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到了厨下一看,各色食材早有人整理好,只等他来做。便和槐大槐二一起烧水洗锅忙将起来。
几个人正忙,四郎忽然觉得头顶厨房大梁上似乎盘了个什么东西,抬头一看惊了一跳。只见这新居的厨房顶上居然缠着一条绿的十分鲜艳的大青蛇,这蛇足有成年人两只手张开那么长,盘绕着大梁,头正对着锅灶,一伸一缩的吐信子。也就是说恰好在四郎的头顶上,饶是四郎不怕蛇,忽然抬头一看,也被那狰狞可怖的三角形脑袋吓住了。
谁知这蛇见了四郎,也嗖的一声从房顶上串了出去。
过一会儿张老实进来厨房问食材是否够用。
四郎就把他家有条蛇的事告诉了他,谁知张老实却笑着给他解释,说是家里昨日买了些菜蛇剖好了做食材,的确跑了一条翠青蛇,但是那蛇并没有四郎说的那么大。家里正忙也不好去捉它,幸好这种翠青蛇无毒,所以并没什么大碍。然后又打躬作揖的拜托四郎不要将此事嚷嚷出去,免得客人们惊慌。
四郎听他说了往盆子里一看,确实有一段一段去了皮子巴掌长的嫩白蛇肉。
古人的食谱中很少出现蛇肉,所以刚才见了这些白嫩嫩去皮的肉段,四郎就没有往那方面想。如今知道张老实还寻摸了这等稀罕物上桌,于是思考了一下,就打算用蛇肉做个“龙凤呈祥”,也为张老实家的乔迁之喜讨个好彩头。
只见他先把洗净的蛇肉用沸水氽一氽,沥干后,放入地锅里。约煲了三刻钟,又捞出沥干,剔成丝,汤留用。
看他做好蛇汤,打下手的槐二忙给他递过来一只宰洗干净,除去尾臊、脚爪和内脏的老母鸡,四郎用沸水飞去血秽后把老母鸡放入砂锅,加入适量清水。眼看着鸡肉煲至半烂后,同样捞起,剔成丝,并与蛇丝、蛇汤、鸡汁一同装锅,加枸杞、生姜丝、湿菇丝、火腿丝,待锅中一翻滚,就舀了勺汤尝了尝,觉得有些味淡,又再加了些盐进去。
做好后,就嘱咐耐心稳重的槐大看着用文火慢炖,到熟烂的时候就可以起锅装盘。
这道龙凤呈祥是有名的粤菜,本地尚无此做法。张老实听了这吉祥的菜名,哪里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只说一切都凭四郎安排。
四郎在自家的专业领域向来很认真,因为这道菜在食用时还要伴些柠檬叶丝和菊花才能得其真味。张老实家自然没有这两样不常用的调味品,所以立马派槐二回店里去取来。
槐二一走,厨间几个人就显得有些紧巴巴的,于是张老实也自告奋勇过来帮忙端菜上桌。
一般说来,恭贺乔迁之喜的宴会不过是做几个家常菜请一下邻里街坊,这次张老实却足足出了一千文钱,实在算得上大手笔了。据说极相熟的女眷那桌,因为他媳妇儿翠花的关系,还上了上好的竹叶青呢。这可把闲汉泼皮那一桌馋坏了,都说张老实不能厚此薄彼,凭什么那些娘们儿就能喝名酒竹叶青,他们就只能喝些黄酒解解馋,也闹着要上。
朱大嘴今天也得意。因为与往常不同,朱大嘴居然被请到了二楼,虽说还是与地痞闲汉们一处,但是他虽然是个游手,却历来被地痞们不容,此时能够与刁大刘老狗等凑到一桌,他就颇有些受宠若惊,陪着笑四处作揖,口中“恭喜”不断。
此时见闲汉们打趣张老实,他也来讨人嫌:“就是啊,张大哥可不能厚此薄彼,不与我们喝酒,就是翠花也不能容你!”他自觉这话平常,张老实听了恨得咬牙切齿,一时也只得忍气吞声,又拿了些竹叶青与他们都满上。
这边他们喝的热闹,四郎做完了最后一道“芙蓉豆腐汤”。留了槐大在主人家收拾器具,他这个掌厨的就回去了。
等到又过了几天,四郎正在厨房做客人点的菜。饕餮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还带走了青溪。
华阳在店里帮忙招呼客人。她是九尾妖狐,虽然化成了个徐娘半老的样子,可一副天生媚骨还是让今日到店的客人都看的有几分痴痴迷迷的,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到她身上去。
正午时分,店里来了两个官府的差人,说要请胡四郎去一趟府衙协助调查张老实毒杀街坊案。
原来,昨日去吃席的人有不少回家后就发了病,都说自己恶心、呕吐、头昏、腹胀痛,还有一个刘老狗已经死了。刘老狗的妻子就报到了官府说有人毒杀他丈夫。
因为酒席是胡四郎做的,所以也要带他回去问问话。
