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笑道:“不妨事。做生意的没有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我按吩咐亲手送过来,别的自不与我相干。”想想又道:“就算有个攀扯不清的,我自有你做靠山。”说着来露出个狡猾狡猾的笑。眼睛弯成两个月牙,还露出小虎牙。因做妖怪而言,年岁实在太小,眉宇风流间还有几分奶气。
陶二听了心下得意。忍不住想把面前的人整个吞下肚。但一想到吞了就再见不到这幅狡猾娇憨的模样,吃不到各种各样的美食,又强制忍下了蓬勃而出的欲念。
二人说笑着,很快便走到了有味斋门口。见门口停了架马车。马车边站着个年轻的哥儿,二十郎当岁,面目并不特别出众,但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顾盼仿佛多情,倒颇有些道不明的缱绻滋味,身姿颀长,身段儿间天然一段风流倜傥。
他身穿貂鼠大褂和皂靴,一手拿马鞭,正指挥他的跟班往店里搬东西。
此人四郎也是认得的。正是那位李府柳姨娘的异母哥哥,唤作柳从云的。
四郎见了,忙上前笑着招呼客人:“柳大官人来小店,可是要打尖?”
柳从云上下打量了四郎一番,半晌笑了笑:“听闻胡四郎姿容昳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陶二听了他这皮笑肉不笑的话,一双眼睛就瞪起来了。正打算一口吞了他。
四郎见他这模样便道不好,忙上前道“柳大官人谬赞,四郎不过是一介粗人。当厨子的只懂些做饭的手艺,哪里比得上柳大官人这样的读书人呢?”
柳从云听了这话,似乎怔了怔,面上就有几分意兴阑珊。
四郎见那跟班正在往店里搬一筐东西,里头满满一筐大个海蟹。便问道:“不知柳大官人这是何意?”
柳公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有些儿奄奄的“李郎最爱吃蟹,可惜我的小侄儿脾胃弱却吃不得多少。打算让你做成个蜜酿蝤蛑,剩下的腌制个蟹糟,也可冬天吃。”
“是!明白了。”胡四郎点头。恭送那马车离开。
“你何必和那种东西废话?叫我一口吞了岂不干净?”陶二犹自愤愤。
四郎见他这犹如吃不到糖般的做派,配上那副江湖传言中的刀削斧凿般的脸,瞬间有种又好笑又崩毁的感觉。
“你也注意些吃相,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肚子里吞。我自替他们满足口舌之欲,报酬迟些早些,他们也都会付给你。”
陶二这才不做声了。
正午时分,店里客来客往,酒酣耳热,人声鼎沸,伴着街上的叫卖声,给这秋天的悲凉肃杀之气中添了几分鲜活气。
胡四郎在灶间忙里忙外,就是陶二,也被支使的团团转,里里外外送了好几回菜。至于那吃菜的客人被凶神恶煞人高马大的店小二吓退了几分食欲,却也没人得空理会了。
好容易忙完这一档子,太阳过了中天。有味斋里客人渐稀,只几个帮闲的还在就着黄酒数毛豆。西风吹来一阵阵小贩拉长的叫卖声,天高云淡。
四郎得了空在后院里拾掇那筐海蟹。仔细看这蟹却奇怪。按说都是上好的活蟹,可是背部却显出来土黄色,并不同一般的海蟹乃是青黑色的壳。
四郎想了想便没有动这筐蟹,而是让槐二搬了青崖山送过来的蟹。因是小妖们的供奉,自然都是上佳的螃蟹。被槐二用口大水缸养着。
他先挑出来几只用生姜桂皮紫苏和盐同煮,水一开就翻个,再一开,就能吃了。这煮蟹也是颇为讲究的,特别忌讳煮了好多吃不了,放柴了,就糟蹋了。
煮好的蟹不比蒸的蟹味淡,也不需要蘸料,热腾腾的与陶二烫一壶小酒,边剥壳边躲会儿懒。
待过了那阵子午困,四郎便起身做柳公子吩咐的菜色。
醉蟹颇费一番功夫,便先做蜜酿蝤蛑。
因这道菜讲究火候,四郎自己先守着锅子煮上。待海蟹一旦变色就捞出来,取出蟹脚和蟹身里的肉,蟹黄蟹膏也取出,单放。
陶二吃饱喝足了,变出了原身跟在四郎后头。吓得槐大槐二两股战战,几欲晕厥。
四郎见了也无奈,他自己前世是人,这世又半人半妖的,还是习惯人型多些。但比起人形,妖怪们自然觉得原身舒服,这与修为并没有多少关系。
