思念,以物质的形相复活过来。跟著加上了我,在我们联手下,晴子『复活』的过程因而得以千百倍地加速……所以!她已不是死去的晴子,或者可以说:她是一个活过来的梦……”



巴极暴喝道:“闭嘴!”面上青筋毕露。他不能接受这个晴子并不是那个“晴子”的说法,也不肯相信。



凌渡宇不理会他,续道:“所以合约是没有法子完成的……”



巴极狂叫道:“出去!”胸口不断剧烈起伏。



凌渡宇叹了一口气,很明白巴极的感受。在晴子生前,无论两人如何相爱,总避不开人与人间的恩怨交缠,人类的自私和弱点。但晴子基于某一原因自杀后,内疚、思念、痛悔、悲伤,汇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投射向晴子葬身的梦湖,而大自然的“代表”梦湖,把他思念晴子的讯息,以人类不能了解的方式,化成物质的现象。



于是“晴子”出现了,“回来”了。



这一刻,巴极才真正去恋爱。



以一种至纯至净的形式去深爱。



那并非延续,而是一种“提升”。



超越了人类爱情一切负面的副产品,超离了人性的弱点。



可是,现在巴极蓦地惊觉,自己所有的深情,只是放在一个不能理解的“异物”上,教他如何自处。



兼且一向以来,他深信他和这复活晴子的爱情,是双方面的。可是自从凌渡宇到来后,或因他的精神力量较巴极更为强大,晴子为他吸引了去,不再在他面前出现,这种打击,他怎能消受。



奇异的三角恋情。



凌渡宇再叹一声。



巴极背转了身,沉声道:“让我静静吧!”语声中带著恳求的味儿。



凌渡宇离开了巴极,离开了玻璃屋,已有三个小时了。走在梦湖水庄错综复杂的道路上,完全不知下一步要干甚么。



是否应立即离去?



他不知道。



也不敢想。



他心中填满对晴子的思念,离去是无可抵御的苦痛和伤悲。



他并不比巴极好过。



直到一辆吉普车在他身边停下,急煞车的尖叫响起,他方茫然抬起头来。



爱丽丝坐在吉普车的司机位上,面色颇不自然。



凌渡宇呆呆地望著她,脑中一片空白。



爱丽丝道:“雅黛妮失踪了!”



凌渡宇失声道:“甚么?”



爱丽丝重覆再说一次,凌渡宇神智逐渐平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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