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妇将窗帘拉拢,离开了主厅。
季然来到了一片广域的海,夜间的风特别大,也异常寒冷,耳边是海水扑打岸边的声音,异常激烈,他单薄的衬衫抵御不住猛烈的海风,虽然瑟瑟抖动,他却看似兴奋地在海边奔跑起来。
不,似乎不是兴奋,他满目狰狞,异常疼痛一般。他在嘶吼,是什么?被海风吞没的声音,他在嘶吼着什么?
“我不痛苦,我一点也不痛苦。你看清楚了吗?”季然有些疯狂地,脸上有些晶莹的水珠,不知是眼泪还是海水,忽然他站住不动了,一个巨大的海浪将他掩盖。
下一秒,当海潮退去,他浑身湿透地坐在沙滩上,失声痛哭起来,呜咽不止,他蜷缩一团,任凭海风多大,海水又有多冷。
就这样很久很久。
忽然一个声音插入:“我说小哥,既然这么痛苦,你就跳进去得了!”这陌生的声音让一贯谨慎的季然浑身一震,刚才脆弱的一面瞬间收敛,带着几近仇视般的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来人,不够,不够狠,季然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却忽然有些体力不支往后仰倒。
来人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嘴角一撇,说:“喂,小哥你着凉了吧!站不起来了,不会吧,生病了?”说着就把手往他额头探去,自言自语到:“哇!好凉,跟个死人样。唔,好俊的人呀……”
“拿开你的手,”季然一把推开他,从小到大就没人这么碰过自己,什么身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赶紧离开。
“哦,我拿开了喂,你站好吧。”来人丝毫不觉得有多少冒犯,带着一小些失望地松开了手,看着季然,季然站起来仍旧摇摇晃晃,心里想,不对啊,不该啊,完了,几点了?
完了!
“我看你已经感冒了,我送你回家吧,刚好我开了车来哦。”这位小哥还真是心肠热到了一定程度。
季然有些不耐烦,但头晕难耐,咬着牙说:“你叫什么名字?”
“肖镇,古镇的镇哦!”这个肖镇看似天真,但是大半夜一个人在海边做什么,季然觉得脑袋里一片混沌,先得找地方藏起来再说。不然等下头会要裂了,他想了想,虽心中满是不情不愿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我的眼睛有点问题,刚才在这里太久,所以有点视力模糊,你能不能扶我去车库那边。”
“不会吧,小哥!”肖镇真是个热心肠,揽住他的胳膊,说到:“你眼睛有问题,开什么车啊?我送你回去,等你明天好了再来取车不就完了么?”
“不用,我自己能行。”季然一脸坚决。
“好。你等着啊。”肖镇瞟了一眼季然,然后再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开回去,就不知道路上多出多少个可怜的非命人了,唉,看来只有我送你回家咯!
几近黎明,海平线上开始翻出白光,季然顿感头晕目眩,他勉励睁开眼睛,走了几步,忽觉后脑一股强力的冲击,眼前顿时黑暗。季然从未感到如此慌张,他忽然朝身边的人抓去,抓的肖镇连连喊躲,季然说道:“我要回去,快点!”
