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白泽抓着花重明的手就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心口留下的伤已经多多少少有所恢复,妖力虽然还达不到原来的地步,但化水成冰这样的小把戏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在花重明开口之前,他不止一次把手伸向腰间的水囊,但这么长时间过去,那囊中的水还是原样,一点冰碴都没结。
“这里的雾气能吞噬我的法力。”白泽眼皮渐渐重起来,四肢也酸软无力,他瘫软的倚在花重明身上,“我想睡觉……”
“啊?你别……白泽,白泽你醒醒?”
花重明将他扶到一棵树下,从囊中倒出些水往他脸上拍:“你别在这个时候睡觉啊!我不认路,怎么背你回去?”见白泽灌铅一样的的眼皮渐渐合上,花重明赶紧过去扒开,对着他耳朵喊:“你不是和我爹来过吗,他怎么带你进去的?白泽你别睡啊!”
“血……”
“鞋?”说着花重明大方的脱下自己的鞋凑到他鼻子前,“你早说啊,我昨天就不洗脚了……”
话还没说完,白泽一把将他按倒在地,狠狠将尖牙利齿楔入他肩胛。鲜血染红了白泽一对浅灰色的眸眼,纤细四肢也抽起一根根青色的血管,火红的犄角刺破他额上的皮肤,不消片刻,麒麟嘶哑的咆哮就回响在了深山老林之中。
没等花重明反应过来,麒麟粗暴的将他从地面提起甩上自己后背,一路疯狂的向前飞驰。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片殷红的石滩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白泽也真够绝情,猛然一个刹车把花重明甩了出去。
“姓白的你有没有人性啊!”几乎被摔得散架的花重明踉踉跄跄爬起来,回头一看白泽也好不到哪去,光溜溜的趴在石滩上喘粗气,看样子是累的够呛。
明明是你先咬的人,又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摔,现在还装的比受害者还可怜,有没有王法了?
花重明在心里一顿好骂,脱下外衣给他披上,没好气的问道:“怎么样,还没死呢?”
白泽没心思和他瞎扯,只顾着低头捡滩上的碎石头:“你要是还想进去完成你爹遗愿,就别在那耍贫嘴,没看见我在干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年头妖精怎么素质都这么低!花重明气的牙疼,又不知道他到底要耍什么把戏,只好跟着他说的办。
好不容易捡了八百块形状诡异的碎石头,白泽狠了狠心,一刀划破自己手掌,在每块石头上都滴一滴血珠。
“用不用我帮你?”
白泽瞥了他一眼,“得了吧,你的血阳气太重。这就好比冥主大人要收金子才肯开门,我给的是白银,你给的就是大粪。”
“你……”
“看到那瀑布里的玉盘了么?趁天还没黑,你赶紧把沾了我血的石头抬上去,要是等天黑了,鬼魅横行,你就是进去也很难再活着出来。”
这就叫没本事的只能干体力活,花重明在他后脑勺空挥了几下拳头,还是老老实实去搬那堆石头。
本来还以为白泽要把这些石头抬回去做收藏,花重明故意把他捡的些碎石头扔掉换成大个儿的,这样一来简直是自做自受,可怜的花苦力抬的气喘吁吁,才终于把活干完。
“我说白泽,你不是想用这些骗冥主开门吧?这种欺诈行为在人界是犯法的,你该被我抓回衙门。”
“那好,你去勒死八百个壮汉,那又是杀人罪。捕快大人,你那话真是比屁还多。”白泽说完翻了个很大的白眼,“等等,别回来,你把血洒在石头上,阴阳两气贯通,是活人打开鬼路唯一的办法。”
花重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从肩膀上蹭了两把血往玉盘上一抹,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血色的水流分成两半,黑魆魆的洞口就在水流中心慢慢显露出来。
花重明一路大气都不敢出,只怕冥主识破白泽的诡计,将这洞口通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就在他看到花戎笔记中的一片彼岸花海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么敷衍也行?冥主大人也太不敬业了吧。”
“不是他不敬业,是我的血阴气太重,他的机关无法辨别。”说着白泽拉起花重明往里走,“你爹答应了净空方丈不再杀生,就只有去雪原找我,让我带他进来。可惜他看完了青竹书简以后,却没能再回到人界。”
还没等两人走到忘川河畔,那摆渡的老人就起身招手道:“年轻人,我渡你!”
