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真的笑了,时间很长,比前一次更爽朗。
“说真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利戈贝托。肯定这没有什么好笑的。那难道应该哭鼻子?
应该生气?好吧,如果应该生气,那就生气吧!那明天你就跟他生气?大吵一通?狠狠惩罚他?‘“堂利戈贝托耸耸肩膀。他也很想大笑一阵。可他觉得自己很愚蠢。
“我从来没有惩罚过他,更没有打过他,所以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他坦白地说,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只好听之任之。说实在的,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我猜测无论他干什么,总是他胜利。”
“好啦,既然如此,这一次咱们也有得分的地方。”卢克莱西娅太太依偎在丈夫怀中后为他已经搂住了她的肩膀。“咱们这不是和好了吗?如果事先没有这些匿名信,你绝对不敢给我打电话请我去白房子喝茶。对不对?没有这些匿名信,我也不会去赴约。肯定不会的。
这些信铺平了道路。咱们不能抱怨,因为他帮助了咱俩,让咱俩和好了。因为咱俩和好了,你是不后悔的,对吧?利戈贝托。“
他最后也笑了起来。他用大鼻子摩擦妻子的脑袋,感到她的头发弄得眼睛痒痒。
“不后悔。永远也不会后悔!”他说。“好啦,经过这么多激动的事情以后,咱们终于赢得了可以做好梦的权利了。这一切都棒极了!可是,夫人,明天我还得去办公室啊!”
两个人手拉着手回到了黑暗的卧室中。她又大着胆子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十二月咱们带阿尔丰索一起去维也纳吧?”
这真的是玩笑吗?堂利戈贝托立即排除了这个坏思想,然后高声宣布:“不管怎么说,咱们组成了一个幸福家庭!是不是?卢克莱西娅。”
1996年10月19日于伦敦
附录:情爱的诱惑
—关于《情爱笔记》的采访录
1997年春,巴尔加斯·略萨发表了他的新作《情爱笔记》,立刻引起轰动,在西班牙和伊比利亚美洲成为最畅销书之一。西班牙《阅读指南》杂志记者埃尔维拉·韦尔维斯就这部被称之为《继母领》续篇的又一部艳情小说采访了巴尔加斯·略萨;请作者本人来评论一下这部作品,下面便是他们的谈访录。
埃尔维拉·韦尔维斯(以下简称埃):有人断言《情爱笔记》是您的最后一部艳情小说。
巴尔加斯·略萨(以下简称已):“最后”这个词我从来不用。我认为没有什么东西是最后的,特别是在文学上。写这部作品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愉悦。我写得很高兴,这种情况对我是少有的,因为写小说总是令我充满激|情,我在构思和写作时精神始终处于紧张状态,可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差事。相反,这次我真的写得心旷神信,因为我觉得书中的幽默风趣跟情爱占据着同等重要的地位。这就是说,《情爱笔记》绝不仅仅是一部艳情小说,尽管情爱的描写是作品重要的组成部分。
埃:当然,从正面意义上讲这部小说也是有分量的。您是不是想把这部作品写成您的另一部作品——《继母颂》的续篇?
巴:《继母颂》开头是计划两个人合作写的,另一个人是我的画家朋友,名叫费尔南多·德西斯罗。但是,这个计划始终没有实现,因为,尽管我们作了最大的努力,还是难以在一起工作,我们两个人都感到有点别扭,不舒服,结果最后放弃了这个计划。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打算要写一部以绘画和其它艺术形式为基本内容的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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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在您所有的创作中,性罪错的描述都占重要成分,这部作品也是如此。也许您认为《情爱笔记》中性罪错的描写是最立竿见影,换言之,是最大胆直露而不可辩驳的吧?
巴:除非在最原始的社会,人类的性生活并不仅仅表现在兽欲上。在原始社会之后,当社会开始丰富它的知识,完善它的组织机构、它的神话和它的文化的时候,Xing爱便逐渐地不再仅仅局限于肉体活动,而是增添了一系列的其他成分;在这些成分中,有各式各样的体验,文化乃其一。这正是《情爱笔记》所要表现的:肉体的爱,亦即情爱是基础,尔后由于文化领域中的各种礼仪,虚构和幻想,这中间包括文学和艺术,爱情便扩大到了一个不同的范畴。而《情爱笔记》主要是利用文学和艺术这两个手段使主人翁堂利戈贝托建造起他幻想和虚构的爱巢。奥地利表现主义回家希勒和一维也纳分离派“画家克里木特、智利诗人聂鲁达、法国画家居斯塔夫·库尔贝和英国诗人济慈不都是塑造了此类形象吗?