“喂喂喂,你别慌,别慌张好呗,不是正在回去么。你家住哪里啊,哪个区啊,联系你家人来接你好吧,你这样怎么开车,你想撞死多少人啊?”肖镇略带关心地盯着季然。可惜季然此刻却不能睁开眼睛,每一秒都让他头晕目眩,他奋力地睁着,一边拖着肖镇,让他快点,却越感知觉丧失,心下大叫不妙!罗姨……
小楼里,美妇顿睁双眼,心跳还未平复,发髻还未梳理,光着脚便起身一路小奔去到二楼房间,推开并未反锁的门,心中紧张而窒息,床上虽有些凌乱,却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房间里摆放整齐,窗户还未关起,她轻轻一声焦急的低呼:“季然……”
二十三年,从未出过的差错。
第二话 初夜新友
季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睁开眼睛,嗅到一股陌生的味道。
身边横躺着一个男人,白色衬衫斜拉开,睡得不省人事。季然发现被子多在自己身上,便扯了点过去给男子盖住,再一打量,发现这个睡着的人特别不检点。
从睡梦中恍惚醒来,最敏感的还是光。
季然轻轻地站起身来,仔细地检查了房间每一处可能会有光的地方,然后在略带昏暗的卧室里,找了处椅子,静静坐下。他眨了眨幽深的双眼,他的那双美丽的眼睛,仿佛只需一刻,便已洞穿了整个世界,他仔细打量着这间舒适宽敞的卧室,显眼的书架上,放着几个金光闪闪的东西,类似奖杯,干净的写字台的左角,有三个相框,距离太远,看不清相片里的人……
一把尺片一般大小的智能钥匙,洒脱地扔在了小几案上,房内有淡淡熏香,有两种以上的花香味,非常好闻,淡雅舒适。季然略一皱眉,昨晚的这个男子,应该是非富即贵之人,一贯冷静处事的他仍旧一动不动,再仔细地看了看那片钥匙,忽然心下不悦,我的车!还在海边!罗姨!好吧,闯了一个小祸……
思维立刻化为行动,季然一向如此,他站起身来,轻咳了两声,以示存在,男子一动不动,慵懒地躺着,季然稍作端详,发觉这名男子长的并不怪异,反倒是干净收敛的人,似乎也没有昨晚那些感觉要冒犯自己的意思,自己是不是防心太重了,季然再清了一次嗓子,轻声开口,道:“请问……”
“呜哇……”男子转了个身,俯在床上,张开双手,忽然用力把枕头一抱,竟然发出了几声嘿嘿嘿的笑声。看来他的梦很香甜,全然不顾趴着睡相有多不入人眼。
季然并没有恼怒,此刻的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平静和无法言语的喜悦轻松,半晌,他嘴角竟咧开了一丝笑容,眼神略显柔和,低低说了声:“像个孩子。”
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从昨晚到现在的所有有记忆的事情,缓缓地坐下后,他再次看了看桌上那几张并不清晰的照片,环顾着房间,季然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傍晚的到来。
当夕阳的余晖渐渐转淡,城市的喧嚣声也开始转入一种浮躁的气味时,季然走到窗台前,拉开帘子,这镶了金边的窗帘,再次彰显了主人不凡的品味,透过窗户向窗外远望,高层的公寓竟是面海观景的最理想的地方。
无限大的海洋,还有些落日的尾光,季然的眼神变得无比柔和,仿佛在看着一个生命的诞生,仿佛用尽了全力去爱和呵护着什么,只是追随着那一抹最后的日光,嘴角的浅笑,略带细微的苦涩。
光,永远追随不到的东西。他在心里苦叹,光,没有资格追求的东西吗……
听不见海浪的潮起潮涌声,却能感受到海风的猛烈,呼啸地在城市上空带过,每一天,每一天,这一生的每一天,他都属于夜。
季然,眉峰如聚,眼沉如潭,动容则晕,动怒则魅,可惜,这让人望见就会深陷沉迷的双眼,却从来与日光无缘。
转过头来,床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仿佛有点神志朦胧地,说了一句:“你起的好早呵。”
季然回过神来,看了看他,开口只道:“嗯,昨晚谢谢你帮我,我现在应该回去了,所以能否请你告知一下,我的车,嗯,你一起开回来了吗?”季然尽量让自己礼貌,却发觉自己有些拘谨了。
男子仿佛还有半个身体沉浸在梦里,他说:“啊,等等哦,你看下钥匙,在不在茶几上的?”男子用手抹了抹脸,仿佛还是没有睡够,他晃了晃脑袋,终于有些清醒地盯着季然看了起来。
季然一边在有些凌乱的几案上寻找着自己的钥匙,一边感到一股略带敌意的目光,他猛然回头,瞪着肖镇,肖镇却是有些木讷地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说了句:“好像我没开回来,我不知道哪辆车是你的?”