华阳一见来了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就想把四郎带走问话,心中大怒。
她对着两个差人微微一笑道:“两位官差老爷可是要在小店切些牛肉?”妖狐最擅长迷人心智,此时她不过略略用了狐族法术。
两位差人不知怎么回事就脑袋一重,然后只记得自己确实听人说这有味斋东西好,所以特意过来切些酱牛肉下酒。
于是两个人带了一斤酱牛肉并两包附赠的鸡头米回了府衙。刚走到半路上,就看见两个一同当差的兄弟匆匆忙忙的撵上来,一看他们没捉人就松了一口气:“看来你们也接到了通知,这案子不用查了。张老实都放出去了还查什么?不过几个地痞无赖想要讹钱罢了。”
原来刘老狗的妻子报了案说张老实投毒,可是衙门的仵作验了尸,发现死因是饮酒过量。并没有发现什么毒素。又去搜了张老实家,带回来些残羹冷炙,也没有发现任何下毒的痕迹。
街坊好几家的女眷回来闹着说头昏、腹胀痛,去请了归真堂的圣手替他们把脉,结果没看出来任何毛病。大约也只是妇人的小毛病罢。偏这几个爱闹腾,居然扯到什么投毒上去了,真是大惊小怪的无知蠢妇。因这几个差人为这事忙了一天,得了这么个结果,就有些不待见那几个报案的。
也因为好好一个乔迁之喜却闹出了这等不祥之事,张老实便卖了房子,搬去了别处,众街坊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只有一个不走心的朱大嘴还在到处跟人说他那日的奇遇。
说他为了多吃菜,就没怎么喝酒,结果他吃的正开心,就见自己凳子下面破出来了一个大洞,下面是一楼的大水池子。把他吓得一动不敢动。结果就有一大群瘦骨嶙峋的饿鬼从池子里面冒出来,叠罗汉般的托着他坐的板凳,不叫他坠楼而亡。
又说他看见刘老狗的酒杯里有一条青色红尾巴的小蛇被他喝进肚了。
这话他逢人就说。也没什么人理会他。
这日他到有味斋来喝碗五味粥,又开始吹嘘他这段奇遇,并且自夸自己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华阳听了就上下打量他,然后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恩,天公疼憨人,想来这位大哥确实是有福气的。”店里一干食客都觉得是在打趣朱大嘴。他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老光棍又说得上什么福气了?于是都捧场的哄笑起来。
朱大嘴被人打趣了也没听出来,因为今日四郎没收他钱,还附赠了一叠新煮的毛豆。他现在日子好过很多了,只要得了钱就来有味斋喝粥,也渐渐能存几个钱,近日一发连胃口也小了很多。
边走边高兴的哼着小曲儿。待路过张老实卖掉的二层小楼,就看见打里面出来一个番僧。这番僧身上还缠了一条绿油油的竹叶青蛇。
朱大嘴是个胆子小的,怕蛇,就打算贴着墙根溜走。谁知那番僧却叫住了他,对他作揖道:“恭喜檀越度过一劫。”然后站直身体,深深的打量了他一眼,用胡语说了一句话,然后递给他一个镶了块黑石头的银戒指。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听不懂番僧说的最后一句话,朱大嘴却泪流满面。
他打出生起就是个熊孩子,日日只知道胡吃海塞,只要吃饱了就开心。他又生的愚笨迟钝,被人笑话也听不懂,被人捉弄也不以为意。就是后来媳妇儿跟人跑了,他也真心没觉得是个事儿。这回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钝钝的痛。
幸好他留了一路莫名其妙的眼泪,到家就又高兴起来。看着手里的戒指,觉得那番僧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癫,让自己捡个便宜。他对着烛火看了看那颗黑的沉静黑的耀眼的宝石。美滋滋的打算日后没钱喝粥,就去当铺把这戒指换几十贯钱。
只是到底心中记挂这事。
第二天去有味斋喝粥,又把那番僧的最后一句话学给四郎听,四郎听完就面色古怪。
在他心里,四郎能作出让他吃饱的粥,已经是个极有本事的人了,所以才拿这个来问他,见他不回答,估摸四郎也不懂那话的意思。就低下头稀里糊涂的把一大碗粥喝完,满足的直奔当铺去了。