埃:大概会有人怀疑,您在书中的描写会不会是为不满50岁的入开脱,因为您知道,现在谈到性似乎已不那么重要了,原因是在生活中已有其它一些吸引入的事,如金钱、度假、权利等等。
巴(抗议地):可是我认为性是重要的!性是重要至极的!问题是在看到性的重要性的同时,如果性脱离了所有那些装饰,所有那些神话和所有那些礼仪,它便成了纯粹的动物交媾,就是说,是最原始的形式,最快的形式,在性茭的时候没有多少愉悦,不是这样吗?如果是简单的动物性茭,欢愉就可怜至极了,不是吗?
埃:我们面前摆着的是一部艳情小说,它写得很美,很有趣,但是,它不是一部消遣性的小说。您认为艳情小说和消遣性小说的区别何在?
巴:我很高兴您告诉我在您看来《情爱笔记》不是消遣文学,因为我认为它的确不是。恰恰相反,出现在堂利戈贝托生活中的书籍、约会、音乐、图画和思想,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智力和情感游戏,而是一种富有生命力的理性展示,就是说,那正如一池池泉水,让他的生命在里边洗涤,因为正是这样,他抵御着不幸,缓解着他身体和灵魂上的种种欲望。作为一家保险公司里的职员,他的生活是平庸、单调而乏味的,根本没有可能使他的那些欲望得到满足。这就意味着,对堂利戈贝托来说,艺术和文化是人性体验和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种像食物和呼吸的空气一样所需要的东西。
埃:堂利戈贝托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排斥任何人,但是,应该看到,一个人力争独立自主的企图是势所必然地要伤害人和排斥人的。
巴:对,这种要求独立自主的特性……我认为一个人是要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的。这本书,如果我们要认真读一下的话,它是竭力保护个人的,是保护群体对个人自主性的威胁的,是遏制部落对个人的凝聚的。堂利戈贝托就是不懈地与这种巨大危险作斗争,小说自然也想对这种危险予以揭露。
埃:在您的其它作品中,您更关心的是集体道德和政治品德,而在这部小说中,您更关心的却是私人道德的培养和陶冶。举例说,我认为问您的《酒吧长谈》和1962年获简明丛书奖的《城市与狗》相比都是这样,您似乎对公共的事业——特别是令您大伤脑筋的政治冒险——感到厌倦了,有点支持不住了。
埃:对,这话一点不错。这部小说写的是私人氛围,重要的事件不是发生在大街上,不是发生在社会机构中,也不是发生在任何公共场所,而是发生在一个家庭内部。家庭这个组织目前正遭受着激烈的批评和反对,在某些国家正处于解体过程中。但是,堂利戈贝托、卢克莱西娅和阿尔丰京的情况却是家庭相当的牢固;这是由于一种改革,或者说,是由于家庭这个组织适合于它的成员的特质。这些成员是非常特殊的,不是吗?他们是如此的不同寻常。对我来说,探索这种事是十分有趣的。在家庭处于全面解体的时刻,看看一个家庭怎样能维持生机勃勃,为它的成员带来的不是不幸,而恰恰是幸福和欢乐,这当然是很有意思的事。
埃:对,这正如小说最后一句话所说的。不过,当然罗:阿尔丰索是一个很难捉摸的人物,说真话,有时我甚至觉得他很不真实,这使我相信了年轻的巴尔加斯终于和他的姨妈胡利娅结婚的事。
巴:(激动地打断他的话):嗯,当然了,阿尔车索身上有早熟的东西,这很明显。但是,对我来说,他也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物,我也没有完全把他想清楚,特别是我把握不住他天真和算计的界线在哪儿。他的行动方式令我也十分惊讶,因为有时他的行动似为天真所驱使,有时则不是。说得更确切点,似乎是天真后边有算计,即算计牵着线,操纵着天真。他是个搞阴谋诡计的人,这没问题,从上一部小说《继母颂》就是这样,在这部作品中仍是如此。
埃:这部小说讲得很明白的一点就是现实的属性:它是绝对不可量化的,它经常是由渴望、怪念头和梦幻构成。
巴:对,那些渴望、怪念头和梦幻逐渐地将虚构的现实塑造出来。
现实和梦幻之间的界线是断断续续的,而且形成得很迟缓。
而那非现实的东西、虚构的东西和幻想的东西逐渐地互相渗透,而后去感染那真正现实的、活生生的现实的东西。虚构的现实是一种美妙的武器,它就掌握在我们手中,不仅是作家,我们所有人,只要我们善于利用它,就可以拿它来对付逆境,不是吗?比如对付挫折、失望……堂利戈贝托设若不是利用这一绝妙的手段来抗击孤独和无聊,他简直不能活下去。
埃:是的,在懂得了这些道理之后,您一定会告诉我一个人怎样才能成为现实主义者?
