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日后龙王怪罪下来,我就是杀害他子孙的罪魁祸首啊。”
马婆子不曾想自己好话说了一箩筐,胡老板居然并不动心,如今又被说中了心思,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再次满脸堆笑道:“唉,怎么会找胡老板呢?龙王要怪罪,便怪我老婆子好了。对了,头前不是还有一个闲汉嚷嚷着吃龙蛋呢。怎么到了胡小哥这里,就一点少年人的血气都没有了?要我说,现就在临济宗脚下,有大师镇护着,怕什么龙王。不过,婶娘也不是那等会强人所难的,若实在不肯,全当我没说。”
说到这里,看四郎还是不吭声,马婆子终于拉下了脸,淡淡道:“听我儿马随说,这几日总有大车在有味斋后门停着,上上下下搬运东西。论理,这些人原本都是要关起来确认身份后才能放的,看在街坊邻居的份上,我儿说了多少好话,就怕耽误胡老板的生意。想不到,人家也不见得领情啊。”
四郎不由暗笑,这是利诱不成便激将,激将不成便威胁。马婆子也算是个人才了。他心里明白,马家想要献祥瑞给冉将军,博一个拥立之功,除此之外,恐怕还起了些别的念头——正如他们所言,泥腿子也想沾点龙气。
至于为何要告诉四郎这个外人,只怕是不敢动手敲破龙蛋,便假借自己的手。以后若有罪孽,也该是这个敲破龙蛋的人去承担。
这么一想,四郎只装作被说动的样子,犹犹豫豫道:“这……好吧。只是听说贵人们穿银鼠天马做的皮衣,堂中摆的珊瑚都是丈把高的车渠白,庭院里成长着灵芝瑞草,后院里豢养着丹鹤青凤。说是祥瑞,只怕这夜光卵跟那些珍奇异宝一比,也不怎么显眼了。”
马婆子回嗔作喜,讶然道:“胡小哥的意思莫非是说……是说夜光卵如此祥瑞,还入不得贵人的眼睛?”
四郎赶忙摇头:“也不是看不上。只是您想啊,眼见着天下要定了,得有多少人巴结冉大帅,想要在他面前留个名儿?天下之大,什么样的祥瑞造不出来?听说南边还有人献上牛生的小麒麟,以及棺材中长出来的灵芝呢。”
马婆子一听,还有人和自己家争这献上祥瑞的功劳,顿时就怒了,大声嚷嚷道:“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再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四郎不理她,只继续说道:“有味斋虽小,也有些达官显贵贪图新鲜,偶尔来吃顿饭。言谈间说起这些,道听途说不知真假。只是就我来看,贵人们最喜欢猎奇,一行一动、一饮一卧都要图个新鲜。因此祥瑞倒在其次,夜光卵说是龙蛋,到底没有孵出一条龙来……所以,这菜的味道反而更重要,贵人们吃的高兴了,什么样的赏赐下不来?听说古时候就有一个叫易牙的人因为这个,还被封侯拜相了呢。要不说婶娘是有见识得人,这样大的功劳,凭什么白白给将军府的厨子得了去。多亏婶娘想着我,到时候菜端上去,将军吃得高兴了,婶娘好歹提一提我的名儿。”
与什么麒麟、灵芝相比,自己家的夜光卵似乎真的有些逊色,马婆子一听,眼睛咕噜噜一转,嘴上说着一定一定,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绝口不提有味斋的名头,献上去时只说是自己媳妇做的,无比要把这足够封侯拜相的功劳牢牢捂在怀里。
她多留了个心眼,担心若是大人问起制作过程,媳妇答不上,便腆着老脸要求跟去厨房给四郎打个下手。
四郎二话不说,很爽快就同意了。
见马婆子做贼似的往后院厨房里钻,一直像根木头般立在四郎旁边的槐大忽然开口道:“凡人有句话叫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过我这些年遇见的人,却多是但凡退让一尺,便认为你好揉搓,不仅不会适可而止,还会变本加厉,逼着你再退一丈才行。马家正是这一类人。莫非主人真的要帮他们做菜?夜光卵虽然不知道是如何产生的,但是很明显有毒,而且是能够让人产生幻觉的慢性毒药……马家忽然和将军府搭上了关系,这中间的水不知道有多深。我们妖族马上就要离开此界了,恐怕不易多惹事端。”
四郎落在后面,不疾不徐地收拾柜台上的盆盆罐罐,浑不在意道:“没关系,有我先前的几句话,那婆子想来压根不会再向贵人们提我的名字。你看她忽然改口,坚持我做菜的时候也要在旁边看着,难道真是为了给我打下手帮忙吗?”