白泽把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说道:“到了船上,你就抱紧我,不要说话,等下船后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忘川河上鬼嚎喧天,那干瘦的老人还在喋喋不休:“莫要看,莫要听,忘川河水望不穿。莫要哭,莫要泣,奈何桥头说奈何……”
奈何桥,花重明抬起头,看着那桥头一张张写满了爱恨痴嗔的脸,一碗孟婆汤下肚,就只剩空如白纸的虚无。
等两人下了船,白泽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十八年前,我和你爹刚来到这里,坐着船往下走,摆渡人告诉他莫要往河下看,可他偏偏不听。”
“河下有什么?”
白泽摇头,“我也不清楚,大约是些不愿投胎的痴男怨女,他们的恨溶入河水,会化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幻影。你爹被那些影子迷住,下了船也一直站在河边不走,我去拉他,可他却像脚底生根一样,沉的根本拉不动。天黑以后,恶鬼猖獗,以我的法力虽然杀死他们不成问题,但他们的数量太多了,我根本寡不敌众,最终还是没保住你爹。”
出乎白泽意料的是,花重明脸上一直没表现出太大的悲伤,因为没有人见到过花戎的尸体,所以年幼的花重明一直相信父亲没死,如今幻想破灭了,答案确定了,对他来说也只是尘埃落定,心愿了结而已。
“白泽,我问你,既然你知道这些事的来龙去脉,为什么不告诉我爹,要让他自己来鬼界冒险?”
白泽低下头,眼睛紧紧闭起来,“很多事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九百年过去,很难有谁能再清清楚楚的记得这段往事,而我……我已经连自己真实的名字都忘记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找到我遗落在时光记忆中的过往,那种毫无归属的空虚和绝望,你不可能明白。”
怪不得所以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能控制的了他,活了九百年的妖物,连自己真实的名字都已经忘记,永恒的生命给他的只有永恒的绝望与孤单。
“这里是凡人的生命蜡烛,你不想找找你的吗?”
看着眼前闪闪烁烁的烛火,花重明摇摇头,突然拉起白泽的手,语气凝重起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就算是我明天死去,你今天也会守在我身边?”
白泽脸上绽放出一个春水般温暖的笑容,“好,我会一直陪着你,下一世,再下一世,我还会去找你。”
只是,九世苦果一世皇帝,等你修成一个真正的魂魄,你会成为九霄的神灵,再不是我这样卑贱的妖所能够到的。
永远,只不过是个虚伪的诺言,可你信,我也信,然而我无法预料一切尘埃落定后无情的苍天会不会肆意嘲讽我的天真,即使几千年几万年过去,在你面前,我也一样天真。
第19章 浅尝爱恨
孔雀精给了逐鹿一颗心,可逐鹿爱的却终究不是他。
逐鹿答应天帝,以九世苦果来悔改,天帝不忍,赐给他一世皇帝,和这一世与离落的姻缘。
善良又单纯的孔雀成全了他们,甚至在他们的婚宴上送去一份可观的贺礼——孔雀精救了逐鹿,也救了众神的心血,天帝答应他,除去图金人活不过二十岁的命批。
然而图金人对妖魔的憎恶却远远超出孔雀精的想象,因为身居丛林,他们的孩子经常在还未成年的时候被山中的妖魔捉走,剥皮食心,那摸样惨不忍睹。
正因如此,图金人对除妖之术的研究可谓入骨入髓,山中的妖魔鬼怪见到他们无不退避三舍,可独独这只年轻的孔雀不知情,竟然傻呵呵的来参加族中婚礼。
就在逐鹿与离落喜结连理的那个夜晚,孔雀精喝的酩酊大醉,很容易就被村子里资深的法师捉住了。酒醒后的孔雀发现自己被锁在墙上,不禁勃然大怒,挣脱绳索杀死了几个把守他的村民。这下图金人慌了,集体去找逐鹿想对策。
若离落的突然出现已经如一阵风将孔雀吹的透心凉,那逐鹿的背叛就如一场火将他烧的灰飞烟灭。
逐鹿从新取出被他遗弃在境内的宝刀“杯雪”,将孔雀精的魂魄钉在那昆仑水晶之中,永永远远将他封印。
图金人怕妖魔,但这样一来他们更怕逐鹿,终于在一个月色惨淡的晚上,他们结集一群人灌醉了逐鹿,将他和离落一同烧死在房内。
孔雀已经被那昆仑水晶的灵力赋予了永恒的生命,封印也就意味着永恒的囚禁,他无法再自由的在山间唱歌,就只能听那些来来往往的树妖们讲他们的奇遇。
终于有一天,一只浑身青绿的藤萝妖讲起逐鹿被图金人杀害的故事,尖声细语的和同伴们咒骂人类无情。
孔雀精刚刚睡醒,听到这么一出不禁疑惑起来:“嘿,绿皮怪,你刚说什么?逐鹿死了?”
