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昀便开始笑,“你怎么这么说我爷爷?”
“教育出你这种小妖精的,肯定是老妖精!”肖昀躺在沙发咬牙切齿。
东远便开始打他屁股,啪啪有声,还挺疼,“要尊重长辈,知道不?”
肖昀躲了两下躲不开,从沙发上弹起来,屁股上发麻,脸也红红的,“你爷就让你这么欺负病人?没家教!”
“我哪欺负你了?分明你在欺负我。你要输便让你输,要赢便让你赢。”东远笑道。
肖昀心想,东远耍人真有一套。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时候就这么坏吗?你爷爷肯定被你气个半死?”
“哪有?”东远倒挺认真,“我小时候很听话,不像你,什么坏事都干。”
“你那种一本正经就让人吐血。”肖昀鉴定道。
“是吗?”东远笑着摇摇头,“真没有。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小学都没怎么读过,哪有心情去作怪。”
“呃?”肖昀倒是没想到。不管怎么说,现在东远体能很好,整个机电系,也没几个人像他那样,登山、玩BMX、打球样样上手,引来爱慕者无数。
“我其实,发自内心,不太喜欢我父母。没法做到喜欢。”东远缓缓道,“我小时候有肾病,每周要透析2次,很折腾。我父母便把我放在爷爷家。乡下医疗条件不能算好,但凑巧我爷爷认识个有名的中医,吃了几年中药,才好起来。为什么我会有个弟弟呢?估计嫌我身体有缺陷吧。你能想象吗?这便是我父母。所以要不是我爷让我去广州,我根本不想去。”
“所以你才来这儿?”肖昀问。难怪,初一跑到别人家去,根本不是何东远的做事方式。
“我只是不想待在那里。”东远叹了口气,“可能我心胸不够宽广,但是……我确实会失望。”
“你爷爷讲给你听的?”
“不是,”东远摇摇头,“我偷听到的。我初中时候便已经好了。父母想接我回去,爷爷和他们吵了一架。”
“说他们没有资格接你回去?”
东远仔细想想,“差不多这样。反正我没办法强颜欢笑,装作喜欢他们。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不在。”
“也许你父母是为了事业吧?听你说,他们搞科研的?或者他们当时工作条件没法照顾你?”
东远摇着头不再讲话。
“不管怎么说,你能来我还是很高兴。我会尊重你爷爷,没有他,也许我们根本没机会认识。”肖昀轻轻碰了碰东远。
“嗯,”东远站起来,“走,我陪你玩会儿游戏吧,CS或者星际。”
肖昀倒是没怎么动,“你不喜欢玩吧?”
“嗯?”
“反正我猜,你肯定不喜欢玩。这些太无聊了。”
东远不置可否。
“走吧,”肖昀站起来,换了外套,“咱们去庙会。我还很少去庙会的,不知道有什么新鲜东西呢!”
东远也披了外套,笑笑,“好吧。”
“对了,你要去游乐园吗,我们可以一起坐摩天轮。”
东远忍住笑,“小孩子的玩意儿,肖昀你都多大了?”
“我还在花样年华。才不像你,老气横秋。不过我猜,你可能根本没坐过摩天轮、海盗船这种幼稚的玩意儿,人生不完整啊。”
东远受不了似的,抬起手便打他,“别贫了,我陪你去,还不成吗?”
有人说胡适知道远在天边的怀素和尚,却不知道近在咫尺的玛丽莲梦露。而何东远,便是再怎么聪明绝顶、纸牌无敌、将棋无敌、BMX无敌,但他的妖精爷爷也想不起来带他去玩摩天轮。这么想着的肖昀心情大好,“来,跟哥哥去游乐园玩儿,千万别走丢了!”
“真没大没小。”东远终于诉诸暴力。不过看在肖昀眼里,这样的东远,比时刻板着脸的他更加可爱。
#13#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闹僵的呢?
