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感情的真意,就像你无法分辨不同的人煮出来的咖啡。那不是简单的将咖啡豆磨成粉,再加水蒸馏的过程,那需要有心,明白么?但你既然已经看到了这封信,那么我相信时间也已教会你什么是爱,以及如何去爱。
你的芯片我做了两块,这块是跟你现在所用的那块一样的,但我仍努力让它更完善了一点。这两块芯片与给小厘用的是一系的,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动完善,自行通过分析外界信息获取足够资料升级的超智能内核。你会比同时代的机型完美得多,使用期限也长得多,照我的预估,将有十至十二个世纪的使用寿命,即使到使用终止,也只会因元件损耗,而不是因为功能太老旧被淘汰。当然,芯片的使用期限要长于你的机体,不过没关系,『R2』的人虽然大多不够机灵,但眼光还是有的。他们不会忽视你的价值,所以到了那时,相信会为你更新换代。
这样一来,你可以存在很久,我的月,几乎无限的生命,能让你看尽岁月流水,人世繁华,你能有足够的时间来体会『人生』。这便是我给你的爱的礼物,你喜欢吗?
还有小厘,它是本星的保护者,也是你的。你不要整天看它不顺眼,其实它是喜欢你的。我把你的以后交给了它。只要你还在本星,虽然它不可能对你的每一分都照顾周到,但只要你发出求援信号,我给它的指令是:随时随地,竭尽全力。
还有什么呢?对了,还有一个是我能给你的。
还记得你在公园里见到的小孩子吗?你在那里陪他们玩了一个下午。你回来问我『机器人真的不能生孩子吗?』的时候,我的回答让你很失望吧?虽然你表现得很若无其事,但我知道你的心里其实是失望的。也许这是第一次,你体会到了身为机器人的无能为力,对么?是的,你能轻易地举起六百卡的铁块,能徒手拉开八码厚的特制钢板,能随意下到一千五百塔的深海,你能做很多人类做不到的事,但你们无法孕育生命。
你们是无机体,很遗憾,上帝一向是公平的。但没关系,我说过我会送你一个礼物作为补偿。那就是我的孩子。
莉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我们决定要女儿。我想也许你喜欢的是女孩子——虽然你没有性别,但我一直把你当男孩子看哟。那么,我们未来的这个女儿我会交给你,我相信你一定能把她教育得非常出色,因为你是这么具有爱心和责任感。
你也许要问,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写这封信?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让我今天忽然有了这样的冲动来写下这封信。也许是因为我刚做完给你的这块备用芯片,看着它空荡荡的,想留下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吧?就像是想偷偷藏起来又忍不住想让你知道的小秘密,呵呵。我可好久没有写过这么长的东西了呢。但我有预感,我是看不到我的女儿长大了(不是有句谚语叫『太聪明的人往往短命』吗呵呵),所以她是你的了,月,你要好好待她,连同我的份一起,就像你自己的女儿一样,好吗?
