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庙众人默默地围成一个圈,不让被押在外围的楼清荣白裳一流看到所谓琼白河水君的真面目。
虽然之前似乎已经暴露很多了……
龟丞相看着那支再这样下去就要长到季镰手臂中的箭,无奈道,“老臣来拔。”
“不行,”余礼白摇头,“万一没拔好怎么办?”
龟丞相无话可说,这么多灵丹妙药在此,就算没有拔好也不会出问题吧?您用不用这样小心谨慎啊?
水晶庙众人齐齐觉得,面对这样的水君大人,好累。
看着水君大人还在嘤嘤嘤,众人又不敢上前去越过水君大人将箭矢拔出,于是一群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余礼白一下子把药撒上去,一下子担心箭矢又把药粉全部抹开,来来回回,浪费无数,全部做了无用功。
就算是跟着余礼白,见过无数珍宝的神将们也是眼睛发直,心中喃喃:这都是钱啊。
“大人,”终于有神将过来打破这一愚蠢的循环,“楼家大少爷指名要见您。”
“啊,”余礼白还呆愣愣的,“他谁?”
刚被押过来就遭到会心一击的楼清荣:“……”
这话好耳熟啊,好像不久前听到过。
不就是那个姓季的说的吗?
会心一击攻击到弱点,楼清荣遭受到双倍伤害。
“……白河水君,”他的表情只能用狰狞来形容,三个字像是被他在嘴里嚼了又嚼才吐出来,“……余!礼!白!”
余礼白怔住,转过头问身边的人,“为什么他知道本君就是余礼白了?”
众人:“……”
水君大人终于老年痴呆了吗?!
之前太过惊喜其实完全没有听到季镰说了什么的余礼白满是疑惑,不过他说出的话已经是变相承认了身份,楼清荣狠狠的瞪着那张一直徘徊在他童年梦中的容颜,半晌,终于低下头低沉地笑起来。
“呵呵,这算什么,见面不如闻名,呵呵呵呵呵,没想到竟然就是你,怎么可能呢,真的……”
他喃喃说完一通仿佛碎片的话,又猛地抬起头,脸上可怕的表情让所有神将下意识往余礼白身边聚拢一步,“白河水君,我问你,那个和我同窗三载的余礼白,和我乘坐同一条河落水,父母溺死,只有他生还的余礼白,就是你?”
余礼白终于分出一点点脑子——是真的一点点,来处理楼清荣的问题。
这个人一副自己很对不起他的模样是怎么摆出来的?
而楼清荣看着那双金黄的眼眸,不由地陷入回忆中。
对,十五年前,他在濒死之际,所见到的,就是这双眼睛。
夜中有贼人劫船,他被家仆拼命塞进逃离的小船上,船上已经有三个人,是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和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孩子。
楼清荣在自家的宴会上见过那一对夫妇,原本是花都的富商,据说因为生意的原因,正打算搬到乡下的小镇上去,宴会上有一群人讥笑他们目光短浅。
余氏夫妇显然也认出了他,什么也没有说,从家仆手中接过孩童幼小的身躯,和自己的孩子放在一起。
这不是下水的好时机,江面上风雨飘摇,浪涛涌起,一道比一道更大,但是在贼人的威胁下,大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而匆促下水的结果就只有翻船落水的下场。
……然后呢?
记不清了。
只记得弥留之际,水中一名男子踏水而出,浪花在他脚下分开,雨幕悄然退散,怀中抱着的,正是那个被他看不起的孩子。
他呢?不管他吗?
他记得幼小的自己竭力伸出手,在颠婆中想要够着那人的衣角,好不容易抓到一点,那衣角却在他触上的那一刻化作水珠散落,沉下去之前,他看到的正是这双眼睛。
超然,冰冷,非人。
再然后……
“那时你家人已经赶到,并不需要本君来救吧。”余礼白说。
余礼白毫不留情告诉他这个真正的理由,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看向他,还是盯着怀中的季镰。
两相对比,上下立见。
而余礼白终于抬起头,向着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莫非你认为本君不救你,是因为你特殊些?”
