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可能连朋友都没法继续做了。所以,只能忍。忍到何时?忍到他自然而然忘掉东远?
东远总是远在各地——先是汶川救援,然后去西部。虽然他们机构Base在北京,但东远受调遣在各地跑,跑的都是又苦又累的地方,却也自得其乐。蓝加不能理解东远的选择,NGO嘛,虽然是块比较好的跳板,但毕竟不可能拿到很高的薪酬。
实际上,蓝加与东远的联系更多。以东远的理智,当然不会主动与肖昀联系,却会经常拜托蓝加多关照、或多看着肖昀。嘱咐的都是些小细节:不要老熬夜、不要喝酒过量、按时吃饭之类。但既然东远不主动联系,蓝加也乐得将这些算做自己的关心。
再次见面是9月。东远请蓝加去梅兰芳剧院听戏。肖昀耳尖,非要一起去。说起来,东远在某些方面还挺有艺术天赋的,和几个朋友包了场。《游园惊梦》,他演柳梦梅,女孩演杜丽娘,虽然是玩票性质,却真卖出了一些票,蓝加听不出唱得好坏,只觉得台上东远与那姑娘真是一对璧人,柳梦梅清隽儒雅,杜丽娘也明艳不可方物。彼此眉目传情、巧目盼兮。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肖昀看着台上,脸上阴晴变幻。蓝加也终于知道东远为什么不请他了,如果猜得不错,东远和这女孩,关系应该是挺特别的。
曲终人散,肖昀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动也不说话。蓝加拉着他往回走,却正撞见东远从后台出来。那家伙还没来得及卸妆,见到蓝加和肖昀; 脸上的妆容遮掩着脸上的表情,只见他迟疑片刻,然后指着“杜丽娘”道,“许晓绘……”想想补了一句,“刚刚交往。”
肖昀没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木然半晌,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要出差吗?”
“回来待一周。算是调休。然后要准备去北非。”
“去非洲,要打很多疫苗吧?”蓝加想起来。
“还好吧,”东远低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下,“至少要待半年。如果见面,可能要明年了。”
肖昀一阵沉默,好半天才开口,“一会一起喝茶吧,和蓝加一起,就当……叙叙旧。”
东远有些迟疑,却也答应了,回头叮嘱让晓绘先回去,说自己和朋友聊聊天,脸上妆容掩盖不住温柔的表情。
待东远卸妆完毕,选了附近的一家茶楼。肖昀静静看着东远喝茶,好半天才来了句,“你瘦了。”
东远抬头笑笑,表情却有些起伏,“西部条件毕竟艰苦。就连我,都有点不适应。”
#14#
在茶楼,东远有点儿沉默。而肖昀只是看着他罕有言语。
倒是蓝加打破沉默,“东远,你先去四川,又去西部,这么几个月,有什么感触吗?”
“感触谈不上,”东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肖昀,“你看一棵树,上面能够吸收阳光、养分,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下面的枝条,却得不到养分,干败、枯竭,落到地上,化为泥土。你看海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是胜者的宣言;又有很多人壮志难酬,蹈海而亡。你看外面的街上,大家行色匆匆,每个人抱着自己的心愿,有的实现了,更多的没法实现,有的人功成名就,飞到天上;但更多的人,还是在地上,苦苦挣扎,非生非死。”
蓝加不知道东远到底想说什么,只能继续听着。
“这世界上不幸的人很多。尤其是我们的工作,看到很多贫困、疾病、无家可归的人。他们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万念俱灰。和他们比起来,我们很幸运。人生注定会有很多不如意,但如意、不如意本来就交替转换。山穷水尽之后,自然会柳暗花明。”这话显然是说给肖昀听的。
肖昀看着他,没有回话。
“你说你喜欢小晏,‘罗衣着破前香在,旧意谁教改’,我喜欢晏殊‘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小山的词,格局不够。”
“你是说我格局不够吧?”肖昀反而笑了,“按你这么说,这不是我和你的问题,是人生观的问题了?”
东远不置可否地笑笑。
话说到这份上,喜欢不喜欢这类儿女情长,肖昀有点不想聊,再聊显得自己小气,也让东远小看了自己。估计在东远看来,他的这些怨怼,也都是无聊之人的无益之事吧。
“别让它占你太大心力,不值得。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事值得做。”东远道。
“我一直很奇怪,”肖昀想了想,“你和山区的小孩都聊什么?”