这件事明显牵涉了凡间的政治斗争,有味斋本可以完全的置身事外。而四郎如今的做法虽然已经将风险降到最低,但凡事难免有万一。若是直接拒绝马婆子的要求,完全不管这摊子闲事,不才是最稳妥保险的做法吗?
槐大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马家的老三能和将军府的厨子搭上关系,恐怕就是那日的大胡子行商在其中牵线搭桥。自称姓黑?又疑似聚宝斋的二掌柜。莫非那行商是……槐大猛地抬起头。
四郎点点头,唇边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狡猾笑容:“自作孽不可活。马家自己赶着送死,原也怨不得别人。我也是顺手再帮师兄一把。看他被人追得抱头鼠窜,做师弟的也没面子不是。”说着,四郎就把那一褡裢夜光卵递给槐大,让他拿去厨房。
***
“咔嚓。”随着轻微的碎裂声,四郎将一枚夜光卵磕碎在碗里。虽说是祥瑞,打开后也和普通鸭蛋一般。一直提心吊胆,害怕天上落一道炸雷下来的马婆子放下心的同时,却也微微有点失望。
趁槐大在一旁打蛋的功夫,四郎先把五枚夜光卵入水滚一二滚,然后取出来击碎蛋壳,用北边来的茶砖加上盐入锅同煨。
因马婆子抢着要帮忙,四郎就让她将葱花、火腿肉粒,完整的虾仁与白糖、盐用鸡蛋清搅拌成肉馅。
很快槐大就将六枚鸭蛋加盐搅散,端了过来。
见蛋液和虾肉馅都准备好了,锅里的熟猪油也烧的有七成熟,四郎手一扬,将蛋液下锅摊平,然后舀出一勺虾肉馅置于其上。等鸭蛋底层煎至刚凝固,四郎就麻溜的用筷子把周围的蛋皮向中心折叠,包住馅心,然后迅速的翻个身,转小火煎熟,起锅装盘。这一系列动作看似容易,其实中间力道的拿捏以及火候的掌控,都半点疏忽不得。
刚装好盘,就听见马婆子在那头惊呼:“哎哟哟,吓死我老婆子了~这锅里都煮的什么呀?怎么直往外冒绿烟!”
四郎几步跨过去,揭开锅盖一看,一锅茶汤都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还泛着淡淡的腥臭味。只听说茶有解毒的功效,没想到遇银器半点反应都没有的夜光卵,才煮了不一会儿,竟出来这种效果。
不动声色的用筷子夹出五枚鸭蛋,四郎吩咐槐大将一锅茶汤倒掉,然后对马婆子说:“无妨。用茶叶煮蛋是古方。这样法子煨一日夜,蛋白就会变成绿色,嚼起来满口生津。大约夜光卵到底不是凡种,因此煮透的时间便短了许多。”说着,四郎剥开一枚鸭蛋给马婆子看,果然蛋白都变成了绿色。马婆子犹犹豫豫的接过去咬了一口,觉着吃起来没什么异味,反而清香可口,这才放下心来。
槐大将剩下的四枚熟鸭蛋去壳,剥去绿色的蛋白,取出蛋黄加猪板油,白糖,香肠末,桂花拌匀压成泥,分作十六份,然后在手上蘸些芝麻油做成丸子。
四郎用剥下来的完整蛋白加上熟粉调成蛋泡糊,将槐大手里的丸子裹入蛋糊中,炸成乳白色之后捞出装盘,略撒白糖,这道还原蛋便做成了。
“胡老板真是神了。若不仔细些,还真与浑鸭蛋一般。”马婆子惊讶道。
四郎用布擦干净手,笑道:“所以就叫还原蛋,不过,与真鸭蛋不同的是,食用时连剥壳都省了,可以直接一整枚塞进嘴里。说来也没什么复杂的工序,不过吃个新奇罢。”
接下来还有用猪小肠扎出来的绣球蛋,以及先煮后炸,起锅时蛋黄尚未凝固的双黄溏心蛋。直把马婆子惊得目瞪口呆,咋咋称奇。
做完几道菜,马婆子又细细向四郎询问了一些新奇的鸭蛋制作方法,四郎皆毫不藏私有问必答。马婆子才总算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马婆子后,已经过了正午时分,因为今日二哥中午不回来,四郎便没心思做饭。
烤了几只大饼,用羊肉汤泡好,又炒了个糖醋小白菜,外加一碟五味腊,一盘咸山芋梗。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小菜,几个妖怪却也吃得津津有味。
今日是个阴天,空中堆叠着厚重的乌云,没有一丝阳光透出来。吃饱了饭,闲来无事的四郎有些犯困,就拖了一张躺椅去院子一角的葡萄架下。
葡萄架下并没有葡萄,却又一架的好风景——这个角落的院墙上刚好有一扇漏窗,可以漏入远处雾气浮动的山色。若有若无的山岚拨动着屋檐下的风铃,清脆悦耳的铃声一圈圈荡漾开。
小狐狸抱着被子躺在竹椅上,侧身对着一窗山色睡午觉。长睫毛一闭一闭的,眼中的风光就渐渐变小模糊起来,很快便沉入梦乡。
睡得正香,屋檐上的铃铛猛的狂响起来。四郎忽然听到一阵奇怪而杂乱的动静,就在这堵墙外面,好像有人赶着一群鸭子走过去。
可……可是院墙外明明是个没有路的陡坡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胡子就是崔玄微。恭喜上章猜中的读者!
