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远调试了下,让肖昀过去看。东远和肖昀都不太常玩这些,对照着国外天文爱好者的指南,尝试着拍摄清晰的月球表面和哥白尼环形山,还有土星的环形光晕。试了几次都不是很满意,东远一边取笑肖昀笨手笨脚,一边不断调镜头来试。
这样过去了快一个小时,效果才渐渐好起来,肖昀一直被取笑,打算重整旗鼓,才发现自己玩得忘情,把晓绘和蓝加都晾到了一边。这会儿空旷的广场只剩下他和东远两个,不禁有些尴尬。
“晓绘她不会生气吧?”
东远停下来,笑着说晓绘对这本来就不感冒,能溜走高兴还来不及。
晓绘不知道肖昀和东远的过往,自然不会吃醋。但蓝加呢?这样想着的肖昀有点歉然,不过和东远相处时,总是很难顾及到其他事,这已经成了惯性。
回到旅店,果然对上蓝加一张臭脸。
“咱今天一出来,你就不停地往那何东远看,这么晚回来,是乐不思蜀了?”
肖昀本来是想态度好好的,但一听来气了,“我们也没有排斥你啊,不是说大家一起,是你独自回来的!”
“反正你要是想让何东远离婚找你,你和他说去!不行我帮你说!别假惺惺和我说你们做朋友?哪有朋友这样的?”
肖昀本来想和蓝加好好道歉的,但架不住这样被奚落,忍不住反击道,“你是嫉妒吧?我们活动你参与不进去,所以你嫉妒吧?”
“我是嫉妒他?”蓝加将杯子磕在桌子上,“是谁让你在床上欲仙欲死,你不是挺爽的吗?这些你说何东远他能吗?他是肾衰晚期还是尿毒症?反正我猜他都没法让许晓绘性福吧?他也就能和你聊聊天文聊聊摄影,还能做什么?”
啪!肖昀到底没忍住,扇了蓝加一耳光。这样说东远,太难听,也太残忍, “这事扯上东远做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他,有意思吗?”
“我说错了吗?”蓝加想到肖昀为东远而打自己,愈发口不择言,“肖昀你这辈子也死不了心,但这何东远能撑多久还不一定,要不等他死了,你直接殉情吧,也算了了桩心事!”
肖昀本来是想向蓝加道歉,说自己忽视了他,见到蓝加这样子,真幼稚、又没品,攻击东远有意思吗?于是一边吼道,“你他妈的给我出去!”一边打开房门,结果发现东远正巧站在门外,看到他向自己耸了耸肩。
肖昀脑子一片空白,刚刚他俩对话东远听到了多少?他那么骄傲,恐怕这辈子都没听过更难听的话吧?肖昀呆立半晌,感觉蓝加把他推开,向外面冲出去。
“我本来想问要不要拷贝图片,如果带了电脑的话。”东远口气如常。
肖昀心里难受死了。本来只是他俩拌嘴而已,但如果伤害到东远……“对不起,我们……”
东远拍拍他肩膀,解释敲门的时机不对所以多听了几句。他没那么脆弱。
肖昀给东远倒水,倒完才想起来东远说过他没法多喝水,多喝一点就要在透析室多待一小时。
东远帮他把照片拷贝到了硬盘里,然后说你最好把蓝加找回来,本来大家出来玩的,没想到闹得不愉快。
肖昀说自己气还没消呢。东远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情况没那么糟。是蓝加想太多了。
为什么不好意思?东远在解释自己并非“无能”吧,可爱。
肖昀伸舌头做个鬼脸。
“不过,”东远沉吟了片刻,“以后我们可能会定居英国。这样你们的麻烦也应该会少些。”
虽然习惯了东远远离自己,肖昀还是愣了愣,“还会回来吗?”
“偶尔会,我父母在国内嘛。”东远看向肖昀的眼睛,本想笑笑,却突然觉得有点惆怅。
肖昀有点难过。毕业之后他们就没什么机会常见面,以后更不可能了,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东远拍了拍他肩膀,“你去和蓝加道歉,扇人耳光是不对的!”
