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弗雷尔并不在意的笑了笑,不由分说的以极为复杂的指法弹奏起了弗拉明戈式的乐曲。那个令卿越感到倍加熟悉的乐曲正是当初自己学习弗拉明戈入门舞蹈的乐曲。他甚至还能记得那个夏天在普兰登与弗雷尔,以及他的好友夏尔曼和爱娃一起度过的愉快生活。
那个时候,卿越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新人,在竞争十分残酷的世界冰坛上还尚未取得属于自己的一席之位。然而那时的他却十分的快乐。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究竟是多么的着急向所有人证明他并不是昙花一现。他可以在冰坛上创造更大的成功。
年轻时的梦想总是那样的纯粹,美好而又值得人去怀念。可他现在才只有二十三岁,却已经疲惫不堪了。
围观的人群因为弗雷尔的精湛技艺越来越多,此刻大家都等待着那个拉着一手好琴的男孩与他同班共同展现的表演。刚刚在旁边跳着好像广播操一样的伴舞,并在卿越走过来的时候乖乖站到了第一排的小女孩眨着大眼睛看着卿越,而后又在家里大人的鼓励下拿着一朵白玫瑰跑了过来,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卿越的手里。
当卿越看到小女孩的天真的笑容时,他竟是感到了一阵挫败,一种……在他踏入冰坛之后就鲜少有过的不知所措。
他能够在有着上万名观众的冰场里滑出一个难度极高的演出节目。却在那次失败后彷徨不已,又在面对别人期待的眼神时显露出一种说不清的胆怯。就好像今天一样。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一声,“我们给这位害羞的小伙子鼓一下掌吧”。于是,带着善意的掌声几乎就在卿越的耳边响起。那些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的人是离他这么得近,近到让卿越能够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表情。
当那些人仅仅是单纯的为这个戴着面具,让他们不知是谁的年轻人发出鼓励的呼声时,卿越突然觉得心中的铅块突然消失了。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玫瑰花的他又再次下意识的向弗雷尔看去,只见这个已经独自弹了许久木吉他的普兰登之光对自己露出了迷人的笑意。
几乎不需要言语,刚才已经将乐曲弹了近乎一半的弗雷尔停下了指尖的旋律,调了调琴音之后在卿越将白玫瑰放到了许愿池的池边之后又重新弹起了那段美妙而又复杂的旋律。
弗拉明戈式的节奏以及以身体的每一寸肌肉所展现的韵律就此在这个音乐广场中出现……
当卿越在人群的注视中再一次展现起自己的时候,他似乎挣脱开了某个枷锁。某个束缚着他,令他再也不敢再人前进行一场花样滑冰表演的枷锁。虽然,这只是一场很简单的小型演出。在周末时来到这里的人也并不追求所谓高水准的演出。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情感,以及对于音乐和艺术的爱意。
然而,就是在这个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名字的地方,卿越以他并不擅长的舞蹈与弗雷尔一起展现出了一场默契非常的表演。
几乎不用眼睛去确认,弗雷尔就已经知道卿越会在哪里慢下动作,又会在那里踩下一个重音。
他享受着这场随心而发的表演,就如同卿越一样。
当最后一个弦音从弗雷尔的指尖流出的时候,他确信自己从卿越的脸上看到了笑容,一个因为真正的喜悦而出现的笑容……
“参加下届的世锦赛吧。”
当音乐广场上的小心演出结束的时候,从卿越手中接过一杯果汁的弗雷尔冷不防的说出了这句话,让卿越反应不及,怔怔的抬起头来看向这个思维总是跳跃着,更几乎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朋友。
说出了这句话的弗雷尔并不看卿越,而是倚靠着古式石桥上的栏杆,转过身体看着桥下的人群,咬着吸管喝着带着些许酸味的果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来已经不打算参加下一届的世锦赛了吧?”