“你说什么?”季然的脸顿时严肃,略带些不悦,眉头轻皱,声音低了些许:“该贴了一堆罚单了要……”
“哈哈哈哈,开迅驰的车,怕罚单啊!哈哈。”肖镇像孩子般,恶作剧得逞似地笑了起来,季然听他这话,心下稍作放松,只是接口道:“麻烦肖先生了,我该回去了,忘记通知家里人出来这么久,谢谢你。”
肖镇这时站起身来,打开衣柜,对着里面的一个大镜子,左右照了照,说道:“你叫什么名字?”言罢回过头来看着季然,见季然貌似有疑虑,再道:“好吧,我送佛送上西,随你了,等我洗漱一下,带你去库里那车,哼哼,也不想想我昨晚多麻烦,背了一个不省人事的怪人,说睡就睡,我还得变成车夫去把车拉过来,然后手闸还是坏的,险些要了我的小命……”
见他一个人在一边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季然忽然笑出了声,肖镇正在刷牙,闻声转过头来瞧瞧,眼睛顿时定格在了季然那唇齿分明的嘴角旁,季然见他回国头来,又笑了笑,回答道:“我叫季然,季节的季,安然的然。”
肖镇楞了三秒,不知为何,有些心智迷乱之感,而后他忽然晃过神来,眨了眨眼睛,皱了皱鼻子,用冷水冲着脸,心里道,见了鬼了,好漂亮的男孩。该送去演戏得了。他一边开着水冲,一边大叫道:“季然,你的名字像女孩!女孩开这样的老爷子车,真不搭调……”
季然闻言无奈,心里只愁快点回去见到罗姨,好让她放心,他随声附和道:“不是女孩,好吧,不是安然的然,是泰然自若的然……”
肖镇在小浴室里哈哈哈大笑了三声,说道:“朋友你能不能给家里挂个电话,这么晚了,我肚子饿的慌,一起吃点什么,然后你再回去哈?你看,刚好大家都一个人,挺闷。”肖镇走出小浴室,开始往身上穿起衬衫来。
季然沉默了几秒,说道:“肖先生,我们并不熟识……”还未待他说完,肖镇打断,道:“好好好,你回去吧,我自己慢慢吃。你走吧。”说完也不继续扣扣子,索性坐在床上开始生闷气。肖镇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季然也感气愤尴尬。
“吃完我就回家,我请客,去悦华酒店五楼吧,那里,我比较喜欢的。”季然妥协了,“我的钥匙呢?”说完他仍在挣扎地从那堆稍显凌乱的茶几上找寻着自己的钥匙,肖镇接口道:“别找了,在我兜里呢,昨晚后开的你的车,应该在我兜里。你坐在吧,等我收拾一下,很快。”
季然点点头,对于初次去到陌生人家的季然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并不拘谨,相反,却有种与家里束缚不一样的轻松。
旋儿,肖镇再次开口道:“你去拉开阳台那个窗子,锁扣在下面,你提上来就可以了,然后你看看,外面有一望远镜,角度我昨晚对好了,你去瞧瞧,现在的海,景致是不错的,你自己玩玩,我收拾一下我们就走。”
季然没有答话,略作点头,季然不知自己心里为何淡淡地存在一股喜悦,他按照肖镇说的打开了落地窗,看到了一台十分精致的望远镜,他走到镜口开始眺望,远处的海景确实不甚美丽,可以看到沿海线的每一个细节,包括白色的贝壳,还有更多的是浮游上来的海星和螃蟹壳之类的。
忽然肖镇的声音又响起,说道:“季然啊!昨天晚上我就是在这里看到你手舞足蹈地在海边一个人,所以我想,大家都很无聊,我也找你一起玩吧!”
季然一听他的话,顿感兴致全无,刚才看着美不胜收的日落之景的好心情,瞬间被这句没有营养的话冲淡。思绪又被拉入昨晚的混乱,季然开始变得有些低落,长期的压抑让他的眼里总是充满了对世界的控诉,一种沉默安静的控诉。
忘记吧,痛苦应该被遗忘。季然却选择记住,因为记住,所以不会再有更痛的。
肖镇察觉自己的言语似乎太有些不羁,有些窘迫,不知道是否唐突了这位新朋友,他沉了片刻,说道:“季然,我收拾好了,走吧,你带路,我们去吃点什么,肚子太饿!”
季然退回到房子里来,扣上窗扣,掩住了帘子,这是他多年来的一向的习惯,肖镇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将话憋回了肚子里,他想,罢啦,每个人都有不同习惯,由着去了。
季然重新打量了房间,肖镇将它们收拾的整齐规律,没有了昨晚的凌乱,季然再望向一尘不染的写字台,起初那几张引起他少许注意的相框,已经扑倒在桌面上,心细如他的季然,并未多言,只是略略说着:“那么,肖先生……”
语音未落,肖镇到:“叫肖镇不行啊,我名字很难听?”
“肖镇,咳咳,你带我去取车吧。”从小甚少与人交流的季然有些不自在,不太懂得与人相处的他,此刻也怕冒犯了对方分毫,这个叫做肖镇的陌生人,嗯,是个挺干净的人……
第三话 星夜知遇
肖镇并非特别高大的男人,却有着一种很奇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