肖昀低了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肖昀觉得自己的要求不能再卑微了。
一路看着东远,看他交女朋友、去国外、结婚,想着只要能做朋友就好了;东远身体不好,肖昀就想着只要能活在同一时间和空间就好了;这会儿,东远要在国外定居了,肖昀只能安慰自己,只要他好好活着,活在同一时间,偶尔见面,遗憾也会少些。
因为,他肖昀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肖昀给蓝加发短信没回音,猜想那家伙另外订一间房睡了,大概第二天也不想理他了。他们两个还真幼稚。肖昀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道歉,还是该生气。分明是蓝加口无遮拦,伤害到东远,自己也非常不好受。但如果因为这件小事闹翻,也还挺丢人的。
39#
蓝加果然出去就没再回来,短信不回,电话不接。第二天本打算去爬山,弄得肖昀也有点兴致阑珊。
肖昀早上睡到自然醒,去自助餐厅吃早餐。见东远和晓绘已经在了,靠着玻璃窗坐着,已经用完餐。一边在闲聊,一边看窗外的雪景。
想起昨晚的事肖昀有点尴尬,蓝加一个人走掉,肖昀更尴尬了。那边晓绘还不识趣地问蓝加去哪里啦,还没起来吧?肖昀饶是伶牙俐齿,也支吾了老半天。
还是东远解围,请肖昀坐过来,然后说晓绘你帮忙拿点水果去吧。
晓绘虽然是高干女,却异常贤良淑德,很乖很听话地被支开了。
“你把蓝加气走了吧?”东远不咸不淡地问。
肖昀唯有苦笑。虽然是吵架,但蓝加把他一个人丢下,也太不给面子。
东远问蓝加号码没变吧,拿电话找蓝加,结果嘟嘟几声后被挂断了。然后耸耸肩,说要么肖昀你问问酒店是不是他已经check out了吧?
肖昀本来有点愧疚。再见蓝加还带挂电话的,自己打也被挂断了。真是小孩子。
晓绘取了水果回来,几人聊了会儿。晓绘说平安夜要去父母的住处,没法一块爬山了。
肖昀也没啥心情爬山。这不是他本意。肖昀是希望四人像朋友一样相处的,结果蓝加那幼稚鬼把事情搞成这样子,尴尬。
“对了,你不去见岳父岳母?”
东远说他临时有事要回一趟市区。况且,晓绘她爸每次都拉着他下围棋,棋品又差。不仅要输棋,还要输得自然,真是难办。
晓绘听东远批评自己老爸,乐了一会儿,说“没辙,我爸就是喜欢你啊!比对我都好。所以你办完事过来吧,不然他又该念叨了!”
东远说好,然后对肖昀说晓绘有车来接,不如我先送你回家吧。
肖昀感谢东远的细心,自己没开车。外面下大雪,交通不便,也就不客气了。
这会儿蓝加搭了最早一班车回北京,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单位。接连挂了肖昀几个电话,心情也清爽了许多,干活也有劲头了。
说蓝加的心情,生气吧,肯定会有。但说如何失望也就矫情了,那肖昀就算和他再交往十年,最爱的人也轮不到自己。所幸何东远第一对他没意思,第二常在国外。看着肖昀一头热虽然生气,换个立场又觉得活该。
去楼下麦当劳吃了早餐,又接到肖昀的电话。吃饱了,气也消了,于是接了起来,声音还算nice。
肖昀声音却已经走样了,吓傻了一样,“你在那儿?我和东远路上出了车祸。”
“你没事吧?”
圣诞前夜下了雪,路上积雪不少,回京走盘山道确实危险。肖昀那边都崩溃了,说他只是一点擦伤,但东远情况不好,在急救。
蓝加听肖昀提东远挺厌烦,还是赶紧问了医院,赶过去。肖昀确实没啥大碍,只是头部擦破了点儿。因为受力都在驾驶位,东远颅骨和多处骨折,一直在急救。
许晓绘本来在回家路上,赶紧赶过来。随后,岳父岳母都赶过来了,弟弟、父母也在来京路上。东远情况危急,低级别的医院没有把握,转到了附近的三甲医院。毕竟许家是高官,有特别待遇,负责抢救的医生也格外卖力。
许晓绘家有权有势,东远能接受得力的抢救,而情况却不妙:颅骨骨折、脾脏破裂、失血带来肾功能恶化。肖昀却基本吓傻了,除了被动地等消息外,什么也做不了。
急救室外等着,看到许晓绘和家人,上前招呼。晓绘眼睛都哭肿了,祥林嫂一般问肖昀,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东远开车一向很小心啊!
肖昀回忆起那一瞬间。他本来在车上睡着了,只听几声刺耳的急刹,一辆载重卡车迎面冲了过来,东远向右调转车头还是慢了一步。
“雪天路滑,盘山道上,对方刹车失灵。”
晓绘幽幽地问,“现场啥情况?为啥你没事,东远却伤那么重?”