如今在汴京城里开饭馆,自是比不得山里自在。好说歹说,又许诺了无数美食,终于哄得这个祖宗不要轻易变身。再使个障眼法儿,凡人就是看到他后头跟个动物,也只认是条大狗罢了。
陶二也是怪,明明一个凶名赫赫的大妖怪,偏偏爱跟在四郎后头寸步不离。四郎常常觉得他是把自己当成储备粮,才看的如此紧。
这不,他前脚去煮螃蟹,后脚就跟了过来。膀大腰圆的蹲在灶房门口,把门口堵得死死的。
四郎也只做菜,并不去管他了。
用鸡蛋黄和蜂蜜搅拌后码好蟹肉,上面再铺蟹黄蟹膏,上屉略蒸,鸡蛋一凝固,取出自己尝尝,果然非常鲜美。
先捡几个喂堵门口的陶二哥,反正他是吃货的祖宗,有个能吞天的胃。
刚做好了柳从云身边的跟班就过来,说是今夜主人要与李大少爷赏菊共饮,烦请再多做几个菜一并送去。
四郎便洗了手,又做了冷热各四样配菜并七八种糖果子油果子捡了装盒交给那小厮。
晚间掌灯时分,有味斋又热闹起来。
这酒肆堂管的消息最为灵通。四郎就听得几位消息灵通的客人在议论一件奇事。
原来李家下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叫小少爷食了死蟹,上回的病症并没有好,这次又添了新的症候,请来归真堂顶顶好的大夫也没有用了,现只用参汤吊着一口气罢了。
听说老太太动了真火,今天下午就抬出来了两个下人。连深受李少爷宠爱的柳姨娘的兄弟也被打了一顿叫领回家去不许再上门了。
这大户人家的阴私事儿,历来就是街头巷尾三姑六婆好事之徒的最爱,不论真的假的,各有各的说法,提起来就各个精神抖擞,说的活像自己就在现场似的。
到底事不关己,大家闲话一通便渐渐散了。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有味斋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槐大槐二便收拾打烊。
此时后院的卧房中,大床吱嘎吱嘎的响动,青纱帐半遮半掩住一副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黑与白交缠着,下面的玉似的小公子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一点,极力忍耐的声音再也压制不住,流泻出小喵似勾人的声音。这实在是狐狸一族的天赋技能,怨不到四郎头上。
陶二温柔的吻去身下人儿睫毛上的泪珠,下身的却极不温柔的大肆征伐。
一时*止歇,胡四郎才发现又被这家伙哄着双修了好几回。最后几次更是连采纳功法都忘了用,幸好他是天狐一族,吸收阳精修炼乃是本能,陶二血脉高贵,出来的东西比龙液也不差什么。
人与妖的混血儿最是难以养活,但是若熬过了最初那段幼生期,既没被人类抓住烧死,又没被大妖怪当成点心进补,活下来的便在修炼上比妖怪容易些,在身体素质上又比人类好些。
他和陶二也说得上是各取所需。
忙活了一天,四郎也累的慌,为了防止这凶兽再作乱,陶二抱着他清洗的时候就变回原形睡了过去。
陶二也不知自己最近怎么了。总是有种恨不得将怀里的人吞下去的冲动。
只得强自忍耐,变回原形后用爪子拢住小狐狸。
似陶二这般的凶兽不需要睡觉,只是看着怀里小狐狸不时动动耳朵,砸吧砸吧嘴,渐渐也闭上了眼睛。
蜡烛渐渐烧尽了,月亮的清辉洒在两只毛团的身上。普通的一天又过去了,陶二却觉得自己无尽又悠长的岁月忽然变得慢了下来,门外,新的一天来了。
☆、第3章 蟹糟
这几日下了几场秋雨,天气又凉爽了许多。
这一日也是绵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有味斋多坐了些避雨的行人。
街西头的马婆子做的人伢子生意。这一日可巧也进来避雨。她年轻时是个不让人的,家务也做得,生意也做得,是一等一的利落人。老了做个人伢子生意,平时专门走家串户,与大户人家的女眷都是惯熟的,大户人家卖个犯事的奴仆、买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她也帮着张罗,就是有些大户人家女眷偷偷求个子扶个乩,她也帮忙周旋。那大户人家的丫头,小户人家的姨娘,街坊里的年轻后生,也有惯称呼她做“干娘”的。
她进的店来便笑道:“好香好香。胡小哥儿又在做什么好吃的,不知我老婆子可有口福?”