四郎因为朱大嘴学给他的那句话,心不在焉了一整天,切肉的时候还差点切到手指。
当天晚上,他就把这句话学给饕餮听,见饕餮译出来果然与自己理解的一致。
于是不禁长叹道:“这也算是青提夫人和欧颂作歇两个最好的结局了。”
原来这番僧对着朱大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青提,愿你此生又蠢又笨,每天都快快活活,直到重入轮回。”
可惜当初的青提夫人已经消失在时间彼岸,饿鬼道中的青提夫人根本不想听,再世为人的青提已经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再不可能懂了。
☆、第13章 竹叶青2
自从那天张老实请客吃席后,这条街上去吃了酒的几个婆娘就总是叫嚷着头疼,时不时有假呕的样子,渐渐的肚子也微微鼓出来。家里人一开始还以为是怀上了,结果请来大夫一看,又都说摸不到喜脉。
又过了几天,这几位妇人居然就死了。开始几个家人都只当是得了怪病。
后头有一个叫小喜的,她男人是归真堂里抓药的伙计。因他男人这日带回来了一包药材,里面就有雄黄,结果小喜闻了那雄黄的味道。当场就抱着肚子满地打滚。活生生给痛死了,死的时候自她的七窍中爬出来几条细小的竹叶青蛇。
据说当时小喜呼痛的声音太惨烈,引了不少街坊前去探看。结果看完她的死状,不少围观者都忍不住吐了。
因为官府下了定论说这几人并非吃了张老实家的酒席中毒身亡。坊间便暗暗流传说是蛇精作祟。又有人说亲眼见到那蛇精吐出一条小蛇钻进妇人的肚子里,把五脏六腑都吃空了。说的活灵活现,一时一条街人人自危,大家都有些不敢上街乱买食物。就算是自家做的,也要反复清洗,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小蛇钻进肚子里吃掉五脏六腑。
再加上有人忽然想起了前几日朱大嘴口里说的奇遇——见着刘老狗喝进去一条青色焦红尾巴的小蛇。不是正好合了小喜的死法吗?至于为何仵作检查不出来,那必是妖怪作祟无疑。
因为那日的席面是四郎去做的,这几日有味斋来的客人忽然少了许多。
没了客人,四郎也不甚恼。他可不怕什么蛇精吃人,现家里就住了个妖怪的祖宗呢。什么蛇精敢来有味斋里吃人?那必须给它的勇气点赞。
想到竹叶青蛇怪传闻,就又想到那日张老实还送了自己一坛竹叶青,作为掌厨的报酬。
当时的竹叶青是用黄酒加竹叶合酿而成的。属于烧酒中比较清香、绵软的一类。
一坛竹叶青,配上加了大料蒸的烂熟的猪头肉,再来几盘爽口的小菜,在天高气爽的秋日午后,小酌上几杯,简直是神仙不换的日子。
正巧这日槐大从街上买回来一个五斤重的大猪头。这猪头肉最忌讳的就是做的油腻腥浊,令人只吃下去一两片便烦恶难消。所以最重要的就是要使其肥而不腻,嫩而不烂。
为了去掉那种油腻感,四郎便打算试试一个流行于明清市井间极有名的法子。
他先嘱咐槐大用滚水泡洗猪头,刷割干净,又用盐将猪头的里外细细擦一遍,然后就放在盆中不去管它。
四郎记得以前好像在后院见过一个木桶,刚好能放在大铁锅里的那种,结果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就满院子的找。
他虽然做了饕餮的枕边人,却到底还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自己的东西都常常忘记放在何处,这时候哪里还找得到一个看过一眼的木桶?
饕餮本来在槐树下看一卷竹册,此时被他走来走去晃得脑子都晕了。
这其实也怪不得四郎,他并未发出很大声音。实在是四郎一走过去,饕餮殿下便要抬头看看他怎么了,来来回回的,饕餮殿下就不耐烦了。一把把东翻西找的小狐狸提溜到面前问:“你来来回回的折腾什么呢?”
四郎就比划说要找一个多大多大什么什么样的木桶。
饕餮听了就对身边的华阳说:“去给他找出来,晃得我脑子疼。”
然后把小狐狸抱到膝盖上问他:“今日怎么没有在前面玩啊?”饕餮殿下向来是高贵冷艳不把凡人放在眼睛里的,从来不愿意踏入前面铺子一步。四郎要开铺子要给凡人做菜,他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