良久,依旧是弗雷尔冷不防的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使得被他说中了心事的卿越沉默不言了。
并不是想要放弃了,而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刚刚结束的那个奥运会上所发生的一切。更无法相信……就在几个月前还在他的生日时说着永远都会支持他的冰迷们会做出这样的事。
卿越可以接受一次又一次因跳跃而在冰上摔倒,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几乎只是在一个月之间,他从人生的巅峰跌到了谷底。曾经所相信的人,相信的事都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倾塌了。
这是他无法坦然接受的。然而他最不能原谅的……则是在奥运会的长节目上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糟糕状态的自己。
或许,他开始讨厌自己了。
又或许……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逃避,却无法鼓起勇气去面对它。
因此,当弗雷尔在卿越的面前提起这些的时候,卿越说出了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语:“去参加世锦赛?或许冰协的人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然而,弗雷尔却仿佛是早已料到了卿越会说出这句话语的笑出声来。
“那么,你是为了冰协而滑冰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伟大了,卿越?又或者你其实是想要故意不参加下届世锦赛,让希蜀在世锦赛上颗粒无收,借此报复他们?”
卿越本只是在自暴自弃着,以为不敢继续面对而逃避着,怎料弗雷尔竟是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倒是令当事人都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了。然而就在卿越要陷入弗雷尔的又一波洗脑之前,他恍然回过神来,恼羞成怒的低吼道:“你看我像是这样的人吗!”
可卿越才吼完这句,弗雷尔就笑了起来,就好像是恶作剧得逞了一样的表情。
将手中的纸杯抛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内,弗雷尔伸了个懒腰,用一种近乎怀念的语气说道:“还记得么?七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背着冰鞋,半夜三更的躲过我家小区的保安,喊我和你一起去冰场练习白天我怎么也完不成的四周跳练习。那个时候,是你帮助我克服了对四周跳的恐惧。现在,好歹也应该轮到我帮你些什么了吧?”
说着这句话的弗雷尔似乎已和七年前的他截然不同。
七年前的他总是不吝于显露出他在音乐与艺术的熏陶下所形成的……某种过于跳脱的特质。总是在媒体的面前才回答了这个问题就自顾自的跳到了另外一个似乎与前一个问题没有丝毫关联的话题上,让采访他的记者总是笑料不断,却又苦不堪言。
而现在,他却似乎已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真正成熟了起来。他似乎已很久没在媒体的面前开那些少年时所说的玩笑,也已经从曾经那颗冰坛最为耀眼的新星变为了普兰登花滑界仿佛帝王一般的人物。
此时,夕阳的余晖映出他俊朗的侧脸,更将他的那份微笑映衬得更加醉人。
抛却
听到弗雷尔所说的话语,卿越抑制不住的睁大了眼睛。
因为弗雷尔的缘故,卿越回想起了他所一直怀念着的……五年前在普兰登所度过的夏天。
是的,卿越并不否认他怀念那些时光。因为,与那个夏天有关的每一份回忆都是快乐的,肆意的。他们曾因在公车上看到那幅巨大的NX冰鞋宣传海报而闹出了好大的动静。也曾在雷诺大师的舞蹈训练房内挥洒着与执着和希冀有关的汗水。
那一年的夏天,他们从没有去想与未来有关的……过多的事。他们也从未想过自己将来会创造多么惊人的成功,抑或自己也会有失败的一天。
他们只是尽了自己的全力去滑冰,而后去看自己能在世界上排到怎样的位置。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变得瞻前顾后。
卿越知道自己的天分,也知道自己的努力,更知道自己已在世界冰坛上取得的成就以及地位。他似乎已没有再进一步的空间,却有着向下跌去的无尽距离。
“老实说,我很怀念那段时光。”
当回忆嘎然而止的那一刻,卿越不知是带着怎样的感慨说出了这句话。
细碎的风朝他们吹来,而晚霞也是那么的美好。卿越喜欢普兰登。纵使这个国度与冰雪无关。可她总是散发着热情与朝气,似乎连空气中也充满着与艺术有关的味道。
卿越仰起头来,深深的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从古老的石桥上又看了一眼这片被美不胜收的暮色笼罩的城市,脸上又重新出现了笑意。
“走,去找个地方吃晚饭,然后我们带上冰鞋,等到天黑的时候再去那个冰场滑一整晚!”
