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儿还要一起进餐,我实在是怀疑他会不会下了药在里面。
“我很喜欢达芬奇的画作,他是一个天才,虽然他一生作品无数,横跨建筑数学生物绘画等领域,但留下来的完整画作却不过二十幅,而且还有很多是草稿,例如《博士来拜》,还有《安吉里之战》。”
穿着平绒后中开衩西装的LAMBERTY,正背着双手盯着眼前一幅金箔框装裱的贵妇人油画,笑起来会深深显现鱼尾纹和法令纹的他接着说道:“可是每每在提到这位意大利伟人的时候,世人总是会先联想到他的代表作《蒙娜丽莎》。可事实上是,这位巨匠的其他作品的艺术价值并不会逊色于《蒙娜丽莎》。”
其实我对达芬奇不是很了解,连他是哪个国家的都不大确定,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个时候不能够保持沉默,要不然接下来定会被他一直牵着鼻子走。
“达芬奇笔下的最漂亮的部分莫过于对手的描绘的。”
注目过来的LAMBERTY用有惊喜的神情瞧着自己,还没等我想好要怎么样继续胡扯下去,他就高兴地表示:“原来NICK先生也是艺术同好者啊!是的,我对他描绘的手部情有独钟,他的巅峰时代初始之作《岩间圣母》,其中,玛利亚以手心向下暗示神之旨意,同时寄托对耶稣的美好祝福。完美的绘出了手骨的质感与肌腱的迷人。”
我为LAMBERTY的专业般的分析暗暗咂舌,好啦,我不是什么艺术爱好者啦,只是以前做过一个博物馆的企划,隐约记得那个馆长说过这么一句话。
“你还知道吗?达芬奇还是一个同性恋者。”
被LAMBERTY话锋一转,让我忍不住再次警觉性地挺直了后背。
呼哈哈哈,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啦!
还没让我接话,他又开始继续自己的话题,
“他一直有着一位漂亮的情夫卡普洛蒂,并且与之保持二十八年之久的美好恋情。”
语毕,他特地偏了一下头,用粘膩般的视线向我投来,上上下下地将我观察一番。我刻意装作没有发现,大脑却在反反复复思考着要怎么摆脱这个局面好。
“而且啊……那位情夫还是他的徒弟呢……用如今的话来说,就是禁断的师生之恋,你说对吗?”
挑逗般的嗓音在我耳边回响,我也毫不客气就立即回嘴:“那些只是野史之类的吧,就算有证据表明他是一名同性恋,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啊,科学家牛顿不也是么。”
“正是如此呢……没什么理由让人小题大做……不过呢,即使是当下社会,师生之恋也受人非议多多吧?”
“……不能说没有。”
我想我现在必须以正常又保有自我观点的角度来回答他的提问吧。
“我呢,有个很喜欢的男性学生。”
对他送上迟疑的目光,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方面。
“原来在新加坡时期,我曾经担任过一所大学的培训讲师。”
喂喂,你待会儿的话题该不会要放在你爱上了某某学生上吧?总觉得这个预感成真度几乎要达到百分之九十,我只好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无奈。
“在授课的那段期间,我和那位学生走到了一起……”
啊……果不如其然……
“不过……”
他的这个转折,完全是冲着我来,我生僵般的掉转身体,面向LAMBERTY。终于引起我全部的注意力后,老谋深算的他特意浮现一丝诡计得逞的笑容,接着悠悠然说道,“总之呢,在我离开学校之后,我们还偶尔联系一下,然后我回国创业不久,他也过来了。”
“哦……原来是大团圆结局啊,那可真是要恭喜了。”
这家伙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呢?既然已经有了恋人,就不要对其他人随意出手吧?
“我想你知道真相后应该不愿意说恭喜的吧?”
他对我眯细双眼,加深撇起嘴角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
正当我在疑惑他这不自然态度的时候,对话被套房外的门铃声打断。我们两人旋即望向出口方向,不符合这个房间风格的现代化LED屏幕悬挂于门关处,显示着两位衣着靓丽的服务生正毕恭毕敬地等待于门外。
“啊,到吃饭的时间了呢,他们送菜单来了,你看你要吃点什么。”
我点点头,心里随即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让我自己点菜,所以我选了较为普通的今日推荐Menu。因为有人进入房间的缘故,加上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菜单上,我一下子由于有了安全感而忘了继续追问刚才的话题。
如果自己点的话,那么应该就不会中毒什么的了吧?