某神这般眉尖微挑,两眼斜斜望过来,目光冰凉的模样比起之前犯傻的时候有威严得多,终于挽救了一下他的形象。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的楼清荣言语不能,而那副疯狂的样子也让看到的余礼白厌恶得很,挥手让神将将他带走。
另一位等候在边上的神将犹豫说道:“水君大人,梁启青梁大人醒过来了,他说要见您。”
“见什么见,”余礼白没有好气,“既然上次已经警告过他,那么这一回就不用管了,带回水晶庙关在……你醒啦?!”
最后三个字上扬的语气和之前的话语简直不是一个画风的。
余礼白看着怀中——这个姿势水神觉得说不出的棒——的季镰眨眨眼,缓慢的掀开眼皮,眼眸一如既往的漆黑明亮,嗯,季镰的眼睛真是好看呢~
今天的水神大人也是在发花痴。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打招呼说我救了你请报恩吧如果没有什么报答的话以身相许也是极为欢迎的……
……咦,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哎呀他伸出手来了,是要干什么?要、要、要要要摸到脸啦。
季镰:“……”
眼前这团雾变成粉红色了,是眼睛出问题了么?
是的,未开天眼的季镰无法看见没有借助假身行走的余礼白,这是目前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不过是刚刚醒过来有些迷糊,所以下意识伸手想要将眼前的雾气挥开。
不过眨眼之间,昏迷前的记忆以及积累在手臂部分的抽痛,愈合的痒一同流回他的大脑,而眼前的雾气是什么他也明白过来。
余礼白的模样看起来还非常活泼,显然别人设计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达到,这就好。
这样想着,他伸出手,在余礼白阻止之前,一把抓在箭尾,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将箭矢抽了出来。
“哎——啊!”
余礼白发出惨叫声。
从伤口中飚出来的血糊了他一脸。
惨叫越过彼世及现世的界限,传达到季镰耳中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过是一道比较大的嗡嗡声,不过季镰的想象足够他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该替他擦脸吗?
……不过碰都碰不到,还是别想这些没用的了。
季镰稍稍用力,自己站起来,他能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扶着他,小心翼翼,轻微的接触又慌乱地收回。
很快,些微的蓝光荡漾开,他听过一次的,那种含混模糊的嗓音响起,“那个……”
周围站着一些一看就不是人的古怪家伙,季镰从他们手中接过伤药,敷在伤口上,“你竟然没跑?”
咦,余礼白眨了眨眼。
“没听清么,”季镰想要抓住那虚无的力量,“余礼白?”
☆、第52章 幻城(二)
刚刚被水淹过的山林中是无比寂静的。
不见婉转哀啼的雀鸟,不见暗处观察他人的猿猴,不见悉悉索索从地面上枯黄树叶间爬过的百足虫。
余礼白的脑袋中,也像是刚刚被人消过音一样。
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现场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卷入这两人之间沦为被殃及的鱼池。
季镰挑起眉。
他想,这真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听到余礼白的声音,耳朵能确认,轻微的触摸到余礼白的力量,皮肤能确认,闻到余礼白的味道,鼻子能确认,知道余礼白的存在,心灵能确认。
但是啊,他就是看不见。
眼前只有盘桓的雾气,好似一个人形,但毫无疑问是粗制滥造的产品,所能确定的,也就是一个人形而已。
周围那些余礼白的下属他都能看到,只有余礼白本人看不到。
呐,既然这么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为什么不将真面目露出来呢?
忍不住了,不忍了,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余礼白,我们把所有遮掩的东西掀开,把一切讲明白。
季镰竟然笑起来,“巫女白鱼。”
“……本君不……”
“余白河。”
“……不是……”
“白河水君。”
“……你说的……”
季镰微微偏着头,吐出最后一句。
“余礼白。”
余礼白:“……”
这种被认真喊名字的感觉真好。
等等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想些什么鬼?!
季镰轻轻笑,问,“傻了?”
