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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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宅遗事-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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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或许,他知道?那又如何呢,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我到现在还那么在意他是怎样出卖了我,我也很傻啊……”
几人默默无语。半晌,淇年又问:“那祭祀如何,你究竟是死是活呢?”
周临芳伸出手,在烛影的摇曳下,他的手影也晃动不定:“生不如死……”

凶神的祭祀,不要你生,也不让你死。你不过是它的玩物,不生不死,只能看着自己一天天怨恨噬骨,腐朽溃烂。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死。我守在这个宅子里,看着悲剧不停上演,看着孩子夭折、看着族人横死、看着家族衰败。我能听见所有亡灵的怨恨,死在这个宅子的冤魂每日每夜哭号。但是慢慢的,他们也会不见。他们慢慢地消失了,被凶神吞噬。凶神要的是恶,那些怨恨与丑恶到达最高点时,冤魂化为厉鬼之时,它才愿意吞噬他们。而我,到现在还存在的理由,就是我还不够恨,”周临芳桀桀笑了,声音低哑幽怨,“没有看到周家灭亡,我还不够恨呢!”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最后,周淇生木然问道:“福房的血脉只有我和淇年了,老头子真是要拿我们去……那,具体是怎样?”
周临芳摇摇头:“那天祠堂的香炉里散着魂香,我后来昏过去了,醒来时仪式已成。”
“可是你……你没有……”周淇生不知如何表达。
“是的,我没有什么变化,”周临芳冷笑道,“但是那日起我的胸口多了一点红痣,然后随着时间慢慢扩散开来。”他扯开衣领,只见整个胸膛通红至紫,似乎轻轻一触就能溢出血来。“我这些年不老不死,不能离开这见鬼的宅子。但是我能感到这具身体在慢慢变化,它在由内而外地腐烂,就像这宅子一样……”
周淇生抖了一下,没有接过话茬。

淇生的伤口本来还有隐隐黑气,但此刻似乎有着肉眼可以看到的愈合痕迹。他微微眯着眼,呼吸很轻。淇年环抱着淇生,年轻的脸上没有表情,或说已疲累得不想做出任何表情了。然后淇生轻轻说了一句:“天亮了……”
从未响起过鸡鸣的周家街,突然有了一声啼叫。不似鸡鸣,那声音宛如天破,又宛如婴儿的啼哭。
骴气鸣啼,有鬼恸哭。仅此一声,惊起一片鬼鸟的扑翅。
夜幕褪去,岁除的白昼到来,祭祖仪式也要开始了。

“乖孙,穿好袍子来帮忙喽,不要叫老头子一个人忙活啊!”天刚亮不久,周敬风就在院门口吆喝道,“临芳呢?快来干活!”
周淇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撑得过去。他站起身,却觉得浑身在不停发抖,并且止不住地反胃。他扶着淇生的肩膀:“我……我难受……”
淇生握住他放在肩上的手,淡淡道:“别怕,等会儿你和你哥哥趁人多的时候尽量逃吧,我来拖住那老妖怪。反正我是喜房的血脉,留之无用。”
周淇生不赞成:“我怎么能留下你逃命?你……我……我要把我的命还给你!”
周临芳给淇年倒了一杯热水,淇年一边捧着杯子发抖,一边颤声说:“随机应变,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逃走。我们都要逃走!见鬼,我抖得停不下来!”
“别紧张,”周淇生拍拍自己的弟弟,又转头对面色苍白的淇生说,“淇生你在这里休息,我替你下去帮忙祭祖仪式。”
淇生轻轻应了一声,指了指衣橱:“祭祖的衣袍……”

祭祖的衣袍说不出来的古怪,内是白麻长衫,外装似深衣,上衣下裳有曲裾,并且后有飘带曳地。淇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这衣服太奇怪,照理说魏晋后男子多已不着深衣了。况且这还是曲裾深衣,还有飘带,还是素色。我父母家人俱在,不可以穿这颜色!”
周临芳摇摇头:“难为你还知道这些,但我想这不是你所谓的曲裾深衣。这是乡里的祭服。”他转头看周淇生:“你在这里长大,知道‘塞魃’吗?”
周淇生面色有些难看:“你不要和我说这是那些‘塞魃’们穿的衣服。”
周临芳轻笑了一下:“确实是一脉相承。”
“什么是‘塞魃’?”淇年好奇道。
“我们这里管人死后的法事叫‘做塞魃’,一般不是请和尚道士什么的,而请一些‘塞魃’来。那些做法事的神棍统统都叫‘塞魃’,”周淇生做了个鬼脸,“真想不到我有天会穿得像跳大神的神棍们一样。”
淇年耸耸肩:“迷信活动……”
周淇生和周淇年换好衣袍,看着对方的怪样子有点想笑。后来还是周淇生忍不住对淇生做了一个揖:“族兄,小生这厢有礼了……”
淇年在一旁扑哧笑出来:“你们是同一个时辰出生的,你管他叫什么族兄啦。”
淇生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保重,等今日祭祖的乡客来了,你们一定要想办法逃……”
淇年收敛起笑容:“我想和你,和你们一起活下去……哥哥!”
淇生没有再说话,只是摆摆手催他们走。淇年和周淇生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被周临芳赶下楼去。