“互联网、迪士尼乐园、变形金刚、圣斗士星矢……”东远一一道来。
“我以为你不知道这些。”肖昀笑起来,“你同事呢?会不会觉得你很奇怪?”
“别拿别人的观点衡量自己,说到底都是别人的感觉。”
蓝加觉得东远这人真费解,处起来真累。而肖昀居然梦想哪一天能和他在一起,真是不可理喻。但像他那样,什么都看得开、看得透,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蓝加没东远那么高的格局、那么强的气场、那么广博的知识、那么深的见识,他觉得每天和肖昀在一起就挺好,如果他高兴,做饭给自己吃,就更好了。生活中有无数堆砌起来的小小的幸福和烦恼,要懂得享受它,才变得有意义。
说到底,蓝加觉得肉体的快乐也是快乐,而东远的追求则纯粹是精神层面上的。这样分析起来,也许东远不见得不喜欢肖昀,但这事儿和上床没半点关系。东远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想着和他上床。估计东远对肖昀的执念和占有欲,不能理解、更不认同。
回去的路上,蓝加央求肖昀,“我想吃芒果布丁,你来做好不好?”
肖昀有点闷,觉得碰上东远这样的人,除了自己内伤,真是毫无办法,“不好。”
“那椰汁红豆糕,这个可以吗?”
肖昀沉着脸,“不行。”
“那……香芋糯米糕?乳酪蛋糕?”
肖昀背着手,“想得美。”
“那……”蓝加看到旁边的三元梅园,拉着肖昀,“我想吃双皮奶。咱们进去吃。”
肖昀无奈,跟进去。蓝加要了2份红豆双皮奶,坐下埋头吃,边吃边道,“你说什么东西,还是吃到嘴里才实在!那何东远,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你说他上你?你求他他也不会上。你上他?你敢吗?趁早断了心思。我倒觉得他女朋友最可怜,旁边躺个人,你根本不知道心里想什么。谁能和他对话?难。不是有本书,叫《与神对话》吗?哈哈。”
肖昀在那里一勺一勺吃,看上去挺委屈,“妈的,他比我才大一个月。他人生观才有问题”
蓝加忍不住觉得好笑,“像他这么大,这种人生观,确实有问题!”
“那女生很普通,你看哪里好?”
蓝加笑道,“没你好。不过你觉得,她能走进东远心里吗?不能。东远有多爱她?未必。他干脆削发为僧算了,省得害人。”
肖昀开始笑,“我觉得东远啊,适合从政。”
“怎么的?”蓝加问。
“你看,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高屋建瓴、气势雄浑。全是我的不是,是我玷污了友情。还逼他。而他呢 ~片叶不沾身。真他妈的!”
蓝加指着桌子上的小糕点,说这是何东远,然后用叉子狠狠叉了上去,叉起来送到嘴里狠狠嚼着,连脸都扭曲了。
肖昀扬了扬眉毛,你真幼稚。
蓝加哼了一声,“何东远现在估计在打喷嚏,谁咒我呀?”
肖昀笑笑,你别损他了,我还没想明白,等我想明白就好了。
蓝加心想,他这样对你,我才说他几句,你就不乐意了,“好了,不提那厮就是。咱们一起聊人生与梦想。”
肖昀反笑,“和你吗?”又觉语出不当,就闭了嘴。
在他肖昀眼里,他蓝加是什么人?比他小两岁的弟弟?一个不谙事故的小孩子?肖昀心里想的、在乎的,从没想过要和他分享。他心里唯有何东远。
蓝加不禁有几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肖昀很快把眼前的双皮奶吃光了,掏出itouch玩游戏。蓝加抬眼瞅他,那家伙嘴角上沾了点白白的奶渍。
“肖昀,抬头。”
肖昀莫名所以地抬起头来,蓝加拿餐巾纸轻轻揩了揩他嘴角,“吃得满嘴都是,小孩子一个。”
肖昀被弄得一愣,“你才小孩子。”
蓝加终于有几分高兴,看着肖昀嘴唇红润,味道也应该很甜美,真想尝尝。为了这一目标,自己还要加把劲才行。
所有刚毕业的学生,工作前半年总是像小弟一样被到处差遣。肖昀先是被派去跟一个全国落地的高校巡展,监督各种海报、易拉宝。然后又是下半年启动的全国Marketing Campaign,去户外、卖场检查活动的安排的情况,协助市场部经理与供应商合作。虽然这是家国际500强的IT企业,但作为毕业生,毕竟还要从最底层的事情做起。肖昀并非市场营销专业,但毕竟大学期间组织过很多外联活动,接触过很多企业,人也聪明,上手很快,与同届的毕业生相比,很得领导赏识。人忙一点也好,连思考的闲暇都失去的时候,也就无暇顾及更多的不顺了。肖昀想着,这样再过不久,自己也许能心态平和地对东远,对待过去的事。
国庆回家的时候,肖昀才发现自己遇到了麻烦事。一家人吃过晚饭,父亲把他叫到书房,说聊聊他个人的事。
肖昀就笑,爸,您看我在单位做牛做马,也不说解救下,还谈什么个人生活?