肖昀本来被吓傻了,没空想这些。回忆起来,卡车刹车失灵,在进城车道上迎面冲过来,本来正要撞上,东远向右调转了车头。结果肖昀避开了,驾驶位却受到重创。
想起这一幕的肖昀又惊又疼。何东远是疯了,自己这么没用,到最后关头却救自己。东远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回雪上加霜,一直昏迷不醒。
肖昀不知道如何安慰许晓绘,正如不知道如何说服自己。无论愿意不愿意,自己又欠了东远一条命
肖昀待在医院也没什么用,被蓝加拉回家里睡觉。肖昀也不坚持,一样吃饭睡觉。只是失魂落魄,没办法专心工作,从单位里请了假。
如果没在同学会上碰到东远,没要求一起去郊外,没让东远送自己,没让东远开车,如果撞伤的是自己……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对东远,活着与否是命运问题。
对肖昀,活着与否是哲学问题。
肖昀还记得,八年前,自己被风雪困住的几个小时。保暖衣物带得不够,有些自嘲地想着不会就这么变成冰雕了吧?就在想和这美丽世界说再见的时候,听到副队长的喊话。那时他手脚冻僵了,意识模糊,心里却升起了无尽的希望,用尽全力发出声音让他听到。一路险峻,也不知东远怎么把失去意识的他带回去的。
结果肖昀染了肺炎,连续一周都高烧不退,体温到了四十度。东远联系医院、留下照顾他、安排伙食。给他讲以前登山的故事、从藏民那里听来的传说。亲自将渐渐恢复的肖昀送回南京的老家。
想想,认识东远最初是感激、感动。新学期开始,肖昀旁听了几门机电系开的大课,只想趁机认识东远。结果东远似乎把他给忘了,又建议以他的身体素质最好退出登山队。就这么开始了和东远不太愉快的相处。
什么是“爱”?肖昀对东远不算一见钟情。只是渐渐的相处,东远的学识、有趣、那么点温柔就如同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拔也拔不掉。这些年,肖昀想忘记东远,越想忘记反而爱得越深,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八年来,肖昀一直盼望着东远回应自己。那怕只有一点点,哪怕没有任何承诺。而如今,他却不想了。他倒希望东远一直讨厌自己,避开自己,鄙薄自己。但或许东远是喜欢肖昀的,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爱,或许还不只一点点。但以生命为代价的回应,太沉重,肖昀他承受不起。
记得和东远到撒哈拉沙漠去。在山顶,东远赠他一句,“一日心期千劫在。后生缘、恐结他生里。”那时肖昀就觉得这承诺有点重了,让他隐隐不安。
他生做朋友还不如今生成路人。想着ICU里的东远非生非死,肖昀觉得人生还真是讽刺。
#40
肖昀突然理解为什么古代帝王不问苍生问鬼神,也理解东远号称无神论,有时候也会信命。在医院,肖昀问许晓绘不是算过东远的八字吗?怎么没算出今年有一劫?晓绘叹气,心想东远一年内几番入院,没想到年底还有场车祸等着。
肖昀没有太消沉,一样吃饭睡觉,只是会想一个假设。如果东远死了,自己是否还需要活着。这想法突然冒出来,并且挥之不去。
1月的一个下午,那时东远昏迷了1周左右。肖昀在家里,见蓝加接了电话,然后有几分严肃地说知道了。
“医院打来的电话吗?”
“东远他……”蓝加本来刻意顿了下,却见肖昀表情瞬间崩溃了,叹了口气,“乐乐,没事了,东远他醒了。”
肖昀本来抱着最坏预期,听到好消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何东远他醒了!”蓝加又重复了一遍,“虽然情况还不稳定,醒了总是好事。”
肖昀终于哭了。心想如果东远死了,如果东远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探望东远却不那么容易,又等了几天才被通知可以探望了。东远戴着呼吸机,手臂连着两根较粗的管子,是用来做血液透析的。本来肖昀预料到这种状况,握着东远的手,还是禁不住想哭。
东远没办法说话,不过意识比较清醒。他轻轻碰了碰肖昀的手心,想写点什么。手指轻轻在他手心划着,从上向下,从左到右,慢慢的……肖昀看明白了,是个“HI”。虽然经历一周的昏迷、无数的伤痛,东远却像往常那样和他打招呼,仿佛上学时在年级大课上偶然遇见那样。
肖昀这下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不争气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