说着这句话的卿越拽着弗雷尔的胳膊,就这样冒着两个人一起从石桥上滚下去的危险一路全速冲了下去……
两个月后,卿越又重新恢复了紧张的训练。依旧在观察期的卿越遵照冰协所对他提出的要求,再没有参加当年的商演,也没有出席任何商业活动,只是为了隔绝外界的干扰而干脆住到了冰场里,着手为这年的世锦赛进行积极的准备。
即使……能够与卿越竞争世锦赛奖牌的人几乎全都在奥运会结束之后就陆陆续续的宣布退役了,卿越的心情因前一年的奥运会所给他造成的巨大影响而没能轻松得起来。
在现在的世界冰坛,剩下的那些男单运动员虽然近年来都有不同程度的成长,可无论是珈国的新秀,抑或他国的一些男单新星都无法与卿越,阿列克,弗雷尔,甚至是楚炫与尼奥利多,科内斯崛起时的情形相比。他们更无法与处于巅峰状态的卿越相提并论。
虽然这个事实会让人感到惆怅,但属于卿越他们的那个时代却似乎是真的渐渐没落了。科内斯退役的时候冰迷们并没觉得。尼奥利多退役的时候大家也并没觉得,甚至是许许多多几乎能在旋转,滑行,或是跳跃这三个组成花样滑冰最重要的要素上有着令人惊艳强项的花滑选手退役的时候大家也没觉得。
因为开创了那个时代的……最重要的三名花滑选手还在各项世界级的大赛上活跃着。
可当阿列克与弗雷尔收获了荣耀,卿越黯然退场的时候,冰迷们终会觉得偌大的冰雪世界似乎空了一块,让人在去到现场观看比赛的时候再也不知该因哪位男单选手的出场而拍红了手掌,甚至为了喊一名运动员的名字而吼哑了嗓子。
是的,卿越还未退役。可一个时代却似乎是真的结束了。谁都不知道一名曾经站在世界冰坛巅峰的运动员在遭受了这样的重创之后是否还能继续滑下去,又是否……还能重新站起来。
而事实也正如同外界所猜测的那样。
来年三月的世锦赛,卿越没能再站起来。
又或者说,他没能安然度过他所需要跨过的第一个难关,希蜀全国锦标赛。
他曾是希蜀全国锦标赛上蝉联了多年冠军的王者。事实上,自从他打败了楚炫之后,就没人能在希蜀国内撼动他在冰坛上的绝对统治地位。可今年,一切却都不同了。
自从去年二月的奥运会之后,卿越就几乎没再参加任何比赛,也几乎再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一年没见了,现在的卿越急需用一个拥有一定分量的比赛结果,一个绝对漂亮的比赛节目来挽回他在希蜀冰坛的地位,更以此来告诉世人——卿越依旧回到了世界冰坛的舞台上。
所以说,这是一场对于卿越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比赛。这份意义……甚至不亚于让卿越第一次站在了世界舞台上的那场世界青年锦标赛,又或者……比那场比赛还要更为重要。
应该说,当卿越听到场内广播叫出他名字的时候,他的心已经被紧张的情绪所占领了。
当一个人越是急切着想要把一件事做好的时候,他往往就会受到更多来自于他自身的干扰。任何一个来自于外界的细微反应都会给他造成更强烈的心理压力及暗示。
是的,当卿越出场的时候,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是沉醉于自己的世界。他发现自己已不能控制住自己,控制不住的想要知道场内观众的反应。因而,他在滑进场中的时候以眼睛的余光看着观众席上的人。看着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似乎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会影响到自己。
就是在这个时候,场内解说员在介绍他的时候说出了他曾经获得的那些荣誉,甚至说出了对他的赞美。可谁能料到……这些话语竟是对场内观众起了逆反的心理暗示。
许多人的脸上出现了不屑,更有结伴而来的人对着自己的同伴露出了一种不带善意的,暧昧的笑意。
虽然卿越在离开普兰登的时候曾半开玩笑的对弗雷尔说,他不能退役,他如果退役了,如今的冰坛真的还有能够让人一看的比赛选手吗?他如果退役了,现役的那些家伙们还会继续苦练四周跳吗?
然而,说是这么说,可近乎将自己关在冰场里封闭了大半年的卿越却真的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再一次走上了希蜀全国锦标赛的赛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