众人悄悄看着面上表情仿若凝固的水神大人,他此刻的神情,的确应该称之为吓傻了。
余礼白心中满满都是问号和惊叹号,思维混乱不堪,如果要将这些破碎的,不成系统的思维描述出来,大约两句话就能够讲完。
他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
天可怜见,水神大人其实一直觉得自己瞒得挺好呢,虽然有几次让他以为自己差点被看穿身份,但是那也是差点对不对,余白河的名字是谁说的?
白河镇的紫衣道人打了一个喷嚏。
过了良久,季镰没有说话,余礼白终于勉强镇定下来,“呃,那个……季少侠何出此言,余家礼白,不是好好地在白河镇吗?”
季镰确定,就算他此刻马上就回到白河镇,绝对能看到白河水君口中的余礼白,中华国的法术神通千奇百怪,在这方面他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他斩钉截铁说道:“是你。”
不是其他的什么人,从云港那说不出刻意的相遇开始,到昨夜打电话那个人,两个多月,他认得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不,季镰纠正自己的认知,说不定白河水君就真的是一团雾呢。
“不是我。”余礼白也回答的斩钉截铁,丝毫不见犹豫。
虽然回答的速度太快不知道为何透着一股心虚的味道……不不不,他绝对没有心虚,这个时候要是跑掉以后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没办法说清楚了,必须否认掉。
不然骗了季镰这么久他的下场一定会很凄惨的。
“本君神明之身,凭何居于一凡人躯壳之中。”
“好玩。”季镰说。
“……”余礼白。
什么意思?
季镰为他解释起来,“别的神明我不知,但是你的话,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是为了好玩而已吧。”
旁观的对余礼白行径很是了解的水神下属们沉默,他们觉得没有比这更正确的解答了,以后如果季少爷真的嫁过来,水神大人一定会被管的死死。
不过真的不会是水神大人嫁过去吗?
而余礼白本人也是冷汗淋淋。
他竟然完全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找到已死又愿意交付躯体之人附身他五百年来是干惯了的,不过要说初衷,只有好玩两个字,毕竟他真身能不离开白河镇就不离开白河镇最好,而他本人也是不能被困住的性子。
“而且你找到这个人附身应该很高兴吧,”季镰继续说,“因为觉得名字很配,据说白河水君当初成神是神魂变为了一条白鲤?”
余礼白:“……”
特么谁说的八卦,以为鱼就没有脾气吗?
虽然他在季镰面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面对巫女的时候我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你在动作上的演技的确很好,所有的破绽都被我忽略过去了,不过现在想一想,演得那么好的原因应该是是平常在女人堆里面混迹太久。”
余礼白:“……等等,本君洁身自好……”
旁观者们望过来的眼神中全部写着【撒谎】,让余礼白不由消了声。
不过犹豫片刻之后,余礼白就仗着季镰看不到他将那些人的眼神一个一个给瞪回去。
算了,好歹是吾等主君,还是给他一点面子吧,神将们想到。
平时少言,今日难得说了一大通话的季镰因为失血变得脸色苍白,竟然是难得一见的脆弱模样,余礼白一转回视线,就开始为他心疼起来。
季镰能看到雾气的触角缠绕到他身上,暗中使劲掐自己的手也松开,把握也稍稍大了一些。
“对了,”他顺着雾气往前走一步,在他人眼中,好像是他自己投入水神的怀抱,“能不能说明一下,你和楼……”他将不记得了的名字含混过去,“……的关系。”
下一刻他就感觉雾气像一块冰一样僵硬起来,在他数了两秒之后,那人果然如他所料原地蹦起来,“等等季镰你听我说我和楼大少真的没有半点不和谐的关系最多只是同学你要相信我啊啊啊啊!”
“哦,”季镰点头,“不过白河水君和楼……是同学?”
“……”
余礼白被自己的愚蠢给惊呆了。
难道他遭受到诅咒了吗?他为什么没有思考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脑子已经变成一团浆糊的余礼白晕晕乎乎,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