可是对象是他,一个老奸巨猾的同性恋,不难保他不会串通厨师下药,何况厨师也是他底下的员工,而且酒水方面也有可能动过手脚。总之,我考虑了很多很多的可能性,希望这些都是我想得太多,但无论如何,现今我必须把他所谓的资料弄到手,假若他又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我就直接和他摊牌表示不接工作好了。
下定好这个决心后,我随着他,落座于欧式核桃木餐桌中。精雕细刻的欧式花纹沿着圈椅外沿一路直下,餐桌也延续了这个典雅的风格,尽管这种高贵的韵味凭借张扬的外表而散发开来,但事实上,就我个人而言,不是很喜欢太过繁复的雕花纹饰。而且这个餐椅造型上……怎么说呢……有点古怪。
它的靠背顶端异常的高,几乎与我后脖颈平行,自高落到低处的扶手圈内侧附有镂空图案状藤条,它们依附着直线下垂的印花皮革木条,绕成一圈又一圈的形态,仿佛爬藤架上自由蜿蜒的爬山虎。除了背部与坐垫上的大片酒红色花式图案皮革外,即使连底下的四只脚,也装饰着这奇妙的配件。而且最让人不解的是,它们每一圈的连接点上都有断截的样子,简直就像故意而为。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我不想主动挑起话题,总之,我的判断为,这个椅子是专门订做的。
在前菜与正餐的空档,他就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表述对众多艺术品的看法,弄得我很头疼,最后我忍不住提了一下工作内容,LAMBERTY才终于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始说着最近的市场调查。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话题终于渐渐向今日我为之而来的核心内容靠拢。我的脑海中悄悄计算着时间,准备在他完成工作交代后火速走人。
从马赛鱼汤开始,再到皇家鹅肝,接下来是红酒西冷牛排和花皮软质奶酪,每一道菜都显得精致用心,而我不敢吃太多,因为我心中是真的十分担心所谓的下药,我想我一定是侦探片看太多了,即使是下药什么的话,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也应该没这么容易晕倒吧?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樱桃烤布丁。
同样吃得不多的LAMBERTY目光始终追着我跑,在甜点上来没多久,关键性的话题最终登场。
“我找的设计公司已经把做好的样品交给我了,就在昨天。”
微微歪了一下头,LAMBERTY用戴着钻石戒的食指搭在了他的嘴边,崭新的餐匙安静地摆在布丁旁边。
“咦……样品做好了吗?”
假装小小的吃惊后,我又随即做出满脸期待之神色。
LAMBERTY妩媚般的扬起一笑,挥了挥手,一直留在他身后的服务生便转过背去了书房,没过多久,他将一叠资料小心地递到LAMBERTY跟前。
“这是此次企划要用的所有资料,已经全部整理完毕。”
眼神丝毫没有从我脸上移开的LAMBERTY依然保持笑盈盈的面孔。
“不过……我想我暂时还是先不要给你吧……免得你马上就逃了。”
“啊?怎么可能。这么豪华的套餐还有气派的房间,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逃呢?”
尽管被对方料到心事,我仍旧以放松的表情镇定回答。言毕,我还多吃了一口布丁,啊……果然太甜了!
呵呵一笑的LAMBERTY将眼前与我碟中相同的甜点用手移开,完全未动的樱桃烤布丁就像遭到厌恶般被摆到餐桌的一角。
“你不吃么?”