藤萝妖不知道说话的是谁,以为是插在地上的“杯雪”,就敲敲刀背,说道:“你这还没修成人形的家伙,怎么说起话这么没礼貌?逐鹿是死了,被他老婆的族人杀的,你要替他报仇不成?”
这一句话说出口,像是千万根利针刺进孔雀精胸膛,没有了跳动的心,他不会再爱,只是本能的去恨。
他恨逐鹿,恨图金人,恨桃花岗,恨这山间所有的生灵,他的眼泪化成雪,哭喊化成风,将这一年的冬天持续成永远,从此暮雪境再也没有春天。
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感情能长久,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恨,牵骨连髓的深仇大恨,任凭几千年几万年过去,它也永久存在,永久的诅咒自己的仇人。
青竹书简的叙述就停顿在这里,上面还有逐鹿每一世的名字和身份,花重明一一看过,指着最后一行问白泽:“我?我就是逐鹿的第九世?是我背叛了孔雀精,才导致暮雪境有如今这场灾难?”
白泽点头,轻轻拂过花重明轮廓俊秀的面庞,灰色的眸眼里写满了温柔:“九百年了,这张脸还是和以前一样,半点都没有变……逐鹿,你还记得我吗?”
花重明目光呆滞的看着他,突然打落他的手,发疯一样叫喊起来:“怪不得……怪不得你喝了我的血会变成火麒麟,怪不得你见到我第一面就对我如此热情,怪不得你说你喜欢我,根本不是,你全在骗我,你喜欢的人是逐鹿,我不认识他,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都去死吧!”
说着他转身跑了出去,没有白泽的保护,他的阳气很快吸引来众多的恶鬼,咆哮哭喊着追逐在他身后。
“重明!重明你快停下,我带你出去!”白泽刚向前跑了几步,马上被一只面色铁青的女鬼挡住,张牙舞爪要拦他,白泽眉头一皱,一把推开她冲上前去。
花重明半点不买他的账,跑的更快,远远将白泽抛在身后。
被白泽推了一把的女鬼仔细看着他踉跄的样子,突然明白过什么来,高声呼喊着同类:“白泽没法力了,白泽没法力了!”
这下缠在花重明身后的鬼众纷纷停下来,张牙舞爪的一齐向白泽扑去。
“放开我!拿开你的脏手!”很快白泽单薄的衣裳被扯的七零八落,贪婪的恶鬼肆意吸吮着他身上的血液,乌黑的身子渐渐膨胀起来,像一团团腐烂的肉丸贴在他身上。
终于有一只胆大的鬼将五指刺入他胸膛,一脸狞笑着说道:“真不知白泽的心脏是什么味道……”
剧烈的疼痛在白泽胸膛蔓延,他拼命想要推开那只鬼手,却只能徒劳的忍受那尖利的指甲在自己身体内扫荡。
“咦?他没有心脏……”突然恶鬼疯笑起来,诡异的声音在花海上颤抖着,“我居然忘了,他的心在逐鹿那里,哈哈哈哈……蠢东西,卑贱的妖居然去高攀战神?”
话音刚落,只见那方才还猖獗的厉鬼顿时化作一缕乌烟,消散在花海之上。
“逐鹿,逐鹿复苏了!”
白泽已经筋疲力尽,透过众鬼惊恐的瞳孔,他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在花海间横冲直撞,烈火过处,百鬼皆散。
白泽这一睡就是七天,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大部分都愈合了,只留下几个小小的疤痕。
花重明就睡在他旁边,见他醒来,睡眼惺忪的懒虫也只好揉揉眼,爬起来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来。”
白泽轻轻拽了拽他袖口,低声问道:“你为什么救我,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
“重明,我是喜欢你的,不是因为逐鹿……你别误会。”
花重明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突然绽放出一个很诡异的笑容,把声音压的更低,紧紧贴住他耳朵说道:“逐鹿抱过你没?”
“没……”
“那他亲过你没?”
“也没有。”
“你们一起睡过觉吗?”
“睡过,但是什么都没做。”
花重明长长叹了口气,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既然他都没怎么碰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