胡四郎便笑道:“您老要吃什么,尽管点,只要不是那龙胎凤胆,我都得弄来孝敬您老人家。”
四郎是知道这一等婆子在街坊邻里间威力极大,最是得罪不得。兼之她消息灵通,外来户要想在此地扎根,便与她很有些交好的必要。
陶二近日吃的好,早上又吃了四郎做的蟹黄包子,配着特地烤制出来下饭的脆皮猪肉,又喝了一大锅熬得米油都出来的山药糯米粥,此时变回了原型,正趴四郎脚边消食。尾巴还不老实的要去箍住四郎的脚踝子。
他这时心情好,听到四郎拿龙胎打趣,也只从鼻子里吭哧一下,权且表达一下青崖山主饕餮大神的不满。
这一下倒吓这马婆子一跳。
马婆子原是见着凶神恶煞的陶老二不在,才进来与胡小哥儿叨叨几句,猛不丁见着这么大一条狗,也是吓了好大一跳。
她在心里暗暗唾了一句“天杀的畜生。”
又对四郎笑道:“嗨,有味斋的东西不是我说,就是这十里八乡也没有你胡小哥儿做的地道。我老婆子今日说不得,就受用一番了。”说着老脸笑成了朵菊花。
四郎便去与她烫了一壶酒,取一块脆皮猪肉切的整整齐齐的装盘与她吃。
又去开前几日做的蟹糟。
胡四郎做的醉蟹也是一绝。吃来芳香无腥,蟹味鲜美 ,令人沉醉。
做这道醉蟹须得提前几日便将蟹洗刷干净,沥尽水。取那花椒一两,精盐一斤,下锅炒至出香,盛出凉透,称取四钱使用。
然后掰下蟹爪尖一个,从那蟹的脐盖上扎进去,待钉的牢牢的一整个,再放入小坛内。取酱油倒入坛内,再加上好的徽州风光酒、姜块、蒜瓣、冰糖,最后倒入高粱酒,用油纸盖坛口密封。
算算时日,自那日柳大官人送来海蟹后,已过去了7;8天,今日开坛,只见蟹色青微泛黄。
不知为何,柳大官人送来的那筐蟹做的蟹糟特别香,开盖后,这个酒肆的食客都望了过来。
一个黄姓行商也是位老饕,便闻香过来道“胡哥儿好手艺,也给我上这道菜。”
店里别的客人也说要的。
四郎为难道“这乃是一位客人订好的。我自家做的那坛还要稍等下才开得。”
客人也有明理的,都笑言过几日再来捧场。
唯独马婆子有些倚老卖老道:“这十里八乡也没有我不识的。不知是哪位客人订来?”
四郎正待答话,那边门口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下来一位公子哥儿,不知别人,正是这坛醉蟹的主人——柳公子。
几日不见,柳公子的气色更不好了。他本来身段儿风流,近几日竟然瘦了许多,显得有些形销骨立。
四郎忙迎上去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您的醉蟹糟好了,正说给您送去府上呢。”
离得近了,四郎便有些微微诧异。这柳从云本就生的极白,如今越发的没有血色,肤色白的发青,配着他的眉眼,又有种说不出的艳丽诡异在里头。
他也不像那日多话,只说“不敢劳烦。”
四郎问他是否挂在李家的账上,他也道不用,自与四郎结了工钱出门去。
待他出门去,马婆子才从鼻子里发出一点不屑的哼声,骂道“真是腌臜物儿!”
店里便有好事的问。
马婆子被众人一捧,又吃了几口酒,早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张口便道出一段惊天的内幕。
原来这柳从云的父亲是李家的大掌柜。因他娘做了李大少的奶娘,主家心慈,也许他娘将他带在身边,是故他与李大少打小儿玩在一块儿,交情颇深,不同于小厮书童之流。
可是这姓柳的却不是什么正经人,自甘下贱,勾引李大少爷。
按说此地民风开放,便有个契兄弟的,只要双方父母不反对,众人也没有多言的。
但是,这李家大少爷是要继承家业的长子,怎么能没有继承人?况且,这李大少爷的夫人出身高贵,这么多年从没有人听过她一个不好。
这历来做小三的,不论男女,在老百姓朴实的先来后到观念中都是要打上耻辱的烙印。
也有行商不赞同道“这男人嘛。就讲究个三妻四妾。只要家中能生出来个儿子来继承家业。纵然柳哥儿与李大少要结个床榻上的知己,也是无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