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河清神情很冷淡,仿佛丝毫都没有被对方提出来的金额打动,他放下PSP,望了江小寒一眼,回过头轻描淡写地答应了,但是得等到他军训回来之后。
……啧。
回家的公交车上,晏河清冷不丁地说:“这些赚来的钱都给你吧。”
江小寒愣了愣转过头看他,不解其意。
晏河清侧着头看他,“你妈妈不是觉得我太会花钱了吗?”
江小寒又是一阵怔忡, “不,你自己留着。”
“我留着干嘛?”
“……买房,娶老婆吧。”
晏河清眼神仿佛热了起来,夕阳正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揉成碎金撒在他的羽睫上,他微微垂着眼睑,在光线下显得通透明亮的瞳眸仿佛江小寒记忆里老家那条河,清晨时微风拂来,粼粼微波上一片波光闪烁,他意味不明地盯了江小寒好一会儿,看的江小寒莫名地觉得脸上发烧,才蓦地扶着额头轻笑出声,“都一样。”
☆、孵化小叔叔
是夜,银龙又一次游进了江小寒的梦中,然而这次却有着些微的不同——银龙动了起来,层叠鳞甲上流溢着乳白色莹光,他一曳旗尾,拨开轻缓的流水,到了江小寒手边,蜷起身体,将他围绕起来,碎光像是点点萤火虫,一抖,就随着流水散去,像是有生命般,进入他的身体里,带来丝丝暖意。只是这时水流不知为何变得湍急起来,包裹着他,像是菟丝花攀附大树,他总觉得有个人如八爪鱼般缠着他,叫他手脚拘束,不得动弹。
他隐隐约约仿佛听到有几个声音隔着水壁传来——
“……他醒了他没醒……”
“……他不会发现吧……”
“……能得天君如此相待,真是太羡慕嫉妒恨了……”
“……区区一个凡人……”
“……都给我滚……”
第二天醒来,梦如烟散去,江小寒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半天,忧伤而惆怅地想:这其实是鬼压床吧?手脚都麻了……
江小寒顶着个鸡窝头趿拉着人字拖到厨房,敲下第二个鸡蛋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记起来:哦,对了……小叔叔昨天已经被送去军训了。
起身的时候,江小寒隐隐感觉到疼痛,这才发现小手指上有个伤口,桌边一抹腥红,他正吃痛着,一声软绵绵的猫叫声蓦地响起,他猛地抬起头,看到阳台的栅栏上正站着一只黑猫,一双翡翠般的碧绿色眼睛仿佛人一般瞅着自己。黑猫歪了歪头,耳朵一动,扭身跳下了阳台。
江小寒随便处理了一下伤口,包上创可贴就出了门,正巧撞上住楼下的邻居,他似乎刚刚回去,江小寒出于礼貌和人打了招呼,穿着黑色卫衣黑色裤子戴着黑色帽子的少年却不置可否,一身腐宅的气息纵横四溢,他只淡淡地对江小寒点了点头就转过了头。江小寒仿佛看见他眸中有绿莹莹的光芒掠过。这也是个奇怪的邻居,如果说对门那个爱穿红裙子的小姑娘太热情的话,那这个小伙子就是太冷漠了,他似乎永远都在这层楼里转,最远好像也只去过楼下的小区便利店,江小寒猜测他应该是个soho工作者。
既然楼上和对面的邻居都提了,那就顺便把楼上的那户人也说一说,也是前几天才搬过来的。这户主人貌似很喜欢侍弄花草,阳台上养的藤草植物都垂到了他的阳台上,把光都挡了不少,江小寒就不乐意了,上楼去提个醒,出门的是个纸片儿一样的人,穿着浅绿色的长款的连体睡衣,一头海藻一样的茶色长发又长又卷,衬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苍白,细眉,杏眼,琼鼻,小嘴,尖下巴,像是SD娃娃一样,怯生生地觑着他。
面对美女江小寒就怂了,“这位小姐……我是住你楼下的……”
对方愣了愣,细声细气地回答:“我是男的。”
江小寒如遭雷击。
这人生,真真是寂寞如雪的。
江小寒就问自家小叔叔,“你说,为什么我这邻居都这么奇怪呢?”