“我并不是想相当你的哥哥,淇年,你不懂……”淇生站在窗边看着那对兄弟离开,喃喃自语道,“我的心魔,你不会懂。”。
周临芳的神色变了,他看着淇生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淇年走下阁楼,心里感慨万千。他回头看满楼的红纸灯笼,想起自己刚来时的胆怯,想起午夜的西厢惊魂,想起无意寻到的牌位,想起雨夜的百鬼夜行。还有那些惨死在这里的人们,那些他害怕过的鬼魂。但是这一切都不再可怖了,这一切似乎都值得怀念起来。
淇年对着西厢房在心中默念:“三姨太、庭兰公,我走了。”还有廊柱下的阴影:“寒方公子,以后无缘再听你唱西厢了。”最后从过水廊走过天井:“小桃姊姊,永别……”


岁除这日的白昼延续了整个冬季阴沉的天气,清晨湿冷的雾气由呼吸进入身体,把五脏六腑都冻僵了。天幕沉沉低垂,灰暗的天空仿佛就要这样重压下来。
周淇年穿着与塞魃类似的繁复祭衣,心情也犹如低垂的天幕那般阴沉。冬日的寒气沿着领口与袖沿侵入身体,他却只有无限的麻木。这一切太过诡异可怖了,光怪陆离的情节已经完全脱轨。他忍不住回忆上个学期期末那些没日没夜努力的日子,但是那些记忆已经变得太过遥远了。他觉得自己深陷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里,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一个骗局或者幻梦。他甚至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来,他希望等下有人来对他说“Surprise!”,他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要命愚蠢的整蛊游戏。
“你还好吧?”周淇生打断了淇年漫无边际的思绪。
“嗯。”淇年勉强笑了笑。对了,还有这两位兄长,不论结局如何,他们的命运才是更加风雨飘摇。淇年努力振作起精神,但阻止不了胃里灼烧般的不适和愈发下沉的心。
周淇生看了眼这个结识不过一日的亲弟弟,不禁道:“你太紧张了。”
淇年捏捏自己的脸颊,苦笑道:“我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周淇年无言地握紧了弟弟的手,但是那两只手是同样冰冷。

两人行至前厅,周敬风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依旧喝着那带着淡淡腥味的茶,但他的脸上已不再是妖异的精神矍铄了,这个老人仿佛一夜之间迅速地苍老了下去。
“你们来了,”周敬风微闭着眼睛坐在供桌边的长椅上,声音里透着疲惫,仿佛刚才在后院门口扬声催促的人不是他,“来了便去干活吧,记得要敬头香。”
淇年不想看他,只是低头应了,便领着周淇生去干活。因为之前与淇生已招待过早前来敬香的亲戚,淇年摆起香炉祭礼倒是轻车熟路。而后来到的芳叔则负责洒扫洗拭桌椅。

祠堂正位贴的是周氏克岐公的画像,他虽身着官服却不是一般的正像,只见他颔首拈须而笑,似乎眉目中流露着欣慰。淇年想起淇生告诉他此画的妖异,不敢多看。画像下有三排牌位,全是克岐公后周氏族长的灵位。
淇年指挥周淇生用拂尘拂去灰,然后给旁边两排长明灯换上贴金箔红烛。拢好杏黄色的布幡,擦净灵位前的香案,重新摆放好香炉。芳叔提来祭礼盒,果品有六,肉鱼各一,三茶三酒,另有猪头一个,斋菜白粿年糕各一叠。年糕白粿皆用红纸染上红痕。香案前有两张长长的朱漆供桌,这是家族子孙来摆放的祭礼的。此时也已擦净,朱红的供碟摆好,只等族人前来祭祀。

