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予臣堵在房门口,蒋乐透过他看着虚空,面无表情说:“反正等我上了大学,也是要走的,早走晚走不都一样?”
我早一秒离开,你早一秒解脱,你不正希望这样吗。
蒋予臣只是看着他,片刻后拿过钱夹,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用卡。
“密码是你的生日。”
蒋乐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哆嗦得太厉害:“我不要!让开!”
蒋予臣依然只是看着他,低着头,神色里有种隐忍的伤心。
蒋乐喘了一会,发着抖把信用卡夺过来,攥在手里,“多谢你啊,爸爸。”
而后当着他的面,狠狠把卡折成两半。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两人有了肉‘体关系以后,在他收拾了衣物打算离家出走的当下,蒋予臣竟然还能这么平静,还能用以前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好像以为两人还能回到从前那样似的。
去你妈的。
梁小刚换了新锁,蒋乐手里那把钥匙打不开,他烦躁地反复按响门铃。片刻后给他开门的人看着居然和他一样糟糕,神情萎顿,两眼红肿,脸上还多了两道新伤口。两人对视片刻,没问对方发生了什么,默契的缄默着。
沉默又压抑的过了几天,问题出现了。
他离开时没带多少现金,梁小刚也没什么零用钱,穷得像鬼,没过几天,两人就彻底没钱了。
蒋乐想起那张信用卡,心里刚涌起一点后悔,又被强烈的愤怒和自尊心盖过了。他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意回头去找蒋予臣要钱。
还好过了两天梁小刚就不知从哪捞了一笔钱回来,两人去买了许多泡面堆在家里,又能凑合着吃上十天半个月。
又过了两天,学校把志愿表发下来了。
蒋乐想也没想,填了一个远在几十公里外的无名大学,揣着那张申请表回家给蒋予臣签字。
你不是要我走吗?
我成全你,很快就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见到你!
蒋乐一路步伐匆忙,胸口翻腾着一股恶意的,近乎自虐般的快意。
等匆匆赶了回去,站在家门外时,那股冲动又淡了下去,蒋乐心跳得飞快,把手搭上把手的那一瞬间,各种情绪升腾起来,恐惧,苦涩,犹豫,而后甚至,还有两分期待。
蒋乐反手拍了自己两巴掌,狠狠对自己说,振作点,你没那么喜欢他!
而后终于推开门。
但蒋予臣却不在。
家里空空荡荡,蒋乐无措地呆站了一会,把那张薄薄的志愿表放在餐桌上,拿了一支原子笔压住。
等蒋予臣回来,会看到的吧。
他又站了一会,转身打算离开。
蒋予臣的大衣对半叠着,搭在沙发后背上,而他的那只黑色皮夹,就端端正正搁在大衣上。
嗯?他忘了带钱包?
…活该。
蒋乐想起这一个多星期来生活上的处处拮据,心想,要不拿点钱?
拿,拿点也没什么吧,蒋予臣本来就该负担他的生活费。
犹豫片刻后,他硬着头皮走过去,打开钱夹,抽出几张粉红钞票,胡乱裹一裹揣进口袋。
这时,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从钱夹里掉了出来,蒋乐蹲身把它捡起来。
原来是蒋予臣的身份证,上面那张大头照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阴郁与嚣张并存的复杂感觉,旁边写着姓名蒋予臣,民族汉,出生年月日一九八零年……
蒋乐匆匆把它塞进钱夹,手下一顿,又唰地把它抽出来。
一九八零?
那他今年才…三十三?
蒋乐呆愣片刻,又立刻反应过来。这张身份证,是假的。
他今年满十八,蒋予臣要是才三十三,那就是才比他大十五岁?!
谁会信,太假了吧……
不,等等,单看蒋予臣的身型和他那张脸,说他三十三岁,也确实能骗到人。
蒋乐皱起眉。难道蒋予臣真的才三十三?不可能,他明明今年——
他这才赫然发现,他竟然不知道蒋予臣今年应该是几岁。
他对蒋予臣的年龄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小时候理所当然地觉得爸爸就是爸爸该有的模样,高大强壮的,成年男人的模样。后来长大了些,能辨别出人类的年龄给外貌带来的微妙区别后,他也从没认真估计过蒋予臣的年龄,记忆里他大概三十岁上下,或者更年轻。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蒋乐竟然从来没有问过一句,爸爸,你今年几岁。
蒋予臣从来不过生日,问起来,蒋予臣就说,他是孤儿,没有生日。
‘你怎么能没有生日,没有生日就不能吃蛋糕啦!’