小叔叔投给他一个疑似鄙夷的白眼,摇头道,“近墨者黑。”
江小寒:“……”
惯例,搭公交上班,中间被一场交通事故堵了一阵,江小寒是踩着点到的公司。
江小寒推开玻璃门走进大厦,周身空气的温度仿佛骤然冷下来,他感觉到有一个视线在自己身上梭巡,四下环顾了一番之后,江小寒和对方投来的视线相接。他想了想,记起来这个盯着自己看的短发姑娘是楼上公司的。咳,这层楼凡是有点姿色全都被公司的宅男们总结了一番。
对方好似很不可思议一般,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江小寒,人畜无害,无辜至极。
被人这么看着江小寒也不好意思,他只得挥手和人打招呼:“早上好。”
短发姑娘像是受到了惊吓,又不敢相信江小寒是在和自己说话一样,左顾右盼了一番,也没个回应,就飘也似的逃走了。
江小寒举着手成了雕塑,笑容僵在嘴角。
他这儿正淡淡地忧伤着呢,猝不及防“啪”的一声脆响传来,江小寒陡然而惊,正是女汉子苏蘅,她蹦跶到他前面欢快地和他击了个掌,“哟~~~”
江小寒囧在原地。
苏蘅得意得哈哈大笑,更欢快地跑走掉。
到了公司,苏蘅看他桌边放着好几个袋子,鼹鼠似的悉悉索索翻了翻,里面装着水果巧克力之类的零食,江小寒瞥了他一眼,慈祥和蔼地说:“想吃就拿一个吧。主席说了,苦谁都不能苦了娃娃。”
苏蘅毫不客气地落下爪子抓了一把,力求快、准、多。
江小寒拦了拦,“哎哎,别拿那么多,我下半年了要去K市一中看我小叔叔呢,都给他带的。”
苏蘅不好意思地把东西全放了回去,挠着脑袋尴尬地笑,“早说嘛……”
想到要去学校,江小寒竟有些情怯。虽然只工作了两年多,但江小寒总觉得回忆起学生时代都有种彷如隔世般的错觉,当初的亲密的同学已如礼花绽放纷落各地,各自有各自的精彩,曾经相连的日子层层剥离,到了现在,还保持联系的都没有几个了。
他记起自己还念高中的时候,小叔叔曾经来找过自己一次——
“江小寒,有人叫你。”
他的头被埋在书海里,有气无力地举着手,软绵绵不耐烦地说,“谁啊?……等等,我做完这题了再。”
“我也不认识,一个小孩?看上去像是小学生。”
江小寒这下可算是拔出脑袋来了,“小学生?”
找错人了吧?……这么想着,江小寒跑出了教室,就看到靠墙站着的晏河清,这时候的晏河清已经比他们第一次遇见时长高了不少,但还是小小的,站那儿像是玉人一样,漂亮的晃眼。
“哎——!小……”江小寒讶异出声,他即使的反应过来在同学面前暴露自己有个小叔叔是件多么后患无穷的事,及时地改了词,那怎么称呼?河清?小清?小晏?小燕子?想来想去怎么都不行,只得含糊敷衍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晏河清凉凉地看着他,粉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仿若水墨画成,“我来看你啊。”
“……你自己从乡下来的?”
晏河清点点头。
江小寒就震惊了,瞠目结舌,他想说这样很危险,话在喉咙边转了几圈,又吞了回去,“你不上学吗?”
晏河清怔忡片刻,“不上。”
“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江小寒为他理所当然的回答更加震惊,“怎么能不上学呢?”
晏河清看着他,“你想我去上学?”
江小寒简直不明白自己这小叔叔的脑袋是怎么构造的,“当然得去上学啊。”
晏河清仿佛很是勉强地点了头,若有所思。
到站的提示广播响了起来,江小寒这才从恍惚回过神来,他拎着满手的慰问品下车。此时夜幕已经落下,正是华灯初上之时,他穿过霓虹灯彩,走了一段路才到K市一中门口。来探望的家长挺多,在传达室登记了一下,江小寒就被放进去了。
白天的军训已经结束,孩子们都被放回来寝室,江小寒是事先向晏河清的班主任问了寝室号的,所以直接一路找过去了。
寝室的门正开着,桌子上摆满了东西,寝室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也在,正拉着孩子说话呢,看到江小寒进来就礼貌地笑了一下,“你也来看孩子啊?应该是弟弟吧?”
江小寒笑了笑,问:“晏河清在吗?”