莉莎生产后我会陪她回多顿探望她的父母,顺便向他们求婚。你知道,莉莎爱我,虽然我不能给她我的爱,但我至少要给她一个家。所以在这之前,我必须加紧目前手头的另一项研究。
那是个创新,也是个尝试。我对你说过灵魂,人的肉体是灵魂的容器,我们可以假设当容器毁灭时,灵魂能及时找到另一个适合的容器,那么理论上它就能继续存在下去。我的课题便在于如何去实现这种可能。这个念头已经在我的脑海里酝酿很久了,我为这种会被人认为是异想天开的想法深深着迷。但促使我产生它的人,是你,名月。是的,你是机器,我是人,我们分属不同的种类,我们无法相爱,即使相爱,也无法真正相守。因为你是机器,而我是人。
我渴望能有那么一天,或者还有另外与我怀着同样感情的人,不再为这样的爱情而苦恼。
没错,这真的很疯狂,也许我是爱得太累了才会冒出这种点子来。不过我是个科学家,亲爱的,不是幻想家。这两者常常都会迸发出奇异的想像,但区别在于科学家们会去实现它,而不仅仅是想像。虽然我还无法保证它有几成把握。目前理论部分已经推演完成,还在进一步的实践中。可是一旦成功,它将能改变很多东西,超越人与机器,有机和无机的界限。
要知道,我的月,只要我们还保有我们的灵魂和记忆,那么无论承载在什么样的躯壳里,我都会是我。
我以前常常想着怎样才是真正和你在一起。如果我的灵魂和思想也能数字化,并输入一块芯片……拥有人类灵魂的机器人,既有人类的情感,又具备不朽的躯壳,听起来是不是很棒的主意?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块芯片,月,相信无论我在哪里,无论这个宇宙有多大,我也一定会找到你。我要在上面刻上我们的名字,还有我已经想好的未来的名字,让你不会在我糊涂的时候错过我(毕竟谁能保证我的智慧浓缩在那么小的方块上不会受到点影响呢?也许会变得很笨啊,月,你不能就扔下我不管哦)。
哈哈,说起我想到的未来的名字啊,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的那首唐诗吗?就是你问过我意思的那首人类移民外星后常常用来表达思念地球的李白的《静夜思》啊。那里面的第一句,你说过那很好听,因为有你的名字。所以,当我真的拥有了这个新的身份,就叫『光』好不好?因为,床前明月光——这也会是我对你的思念。无论这个梦想能不能实现,我也已经幻想过我变成了光,我们即使只在诗里,也黏在了一起。
如果你真的,在未来遇到一个叫『光』的机器人,也许那就是我啊。你会停下脚步来看看我吧?当然,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了,我希望能亲耳听你对我说那句话。是的,我爱你,我的月。我真希望能当面告诉你。
好了,不再多写了,我已经写得够多的了,也许看到这里你已经在笑话我了。不过笑就笑吧,反正你的笑,我也看不到了。
其实,我还是想看的,月,想穿越几个世纪,去看你此刻的笑脸。
爱你的迪XX年X月X日
第十章
名月进来的时候,小厘正在为我修复人格数据。
我看着电梯的门徐徐打开,他在电梯里意外地看到了我,于是神情恍惚地,就冲着我,慢慢走进来。
我从未见过他的那个表情,欣喜又哀戚,矛盾凝重,隐藏了千言万语。一个机器人光用眼睛就能传达这样复杂丰厚的情绪,我越加深刻地回忆起当初,是如何爱上了他。
身为迪的我,身为光的我,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却不约而同地,在相隔着几个世纪的时间两端,都爱上了他。
我的名月。
我对他伸出了手。
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而后才一种狂乱的喜悦涌上了面庞,恭敬地在我面前低下了头,弯腰轻轻地将额角碰在我的手背上。
「欢迎回来,我的主人。」他说。这句话,由他说出来,给我的感觉和听到小厘说的是那么的不一样。
「你还没有忘记,名月。」我看着他,抚上他的脸颊。他则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摩挲着我的碰触,充满努力克制着的激动。
「随时随地,我都是你的,迪。我忠实于你,如同忠实于自己的灵魂。」以额触其手背,和轻声的祝祷,是古代的勇士在他的君主前表达忠诚的仪式和誓言,他第一次看到就玩笑式地对我做过。现在他在证明他还是当时那个名月。
我笑了,他睁开眼,乌亮的眼瞳仿佛具有生命。
对的,就是这样,就算没有肢体的接触,但光是语言也在我们之间扩张出无形的牵绊。
「你已经得到了我的释权令,名月,你从此只需要忠实于你自己。」
「还有你,迪。」他似乎很坚持。
我无奈:「你这么不想要这份自由吗?不要再顽固了,名月。」
「你可以收回。」
我摇摇头:「你已经看到了我的信。」否则怎么会知道光是迪?
「是。幸好是进来之前就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羞涩,我想我的也一样。于是我把眼光移开了。
「你想听我说那句话吗?」他又问。很镇静的样子。
我又注视着他,深深地:「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否则就看不了信,不是吗?