何东远脾气不算臭,但很硬,像块石头。就比如肖昀生日那次,约了几个朋友去酒吧,但东远一般情况下是不喝酒的,无论谁敬都不破例,弄得肖昀很尴尬。再后来,肖昀再请,他就索性不去了。再比如东远提过母亲生病可能情况不妙,肖昀提出借钱给他,便又触了他的禁忌。
东远有很多固执的论调:朋友之间不要提钱,因为总有一天会因利益伤了和气;彼此要保持距离,太亲密便不可持久;他一年只喝三次酒,一次和父母,一次和爷爷,另一次留给朋友。
虽然所处不同的系,因为都是系里的骨干,难免在学校事务上有交集。东远往往带点玩票性质,肖昀的较真在他看来难免有点好笑。即便落了下风,东远依然能从容地全身而退。显然,东远是让着他的,或者不把他当回事,或者不想和他有交集。
何东远仿佛会移花接木,无论对他投注多少,到最后都打回自己身上。连他那点不经意的温柔,到最后果然印证了他是“不经意”。
坐在温泉度假村的大厅里,肖昀沉浸在回忆里。蓝加看着肖昀陷入沉思,脸上却阴晴变幻,不知他在想什么。
“其实东远只是担心你。他家出了事,没办法过来。”
“什么事?”肖昀一惊。
蓝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但改口已经来不及了,“他爷爷、奶奶这个月去世了!”
肖昀呼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厉声斥责道,“阿蓝,你怎么不早说?”
蓝加有点委屈,“他不让我告诉你。”
肖昀着急地原地打转,气急道,“他现在怎么样,他没事吧?阿蓝你真行,他让你死你也去死?”
“他……”还没等蓝加说完,就眼见肖昀向酒店外冲去。
“肖昀你干嘛去?”蓝加赶紧追过去,“什么情况?”
“我去看他,”肖昀奔到停车场才想起车钥匙不在自己手里,便回头拉着蓝加去找宋功夫。
“你知他家在哪里?”
“不知道,”肖昀想了想,“我先飞江西,你帮我打探下他家在哪里,具体地址。要快,不然饶不了你。”
“你就别添乱了,去了又能干嘛?”蓝加觉得肖昀真是不可理喻,“回头他又怪我多嘴。”
这时肖昀已经要到了车钥匙,“你们想办法回去吧,我回来再赔罪。”
“我问你,你去能干什么?”
“看他是不是还好,”肖昀开了车门坐进去,叹了口气,“他爷爷奶奶去世了,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不想和他斗气了,就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好。”
肖昀心乱如麻。他本来气东远说要结婚、气他车祸了也不慰问一下,但听说他家的事情却又难受起来,难受东远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些,就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肖昀几乎难以想象——虽然这是注定的——东远要承受两位至亲同时离世。这件事几乎是与他出车祸同时发生的,所以他不与自己联系便可以理解了。
路上几番辗转,一个半小时的飞机,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一路颠簸,好容易找到东远家,不仅只是疲惫能形容的。
东远家虽在乡下,却并非穷乡僻壤。虽不及婺源优美,却也别有韵味。东远家老宅子是比较有特色的徽派建筑,白墙黑瓦,飞起的屋檐。门上的铜环、屋上的牌匾、檐上的雕花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不难找,却让有点不敢认。
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位阿姨迎进门,听说他找东远便迎进来。天井内有大块青砖的照壁,古树、古井在冬季里有几分萧条。大概没想到有人拜访,东远穿着拖鞋迎出门来,看到肖昀有几分诧异,“你怎么来了?”然后向那位阿姨解释,同学。
东远说爷爷的丧事已经办完了,但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再过几周回学校。
东远领肖昀上了二楼,待那位阿姨走了,才悄悄说,我妈。
看东远表情,便知道母子关系不算亲密。不过所幸,东远看上去还好,只是有点疲惫。二楼东远屋子里的陈设有几分古旧,不算破败,但看上去却有点空旷。东远坐在窗边的桃木椅上,不知在想什么。肖昀在他身旁坐下,拍了拍他肩膀,感觉他好像瘦了。碰上他的手,有点冷。
“你出了车祸,”东远似乎才想起来,“这么远过来,不是自讨苦吃?”
肖昀便说还好,零部件都组齐了,还是一样好用。
东远看了他一眼,又仿佛没看。坐了老半天,才想起给他倒茶,碧螺春,喝上去有点苦。肖昀也沉默着,说什么呢,节哀顺变吗?有点多余了。
过了好半天,东远说,“人死麻烦,死后也麻烦。”
肖昀听他继续说下去。
“人死了便有遗产,遗产争起来就伤感情。”东远摇摇头,“我有点想回学校了,没意思。”
“都谁?”