☆、第186章 夜光卵5
吃完午饭;四郎有些困;就在葡萄架子下睡了一个午觉。好梦正酣之时,忽闻院中铃声大作;墙外也传来一阵嘎嘎怪声,像是有一群鸭子再叫。迷迷糊糊转头一看;发现镂空的院墙上漏出一张血迹斑驳的女人脸;脸色青白,上面有些乌黑的斑点。眼睛部位只剩两个黑洞,大概被人生生把眼珠子挖了去,只留两个冒着黑烟的窟窿,长发丝丝缕缕自脸前披覆而下。标准的女鬼扮相。
四郎一下子从竹床上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朝着窗外仔细看过去;却发现黑烟和鬼脸又忽然消失了。隔着繁复精致的花窗;只有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正在院墙外的水墨山色中对着自己惊慌失措的招手。
那女孩儿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好像一朵初绽的豆蔻花。头上绑着一个颜色颇为艳丽的发饰。四郎从未见过她。
“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院墙外?”慢吞吞穿好鞋子,四郎走到镂空的花窗前。
“可以让我进来躲躲吗有坏人追我。”女孩子楚楚可怜的央求道,神情间无比的急迫。
四郎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妖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就点点头。
叮当叮当,屋檐上的风铃声音响得更加急迫。让院子里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怖气息。
四郎回头瞪他们一眼,坐在屋檐上拨动风铃的小树妖这才消停下来。交头接耳一阵,它们就齐刷刷地用手指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作出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来,对着四郎不住的点头。
四郎拿这群蠢东西没办法,只好囧着脸转过头,却发现女孩子已经站立在自己跟前,仰着头对四郎甜甜的微笑:“那些小儿真可爱!是大人的家生子吗?”家生子就是世代在主人家里卖身的奴仆所生的子女后代。
小树妖们一听,全都立起绿色的树叶耳朵,屏住呼吸等四郎的回答。
四郎摇摇头:“不,只是住得近的邻居,过来玩耍而已。”
小树妖们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满意,总之一群小家伙你戳戳我挠挠你,互相打闹着,很快顺着半壁爬山虎溜了下来,也不知道跑哪里玩耍去了。院子里唯独留下树冠摇动的哗哗声。
“哦。这样啊。家里的大人也真是放心,这样小就让上屋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树妖,少女一改先前的愁容,唧唧喳喳兴奋的像只麻雀:“这是我第一次翻墙,以前好羡慕哥哥可以到处跑。可是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一个大师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有一劫,唯有养在深闺不见人,才能避过这次劫难。因此,我活到现在,除了隔月去庙里上香之外,连大名鼎鼎的有味斋都从未来过一次呢。”
“那姑娘必定是后来又有了些奇遇,否则现在怎能四处闲逛?”四郎没问女孩子刚才如何浮在半空中,也没问那张怕人的鬼脸究竟是怎么回事,反而像个热情好客的主人般,很自然地把那张舒适宽大的躺椅让给少女坐,自己搬了个竹椅。又端了一碗蜜供过来。
少女的表情暗淡下来:“爹娘都不在了,哥哥也不管我,只知道围着他的主人转……再说,我的劫难已经受过了。自然可以到处乱走。”
四郎若有所悟,看女孩儿难过,赶忙将那一碗蜜供递了过去:“来者即是客,请用些果子吧。都是放焰口时才用的蜜供呢。”
这蜜供是蒸熟的江米面加上红小豆糊,用牛筋棍挑拉到面团发稠有劲道之后,倒在案板上切成红枣大小的面团,然后倒入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