此刻天已彻亮,虽依旧是阴云漫空,但天光不吝地亮堂了许多。
“既然已经准备好,就去敬头香吧。”在长椅上仿佛早就昏睡过去的周敬风突然睁开浑浊的眼睛道。周淇年与周淇生面面相觑,心里有隐隐的不愿。芳叔在一旁递上了三支长长的供香,两人只好低头各自接来。
跪在香案前的蒲案上,淇年又忍不住想起淇生告诉他的那个不知真假的故事来。他不敢看向克岐公的画像,只是马马虎虎地三俯身,然后跪在蒲案上心里默默叨念:“克岐公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子孙淇年淇生今日能度过此劫吧!”叨念完,他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如若克岐公真的在天有灵,怎可忍受周家后世如此乌烟瘴气呢?淇年站起身,并不看克岐公只是默然敬了两支香,插在香炉上。另一支香插在前院内,受天灵,佑府宅。
淇年插完香回来,发现周淇生居然还跪在蒲案上,只见他目露惊慌,竟是直直看着克岐公的画像。淇年心里咯噔一下,强行压下的恐惧又漫了起来,难道淇生之前所说的故事是真的?他还未多想,只见周淇生低头站起身,敬香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敬完香就去后院用点早饭吧,一会儿要开始主持大局。”等到族长这句话,淇年几乎是拽着周淇生跑向后院。

“你刚才怎么了?”淇年关切地问。
周淇生摇摇头,面露难色:“我不知道怎么说,那画像有古怪!”
“可是他嘴含獠牙手流鲜血?”淇年急忙问道。
“不,不是獠牙。我只是觉得他笑得很古怪,眼尾上挑,目露妖气……但,又好似,又好似他是在对我笑。我有这种感觉,他在对我笑。”周淇生打了个寒颤。
淇年扶着他的肩膀:“别多想,先别多想……”他虽这样说着,心里却又恐慌起来。

二人一时间无语,只是默默咽了几口粥,但都没什么胃口。特别是周淇年,他一紧张胃就不舒服,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胃在一抽一抽地疼。
但很快,有人便打断了这个安静而又惶恐的气氛。淇生穿着他还染着血迹的袍子,几乎是闯进后院。
“哥,你怎么来了!”淇年一下子站起来,跑过去扶他。
“错了,错了!”淇生有些喘不过气,但依旧挣扎着急声道。
周淇生为他倒了杯水:“什么错了?”
淇生顾不上那杯水,放到一边:“我和你们说过,我以为府内有凶神是因为府宅建在太岁之上以凶克凶。我今天才懂,是我错了!”
“怎么会错了?芳叔不是也说是凶神么!”
淇生掏出一本黄历:“你们走后我觉得十分忧心,所以去找来黄历,这才明白我想错了。你们可知从择吉术的角度来说,这个世界是由神煞主宰的,这些神煞分出凶吉善恶,便有了黄历上的吉神与凶神。”
“神棍你究竟想说什么啊?”周淇生对黄历颇不以为然。
“年神类神煞决定一年中各方的吉凶宜忌,以太岁为魁首。有说法是太岁本无凶吉,但因其为魁首,故凶星叠太岁则祸患无穷,无可解法。”
淇年似懂非懂,但心内一惊,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你的意思是?”
“芳叔既然认定我们祭的是凶神,那么凶星叠太岁,大凶大煞无可破解!”
淇年一呆:“你的意思是这宅下所埋太岁并不是用来克凶神的?”
“不仅不是克凶神,简直是助凶神一臂之力把我们快速弄死啊!”周淇生忍不住惨嚎一声。
淇生点头:“凶叠大凶,遇德仍诸事皆忌。偏偏祖宅又是大操大办之所,我不得不猜有人想置周家于死地。”


能在周家祖宅埋下太岁之人必是周家人,这个想毁灭整个家族的人让淇年和周淇生带着满腹的疑问与震惊回到了明前厅。
究竟是谁?
是谁有这样大的能耐与仇恨?  

淇年和周淇生回到前厅时,芳叔已在大厅里燃起了暖炉。前院里也支好了两个烧冥币的大铜炉。
吉时已至,族人纷纷到来。
其实年兜祭祖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散落各地的各房子孙纷纷归来祖宅。有挑扁担的,有提祭盒的,果品茶酒荤斋糕果摆满供碟。接下来敬香、烧冥币、放鞭炮,午时或可留下用餐,但也可礼成而回。而族祭的主持无非是安排供桌、联系族人感情、席上敬酒的执事。
但是这天,淇年再次见证了淇生和他说过的话。那些前来祭祖的人们脸上并没有什么喜庆的表情,每个人仿佛都带着空白的面具。屋里的暖炉和院子里的铜炉都在熊熊燃烧着,但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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