‘这样吧,你的生日就是爸爸的生日。’
‘那,买两个蛋糕?’
‘嗯。’
虽说会买两个蛋糕,但也都是给蒋乐吃的,庆祝的方式,也都是带蒋乐去玩,归根结底,那其实也只是蒋乐一个人的生日。
蒋予臣自己不过生日,倒是儿子每一年的生日,他都把它当作是什么极之重要的大事,二话不说的排在其他一切事情的前面。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这是真的身份证吗?蒋予臣怎么可能这么年轻?他们的年龄差才十五岁……往前算个,就算个十五年吧……那时候蒋予臣才十八岁,这样也能收养养子?这合法吗?
蒋乐攥着那张身份证,心头疑虑重重,那些多年来始终存在,但又被刻意忽略了的疑惑,开始纷纷浮出水面。
如果这张身份证是假的。为什么蒋予臣要做一个假身份证?目的是什么?他是要瞒过谁的耳目?
太可疑了。蒋乐越往深想,一颗心就越是迅速的往下沉。
蒋予臣的一切都很可疑,他的身世,来历,工作,甚至包括生活作息,现在看来,都充满疑点。
他没有规律的工作时间,平日里常睡到大中午,下午才懒洋洋出门上班,或者三更半夜被一个电话叫出去,一两个小时后又踏着月色回来。蒋乐问起,他就含糊其辞,说是什么公司的公关顾问,需要应酬,但又从不出差。
现在看来,这多半也是个谎言。
没有任何亲属,也从不带朋友回家,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唯一的牵挂就是蒋乐。
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在社会上生存下来的?
他平时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到底在靠什么赚钱?
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蒋乐到这一刻才发现,他竟然一点也不了解蒋予臣。
锁孔里传来咔哒一声,蒋予臣回来了。
蒋乐慌忙把钱包放回原位,犹豫了一下,拐进过道,藏在门后的阴影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起来,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玄关里响起说话声,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声线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小心门槛。你没事吧?”
蒋予臣的声音低沉暗哑,有些痛苦似的:“没事,就是,头晕……”
咬字含糊,尾音虚弱地低下去,听着竟然像是喝醉了。
“躺一躺。”
脚步声,衣物窸窣的摩擦声,那人似乎把蒋予臣扶到了客厅沙发边,让他躺下了。
“还行吧,明天得早起。”
蒋予臣低哑的“嗯”了一声。
“记得把证件带齐,据说要排队,所以……”那男人犹豫了一下,问:“你确定这是唯一的办法?”
蒋予臣沉默半晌,沙哑说:“这是最好的办法。”过了一会,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真想不到,我这种人,这辈子居然还会结婚。”
良久的安静。
蒋乐脑子里“轰”的一声,没等大脑反应过来,他已经冲了出去。
“你要结婚?”
蒋予臣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乐乐?你怎么会……”他哑然的张着嘴,转头去看胡力。
胡力挑着眉:“我以为你一直知道。”毕竟这孩子的气息一直都在。
他不打算在这两人中间掺一脚,于是把口袋里的钥匙放在茶几上,朝蒋予臣一摆手。
“还你。我走了。”
蒋予臣看着他离开,又看向蒋乐。他一直高大,强壮,凌厉,警惕,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衣衫不整,神情萎顿而茫然。
“你要和谁结婚?!”
蒋乐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惊恐和愤怒烧得他理智全失,让他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才走了几天……”
“你连一个电话都不打……”
“一声不吭的,连告诉我一声都……”
“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了?!摆脱我,就能做你想做的事了,对吧?!”
“你终于解脱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没有这么,这么容易的事!”