对方还没回答,只听见浴室的门咔哒一声响,滴着水的少年走了出来,“我在呢。”
许是刚浸过水的缘故,江小寒观自家小叔叔仿佛透着一股幽幽的水气,他的唇边沾了一滴发梢垂落的水珠,嫩红润泽的唇瓣轻开:“你怎么来了?”
一阵悸动的热流从心上突然蹿过,灼烫近伤,江小寒又嘴笨了,“我、我来看你。”
晏河清毫不客气地把毛巾递到他手上,“帮我擦头发。”
我的小祖宗哎!
也不知怎的,江小寒晚上回到家又做了一个晚上的混沌怪梦。
梦里的他醒过来,发现躺在一个极为阴森寒冷的地方,晶莹石壁上映着叠叠水光,脚下铺满了无数珍珠和宝石,他迷迷糊糊地转过眼,摸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乳白色的蛋,一个巨大的乳白色的蛋,两手堪堪合抱。
梦里的他正抱着这颗蛋摇着,像是一个母亲在给自己的孩子摇摇蓝,他也不明白梦里的自己是在干什么,他一边抱着这颗蛋晃悠一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千年等一回,你快出来哎。快快出来呀,小鱼干好多哟。再不出来呐,把你煎蛋吃~”
他这正唱着,怀里的蛋突然传来咔嘣一声响,低下头,他就看见白蛋的一端裂了几条缝,赫然形成一个“井”字!
即使知道是在做梦,江小寒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梦里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兴奋劲儿,他捧着正散发着黑气的蛋大叫起来,“再使点劲儿!马上就出来了!好!哦哦!角出来了!头!头!头也出来了!”
蛋终于被戳出了一个大洞,一个看上去两三岁大的头上顶两个龙角的小娃娃探出了头。察其样貌,江小寒登时惊得神魂出窍。
这这这、这不是缩小版的晏河清吗?!他他他他居然把小叔叔孵粗来了!!!
梦里的自己却是感动不已的:“不枉我苦等多年!”说着就要伸出手去摸摸小奶娃娃。
缩小版晏河清也毫不客气,啊呜一口直接咬了上去。
梦里的自己更感动了。半哭,疼的;半笑,傻的。“不愧是我养的娃!牙口真好啊哈哈哈!”
不忍直视之。
梦到了这突然疾转而下,周围绮丽浓郁的色泽瞬间褪去,仿是揭下一层画皮,渗着暗红鲜血的黑暗倏忽而至,盖顶而来。
在他的正前方,一个男人正跪在地上,遍体鳞伤不忍卒睹,囚衣都被染作黑红。他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结成一块一块,大约是听见有人接近,他缓缓地抬起头,脏污不堪的脸上叫人看不清五官,他张了张干裂的唇,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
“天君,救我……”
“天君,救我……”
“天君,救我啊——!!!”
江小寒从梦魇中骤然抽身而离,胸口仍有狂悸之后的空虚之感,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眉角滑过,自下颌落下,坠在他青筋崩起的手背上。
江小寒失魂落魄地到了公司,连苏蘅神给他普及每日八卦都没多大心思听:“有没有发现今天公司好多男的都不在状态?喂喂,难道你也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昨天早上,楼上公司那个长得像桂纶镁的美女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江小寒含糊地应了一声,恍恍惚惚,话像是趁着一溜儿风,左耳朵进去了,右耳朵又出去了。
等过了会儿,他回过神来,总感觉刚才隐隐约约和什么奇怪的东西擦肩而过,却怎么也想不清晰。
快下班的时候,苏蘅跟着江小寒一起乘电梯,咋咋呼呼地给江小寒讲笑话,江小寒拿出上司的威严绷紧了不笑,教导主任附体上身,“你今年都那么大了,拿出点大人样子来啊!”
苏蘅嬉皮笑脸,“我怎么了我?”
江小寒无奈道:“就说昨天吧,我昨天和人打招呼,你忽然冲过来和我击掌……”说着说着,江小寒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陡然间从头顶凉到了脚板心。
苏蘅皱起眉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你才奇怪吧……昨天对着空气打招呼……”
话音落地的时候,电梯门轻声滑开。
江小寒的正对面,一个短发的清秀女孩正低着头靠着墙站着,透过左侧的巨大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的夕阳落在她飘忽透明的身上,这时,她福至心灵,抬起头,径直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