我淡然地扫了一眼那可怜的甜点,虽然味道偏甜腻,不过至少质地确实上等。
“不了,因为有更好吃的东西摆在我面前啊……在香色四溢中呢。”
“呲——”
我太过出力使用右手中的叉子,结果重重地划过餐碟,发出尖锐的声响。
而服务生就像听到了什么指示一样,自发性地收走LAMBERTY的餐碟与餐具,继而默默地离去。此时豁亮奢侈的用餐间内只剩下我们两人。
呃啊,来了,对方干脆地抛了个直球。现在我感受到他好色的双眼在直视中,浑身开始变得不自在。
这可不行啊,我得要好好接住这个直球。
“真是伤脑筋啊,我可不希望我负责的客户旗下的这个酒店行业效益不好呢。”
缓慢放下餐叉,我特地理了一下刘海与领带。被我这个态度挑起兴趣的LAMBERTY抬高了下颚。
“这话怎么说?”
“这个酒店还很新吧?看着这些崭新的装潢,依我估计,应该建成在两年以内。”
“是的,前年九月落成。”
对方赞赏地点点头。
“那么,一般来说前两年的经营都不可能有太大盈利,大多数情况下,应该是赔本的。”
我存心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所以这个时候,稳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能够在创业之初就留下来的员工,必然会成为自己企业的未来精英。”
露出抬头纹的LAMBERTY对我的话题越来越感兴趣,他把双手放置于餐桌上,用过的餐巾也被他早早叠好。
于是我接着推进这个主题,“厨师也是一样的,一个好的餐厅背后必然有优秀的人掌厨。如果餐厅的厨师一直在变换,必定不能够稳定口味挑剔的顾客群。”
稍稍点了点头,LAMBERTY那上挑起来的目光示意我继续。
“而他们,有着身为厨师不能不保持的尊严。”
“尊严?”
“是的,虽然他们和我一样,只能算是一名不起眼的职员,可是他们也希望自己创造出来的菜肴能够得到顾客的青睐。”
“那是当然的。”
LAMBERTY将身体缓慢地靠在了那个造型有点奇怪的高档餐椅上,房间内的灯光持续通亮。
“而除了顾客以外,他们还希望能够得到一个重要人的肯定,这个人除了有能力决定他们的去留,还有能力鼓励他们未来的发展,是他们追随的对象。”
再次停顿下来笔直望着LAMBERTY的面孔,我猜到他一定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一个会赏识的老板点头,胜过千言万语的赞美之词,这在他们的工作中是至关重要的。”
我又轻轻拿起刀叉,质感柔韧的布丁连着樱桃馅被我稳稳地切开。
“而他们的老板呢,此刻在干嘛呢?面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却只是把注意力放到他人身上。”
冷静地将决定性的关键句子抛出来,接着我避开对方的目光,故作平静地继续将碟子中的片片布丁馅饼点点分开,再用右手上装饰着镂空天使图案的叉子将它们缓慢送入口中。混着樱桃果仁的布丁此时已不再那么浓甜。
“如果是剩下的食物被送回厨房,然后被厨师们看见,想必他们一定会伤心难过吧?而且若是老板对这样可口的菜肴连一句评语也没有的话,我猜想他们也会质疑起自己的能力。”
言下之意便是,比起关心我这边,他应该更好的去深究那些被他抛弃的食物才对。
许久,我感觉到一直沉默不语的LAMBERTY慢慢站起,于是我也倏然抬起了头,用印着圣母抱耶稣图案的高级餐巾纸擦拭了嘴角。
“啪,啪,啪!”
挂着微笑的对方一共拍了三次掌,搞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你知道你手上餐巾纸画作出自谁之手吗?”
没搞错吧,我可是对艺术一窍不通啊!
愣了一下后,我悄然蹙起眉间,牢牢注视的眼前有点褶皱的画作。
“这种优美的笔触搭上流行的宗教题材,肯定出自意大利的画师。”
那个年代,虽然我也说不清楚具体是哪一年到哪一年,反正就是那个年代,意大利画家是最多的,刚才的达芬奇他也说是意大利人,我就赌这个好了!
“那是文艺复兴三杰之一,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
他促狭般眯起眼目,头微微前倾。
“他是一位正统的意大利画家,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我有些狼狈地笑了笑,虽然我答对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总让我毛骨悚然。
“所以说……我很中意你啊,不管是问你什么,你都可以游刃有余地回答我,并且有办法说服我。”
拉开座椅,LAMBERTY缓慢抬脚,开始徐徐踱步到我面前,光可鉴人的皮鞋无声地踩在的印着古堡花纹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