蒋予臣眉头紧蹙,缓慢而困难地解释:“你听我说,不是爸爸想结婚,是对方需要……”
蒋予臣根本不想听,几步走到餐桌前,把那张志愿表抓在手里,冲蒋予臣吼道:“看到了吗?!K大!”
他抓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抓着什么不得了的武器。
“坐飞机得四个小时,坐火车得两天!一年也见不了几面,正合你意是不是?啊?!”
蒋予臣看着他,半晌,麻木地说:“只要你喜欢。”
蒋乐退了一步,他以为,他至少会在乎,至少会皱一皱眉头,至少会心痛那么一下。
哪怕他的心痛只有他的十分之一。
蒋乐嘴唇颤抖了半天,突然双手使力,把那张纸撕成两半,而后再撕成更小的碎片。
“你,你想都别想。” 他气得浑身哆嗦,说话结巴:“我告诉你,我不会,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他把那些碎纸揉成一团,狠狠朝蒋予臣砸去。
“结婚?!你,你他妈的——”
他哆嗦着在兜里摸索,抽出一张卡片,上前几步,几乎把它贴在蒋予臣脸上。
“三十三岁?你,你就用这种假证去结婚?!”
“乐乐,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做的那些龌鹾事……”蒋乐已经气疯了,胡乱地指控着,想要用什么去刺伤他:“恐怕没一件是合法的吧?!就凭你这种人,你他妈的还想结婚?!”
蒋予臣看着他,缓慢地把背坐直了,肩膀微微下塌,脸色煞白。
“你都知道?你…你知道多少?”他颤声问。
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夹杂着惊慌和些微恐惧的表情。
那一瞬间,蒋乐明白过来,他无意中摸索到,而后又抓住的是什么。
蒋予臣的弱点。
他的软肋。
21
蒋乐“哈”了一声,那种报复成功的快意让他连头皮都在发麻,而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我会报警的。”
蒋予臣仍然用那种复杂的神色看着他,然而听见这句话之后,他似乎反而镇定了些,身体后倾靠在沙发背上,疲惫而沙哑地问:“报警?你要告我什么?”
“你用的是假证!”
蒋予臣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放松,他用右手盖住眼睛,深长地呼出一口气,片刻后手掌往上移到发迹,撑住额头,而后睁开双眼。
“就算是吧。还有呢?”
蒋乐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没有了。除此之外,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蒋予臣分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而且必定是什么私密的,见不得光的,甚至不合法的事情,因此才会连他这个和蒋予臣在一起生活相处了十几年的人也要蒙在鼓里。
但这也只是蒋乐的猜测,他不能确定,更没有什么证据。
蒋乐喘着气,瞪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疯狂地想要抓住他的把柄,而后才能伤害他,让他那温和而平静的表情产生一些动摇。
他硬着头皮说:“只要我报了警,他们一定会查下去…你,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绝对会被查出来……”
“那你就去报吧。”蒋予臣两眼平视,望着一边的墙壁。
“你——”蒋乐气得红了眼,又有更多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
“如果,”蒋予臣那双眼珠子转了过来,看着他,琥珀色虹膜,说不出是冷硬无情还是温柔款款,“我进监狱能让你高兴的话。你就报吧。”
蒋乐愣住了。他和他对视,胸膛剧烈起伏着,两手神经质地捏着衣角,手指绞得发白。
片刻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你如果不结婚,我就不报了。”
他看着蒋予臣,浑然不知自己神色已将近哀求,眼神像下雨天里被淋得透湿的流浪狗。刚才的气焰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不要结婚。别、别这样对我。”
见蒋予臣没有反应,他又轻声的,发着抖的重复了一遍。
“别这样对我。”
蒋予臣沉默了一会,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并不是…爱他。”
“但这个婚,我必须结。”
蒋乐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乐乐,”蒋予臣疲惫地揉着额角,艰难隐忍地,晦涩地向他倾诉:“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可以去做,也不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
“我不能向你解释是为了什么,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爸爸是不得不做。”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抖动。
“你能相信我吗。”
蒋乐惨笑了一声。
“相信你?”
“然后你要我怎么做,高高兴兴的参加你的婚礼吗?”
“你怎么做得出来…拒绝我,然后把我上了…接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