他终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又轻声说:「你不想亲耳听吗?」
「名月,我是光。」我必须先提醒他。
「我知道。」他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正在旁边的小厘,「你也是迪。不是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用眼神表达不满,为被瞒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以为小厘早就知道。
「我也是刚知道。」我说。如果不是小厘检测到部分修复了的芯片的话,那么我也根本不会这么快觉醒过来。
「别看我,我也一样。」小厘看也不看他,冷淡地先撇清责任。
「到底是怎么回事?」
「芯片匣子先是在星际陨石群中曾受过冲击,又在穿越大气层过程中遭到巨大损毁,芯片上迪的数据还能有所保留简直是奇迹!而且,幸亏修复的人也有几分才能,是个高手。」小厘已经很有中控系统的架势了,表述语气十分平淡,只有偶尔夹杂的感叹才能折射出它同样激动的心情。
「那个修复的人,难道就是……」这不是疑问,只是他的习惯。习惯在求证的时候看向我。
我的头点得有些迟疑,小厘又以那陈述的口吻补充:「从本星去往多顿的路上会经过亚立安,亚立安身处一个小行星带,那里经常会有星际陨石群通过。所以因为星际陨石的突然袭击而失事的飞船,会坠毁在亚立安上的几率非常大。」
边说着,半空中突然出现一个星际全息模拟图,上面的数个小点和数条轨迹线即作为它的辅助图解。小厘即时模拟出了当时的实景。
代表飞船的黑点遭到意外撞击后,迅速分离出另一微弱小点,同时母船向亚立安方向坠落。
「当时飞船是粉碎性解体。」名月说,望着我的眼神痛苦而难忘。
他带着安妮乘坐两人救生飞艇离开后不久,便可以看到燃烧的母船在掉入亚立安大气层后开始剧烈爆炸。在那样的情况下,只能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任何东西都难以留下。
「对不……」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道歉,想要他的原谅。无论当时我是否比他更为心痛。但始终,被留下的那个才是最可怜的。也许,我当时想的不是遭遇了灾难,而是终于可以永远地逃避。
在无望的爱情袭来时,我懦弱地选择了作一个逃兵。
「不!」他忽然尖叫着打断了我,急切地仿佛我即出的将是一句可怕的咒语,他慌张地急急将它堵在我的嘴里,脸上的表情惊恐万状,痛苦异常,「不要对我说那个词了,请!不要再对我说了!我已经受够了你们对我的道歉,你们除了道歉,还会做什么?你好不容易回来,就是为了还要这样伤害我吗?」
「名月……」我喃喃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虽然我曾经是迪,但我也依然是光。不管是哪一个我,都曾给了他伤害。是的,无法弥补的伤害。
他看着我,痛楚而愤怒,双手甚至在微微颤抖,我垂下了眼:「你……恨我吗?」
「不,」他轻轻地说,「我想你。迪,我想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思念着你。安妮很可爱,她二十岁的时候认识了托马斯·;安卡拉,二十二岁嫁给了他,后来生了一个女儿,跟了她姓。这是我要求的。她一直生活得很幸福。迪,我对她就像我自己的女儿一样……再后来,小珍妮也长大了……迪,我利用抚养人的身份一直要求你的后代在基因良配时选择女儿,一直要她们跟莉莎姓,这是不是很任性?其实我是在报复啊,你把女儿塞给我,宁愿跟莉莎死在一起,那么我就要让你没有继承你姓氏的儿子……你说得对,我就是小心眼,小心眼极了,爱记仇又小气,糟糕透了,是不是?」
「名月,谢谢你。」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你是最棒的,最棒的!」
「那么,迪,你还会离开我吗?」他认真地问,「你交代的事我都办到了,你还会就这么扔下我吗?」
我慢慢地松开他,看着他虔诚的企盼,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无能为力的事。迟疑地,我看向小厘,它沉默着,因为那对它来说也是个无解的难题。
「听着,月。」我缓缓地说,有些艰难,「我觉醒了,是因为这只是个在快速回溯过往资料的过程……」
「不!」他忽然尖叫,仿佛领悟了一样地要阻止我,「迪,我不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