“老爷子有些古董,90年代卖了点钱,一直藏着掖着,结果留给了我。”
肖昀闭了嘴,他大概知道东远烦恼着什么。本来爷爷去世已经很难过了,还遇到这种事儿。
“你父母吗?”
“嗯,”东远苦笑,“在乡下都是传给儿子,或者担心我不会给他们养老吧。”
“你怎么想?不过你爷留给你的,干嘛让给别人?”
“我没怎么想,”东远低头看着茶杯,“我就想看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东远事不关己的态度肖昀已经习惯了,但这次东远却有一点伤心,他曾说想融入他父母的家庭,但总被各种原因推远。
“说到底无非是利益,”东远皱了下眉头,“人和人的关系总是很薄弱,哪怕血缘关系都不行。都受过高等教育又能如何?”
“你呢?争还是不争?”肖昀问他。
“我分一半给我弟,关系就融洽了吗?”东远反问,“他们便喜欢我了吗?”
肖昀摇摇头,这样的东远让他心疼。
“他们要把老房子卖掉,因为不会有人住了。”
东远舍不得。东远恋旧,这里有他20年的记忆。东远恋旧,以为能够走回他父母那里,却发现再也回不去了。
肖昀从后面搂住他,将头埋在他肩膀上。东远确实瘦了,而且伤了心。东远一动不动地任肖昀抱着,虽然比肖昀高大,却那么无助。肖昀难过,却不知道说什么。
“哥……”门被推开了,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爸叫你……”却收住了口。
肖昀回头,看到那男孩呆在门口,想必他看见了。
“你先下去吧,”东远把肖昀推到旁边椅子上,“我们还要聊会儿。”
迎上男孩探究的眼神,东远面无表情,“告诉爸,我会去找他的。”
#14#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肖昀问。
东远摇头,“他们又不关心。最多如鲁迅说的,饭后的谈资、或流言的种子。”
“不管怎样,”肖昀犹豫了下,“我还是希望你心情能好点儿,虽然我不能做什么。”
东远调整了下姿势,突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肖昀一懵,“你不想我来这儿吧。”
东远沉默了会儿,“虽然这么说你会不高兴,但毕竟是家务事。”
肖昀压制着自己的怒气,闭了嘴不再说话。东远也沉默着,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
肖昀忍不住道,“你老这样,老拒绝别人关心你!”
“我不需要。”
遇到何东远这种人,肖昀有点泄气,“你这家伙……反正我不走,我和你一起回学校。”
“随你便吧,如果你住得惯。”
肖昀靠在椅子上,呼了口气,“……我看这儿挺好,水乡啊,山清水秀,难怪东远你出落得这么标致。你家房子满有特色,在过去也是个地主阶级。”
东远不置可否地扯扯嘴角,算是微笑。
“看这照壁、木雕、石雕,都可以卖给文物保护单位了。我去凤凰玩,经常看到老式民宅,门口放个箱子便可以售票。还真有不少人傻乎乎参观。”
东远受不了似的,“肖昀,别贫了,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吧,和你父母一起吗?”
东远说不是,阿姨单独来做,吃不到一起去。听得肖昀摇头,“你们家还真别无分号。对了,你爸不是找你吗,你先下去吧?”
东远说不急,反正就那点事儿,弄到了这个地步,有点滑稽。
肖昀倒明白为何东远如此性格,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经历。但自己就喜欢这样的东远。
东远又聊了会儿,下楼去找他爸。约莫过了好一会儿,肖昀想给茶壶续水,摸到了楼下,正看到东远和他父亲在客厅谈事。
他父亲比东远要矮。这很自然,东远实在有点太高了。两人面对面地坐在藤椅上喝茶,看上去东远要高出很多、而且很挺拔。他任何时候腰板都笔直,穿着得体,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
他们不像父子,只是一个迟缓的中年人和一个傲慢的年轻人。
他父亲说了什么,就听东远道,“想怎样便怎样好了。让我放弃所有继承权,也无所谓。我不想为这种事上法庭。”
他父亲叹了口气,“东远,我和你妈不是这意思。我们虽然照顾你不够,但毕竟是你父母。”
东远端着茶杯喝茶,“所以?”
“所以……”他父亲迟疑了下,“如果能对东景更公平些……他毕竟不如你,样样没你强,又不懂事。这是我和你妈最担心的。”
东远倒笑笑,“所以说,你们想怎样便怎样好了。你们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