肖父早年是军人,不怒自威。这会儿肖父一边抽烟,一边沉默着,好半天才道,肖昀,你都22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奶一直在问,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啊?有的话带回家给她看看?
肖昀觉得不对,他老爸以前尽管数落他,但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就撒赖和装死,“爸你看我才多大。现在流行晚婚,三十岁之后结婚的还大有人在。你们也恁沉不住气了!”
肖父对自己的儿子那点心思他都知道,“肖昀,你平时很懂事,爸爸很少管你。所以无论学习上、在做人上,我和你慧姨很少逼你做什么。但做人做事都不能走极端。你现在贪玩、任性,有些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也该收收心了,找个女孩子谈场正常恋爱,别搞些乌七八糟的。”
倒是肖昀觉得奇怪,他贪玩什么了?虽然他过去几年一直惦记着东远那家伙,但他俩绝对是纯洁的男男关系,没有谁比他俩更清白了。于是继续装死,“爸你在说什么,你儿子还是处男呢?”呃。。。前面还是。
肖父对儿子这么不诚实有几分恼火,还是按捺住道,“那为什么爸爸的朋友,说在同志酒吧见过你呢?”
肖昀不禁奇怪,老爸周围也有老同志啊。然后转念一想,不对。老爸可不是乐于捕风捉影的人,如果他这么笃定,那显然是知道什么了。他去南京同志酒吧似乎只有一次,就是和那大叔一起去酒店的那次。如果猜得不错,不会那个把自己当MB的大叔,认识老爸,或者至少和老爸有点交集,然后献宝一样到处乱讲吧?
肖昀自己现在还没做好出柜的打算。尤其不是因为东远出柜,而因为ONS出柜,这人生还真是太杯具了。
肖父看着儿子陷入沉思,显然这事儿是真的了。又想肖昀小时候妈妈去世得早,自己一直疏于管教,觉得有些歉然。所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不禁叹了口气,叫肖昀的小名,“乐乐,你还小,爸爸可以原谅你一次。但以后,不能再这样贪玩了。”
肖昀也曾想过,如果不遇到东远,那自己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这个假设不成立了。时光总没办法回转。就算他以后没法和东远在一起,恐怕也不会和女孩子,以正常的心态交往了吧?于是硬着头皮问,“爸,我只说如果。如果我以后没办法喜欢女孩子,那该怎么办?”
肖父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坐在书案后的身形顿了顿,“以前礼教讲究纲常伦理。咱先不说那么多。你说爸爸,这十几年辛苦经营,努力打拼,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那点产业在你手里传下去?”
肖昀胳膊抱在胸前,有几分痛苦地将头埋下去,“我去同志酒吧是真的,和男人发生关系是真的。虽然那一次是巧合,但我喜欢男人并不是为了好玩,而是情难自已。我以后可能也没办法喜欢女孩子。”
肖父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乐乐,以前你不听话的时候,爸爸都会关你禁闭,让你好好想几天。这个国庆长假,就别去外地玩了。你别着急回答我,好好想想。这个事儿,咱们还有办法挽回吗?爸希望你像正常人那样,有个正常的家庭,以后可以结婚生子,享天伦之乐。这种生活对你是最好的。”
老爸明明在逼他,他怕自己气急哭出来,眼睛看向别处,“如果想不通呢?我想了几年了,都没想通。又怎么是几天能想通的?”
肖父叹了口气,很想狠狠心说如果想不通就别回来了,但有些话说出来就无法挽回了。何况自己的儿子,以前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没试过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