巴:问题是我们应该承认梦想是现实的组成部分,虚构也是我们现实的组成部分。我们做梦的时候并没有离开现实,而是将自己慢慢地置身于一个不同于历史范畴的新范畴了,但半点儿也没有脱离现实。如果我们接受这一观点的话,现实和梦想的界线就大为拓展开来了。
埃:在党利戈贝托的那些想法中,有赞扬也有排斥,最后甚至用两个片断有声有色的文字涉及了帕特里西娅·希格史密斯和卡洛斯·富恩特斯,但是,他也颂扬了胡安·卡洛斯·奥内蒂,您身上有跟堂利戈贝托这种共同的情感吗?
巴:小说有些地方带有自传成分,您说的没有错。当然,对于优秀的文学作品和所有文化领域的光辉成就是有意见分歧的。
我不完全同意里利戈贝托的观点。我阅读那些著书作家的作品,有时读得津津有味。我评价和欣赏那些出类拔萃的苗家并不像堂利戈贝托那么严肃。
埃:为什么偏偏是埃贡·希勒这个人物令阿尔丰索着迷?
巴:凡表现主义。我都非常喜欢。
埃:既是天才又卑鄙下流的维埃纳您也喜欢吗?
巴:对,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时代,是奥匈帝国解体的时代。
希勒,克里木特,那个衰败的世界在绘画、文学、音乐和思想诸领域产生了一些非常杰出的人物。我们可以想想弗洛伊德,想想奥地利犹太作曲家、指挥家马勒。
埃:堂利戈贝托对马勒也用了许多笔墨。
巴:对,当然是这样。正如我说的那样,这个人物有点夸张了,哈,哈!但是,请您看看埃贡·希勒,尽管他那么年轻就辞世了,可是他留下了那么多表现性罪错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情爱有其独创性,是一种特殊的性罪错,他的作品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不是吗?他所表现的Xing爱和我们这个时代的Xing爱是不同的。因此,我认为这位画家是此类小说的一个象征。
巴:您的作品和您的公开生活——我们指的是现在的巴尔加紧略萨——都明显地表现出对人所共知的二项式的东西——公共美德和私人恶习——的深恶痛绝。在这一点上你确实跟堂利戈贝托一样直截了当斩钉截铁,这给您带来不少麻烦,使您失掉了不少朋友,甚至跟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的人物闹翻。
巴:我反对虚伪,我主张真诚,我认为我们应该捍卫真诚,每个人都应该表里如一,不要以什么公共利益的理由使自己真正的人格变形,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对吗?在我看来,不管是在政治、文化上,还是在社会领域的问题上,我们都应该首先考虑到这一点。但事实并非如此,说得更确切些,在常规之下,这样考虑问题的只能说是例外。我认为,如果说有什么事情值得进行斗争的话,那就是这件事,要为透明度,真实性和一致性而斗争,不容许虚伪的东西存在。然而实际上事情并不是这样,不管是政府机构还是个人,表里不一的事司空见惯,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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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好像是一个作家说谎比一个普通人说谎问题更严重。
巴:当然是这样,因为一个作家不仅运用语言,而且运用思想。
他有一些舞台可以使他比普通老百姓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