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司暮走到房间里,司暮反手锁上门,尔后倚在门上不说话。我问他:“你觉得这件事情……”他沉思半晌道:“郑树棠说他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是吗?还说有个人一直在他的身边?”
我点了点头:“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那些蛾子是他自己拍……”我说到这里忽然没了声音。
司暮露出少有的微笑:“你已经说出了答案,不是吗?”
我默然。曲肃既然失踪,郑树棠没理由察觉不到家里多了个人,所以曲肃的失踪地应该不是郑树棠家,至少不是郑树棠能看见的地方,而拍死那些蛾子的也不可能是曲肃,那么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就是郑树棠自己。
可是郑树棠好像非常厌恶甚至恐惧那些飞蛾的存在,那他是怎么做到镇定地待在充斥着飞蛾的房间里?他为什么经常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又为什么会说出奇怪的话露出奇怪的表情?答案呼之欲出。
“双重人格症。”我几乎和司暮同时脱口而出。是的,只有这种解释了。
我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连自己都有点吃惊。我一直以为双重人格症只是某些悬疑电影和小说里该有的东西,没想到这种事情会真切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然后我们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情。我的声音在颤抖:“那如果是郑树棠的另一个人格害了曲肃……应该怎么……办?”这样不应该算是郑树棠的罪过。
司暮摇头:“那还是要问左队长他们,别忘了,现在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郑树棠和曲肃的失踪有关系。”
我心中五味杂陈,把那个惊悚的可能缓缓说出来:“……有的。一个曲肃最可能在的地方。”我想起那面爬满飞蛾的墙壁,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许我们可以猜一猜,那些蛾子喜欢什么?”
而我们没机会去求证,再怎样可怕那也只是一个猜想,没有证据是无法说话的。唯一造成的后果是吃饭时我根本无法下口,想到那些飞蛾就一阵阵地恶心。最后司暮看不下去了,直接夹了一筷子菜塞进我嘴里:“吃饭。”
我看着餐桌对面的郑树棠,默默地扒了一口饭。现在还不能和郑树棠说些什么,免得他的另一个人格受什么刺激又展现出来,我总觉得他的另一个人格有着别样的怪异和疯狂。总之,非常危险也说不定。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
“林枫,你脸色有点不好。”郑树棠有些忧虑地望着我,眉角还是带着熟悉的柔和,让我稍稍心安。我僵硬地笑了笑:“啊……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说完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一天到晚赋闲在家叫什么太累了?简直就是嘲笑这些有工作忙的人。
郑树棠努力地笑了笑,看得出来他根本没计较我说了什么,显得非常心不在焉。我也不好意思再跟他说什么,埋头吃饭,一顿饭就在诡异的沉默中度过。
我们都没什么心情再进行任何日常娱乐活动,轮流洗漱睡觉。我躺在床上才八点过,比平常早了一个多小时,所以根本睡不着觉。司暮洗完挤在我身边,被子里顿时充斥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我顿时有点羡慕,同样的香皂为何能洗出这么不同的味道来。
我蹭了蹭他的肩膀,他就把我揽在怀里。我忽然不抗拒这样子亲密无间的怀抱,至少在我经历过如此令人发疯的事件之后,还有一个人愿意把他的温暖给我,毫无间隙。
如果司暮才是造成这一切的……我不敢想下去,心脏也开始抽痛着难受起来,那张剪报和那些简历成了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印记。别想了。别想了。我不断地暗示自己,司暮和这些事情什么关系都没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越是这样想着就越是难过。
“你会不会……骗我?”我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折磨我许久的话语,如果我再不说出它的话,我一定会疯掉的。
司暮只是拍了拍我的后背,许久才道:“……别乱想。”
我拽住他的衣角:“回答我,你会吗?”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以为司暮睡着了,他独特的清冷嗓音才在梦境到来之前响起:
“不会的。永远都不会的。”
充斥着疑窦和猜忌的心终于在此刻沉寂下来,好像有了司暮的保证,那些东西就自然烟消云散。那些沉重的、疲惫的、我所倦怠的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的东西,就因为这短短一句话全部都消失殆尽。
我才知道,原来司暮对我来说是这么的重要。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憋着一肚子火醒来,烦躁地抹了把脸,突然有种想踹开身边人的冲动。朦朦胧胧中我看见司暮那张沉静的睡颜,无名火忽然就消散干净了。司暮简直就是我的一剂强有力的镇静剂,能迅速把我从烦躁拉到平静,噩梦拉回现实。
就在这个我心跳加速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客厅里有异响传进卧室。那种感觉非常奇怪,毕竟卧室和客厅隔着一道门和一截短短的走廊,那种声音居然可以清晰地传进耳朵。不像是一个人该发出的声音,倒是像一些奇怪的虫子,在那里吱吱吱地鸣叫着。怪声中还夹杂着振翅声,由细微开始慢慢放大,就像有一群昆虫在我的门外!
昆虫?昆虫?!!飞蛾吗?我顿时像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冷水,狠狠地打了个颤。我轻轻地转动着门把手,我的手心似乎从未出过这么多汗,开门也从未如此艰难过。我只敢把门开一条小缝,悄悄地从缝里望出去。
我的眼睛已经基本适应周围的黑暗,饶是如此,夜里东西的线条也是万分模糊不清。我依稀能辨认出郑树棠的身影,看上去非常古怪,没有睡在沙发上,而是站在走廊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边。就好像……笃定我会以这个角度看他。
他的身边环绕着一群黑色的东西,我有八成把握那肯定是蛾子。我的……天啊……呼喊几乎要从嘴边溢出来。
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随即耳边传来轻不可闻的但熟悉的低语:“别动。”
郑树棠轻笑两声,黑色的蛾子们就遮挡了他的身形,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家的大门已经被开了再关上。
我想去追,司暮却放开我,摇头道:“来不及了。他的另一个人格已经开始入侵主人格了。”
蛾(七)
我急的脸都涨红了:“再怎么来不及也没办法,好歹郑树棠是活生生的……人啊!”司暮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办法,我先去打电话,报警。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命中注定的。”
我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我本来想说这算不算报假警万一郑树棠没问题怎么办?可惜自己一想,这种可能还真是小的可怜,也就闷不做声。这是最后一个人了,我在心中默念,接下来的一个,可能就是住在四楼的最后一个住户也就是我了。
我不禁有些沮丧,下意识地去握司暮的手,司暮没有问任何,只是用他的手温柔地包裹住我的。
再怎么样,我的身边一直都有这样一个人。我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郑树棠打开406的门,漆黑的蛾子环绕在他的身边,形成一道可怕的屏障。他很快关上门,黑暗环抱了他,淹没了所有。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脸庞怪异地扭曲着,好像有笑意,但又盛满了不可名状的悲伤。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的。”他开口,对着满屋子的空气,声音在颤抖。
“你可以不用活得这么辛苦的。我知道。”郑树棠看着身边飞来飞去的蛾子,缓缓地张开了双手。他的指甲很长,里面全部深嵌着肮脏的泥灰,手掌上有着两道触目惊心的擦痕,手指内测溅满了泥浆和墙灰,有一两只小蛾子的尸体挂在上面,郑树棠随手拍掉了。
郑树棠慢慢地走向他的房间,绕过那只沾满飞蛾尸体的拖鞋,打开了那扇被他所惧怕着的门。环绕在他身侧的蛾子们待到门一打开,就像铁被磁铁吸引那般全部黏回了墙上,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郑树棠伸出手,伤痕累累的手贴在那些蛾子身上,贴在那面墙上,掌心传来细小的骚痒,但是并不令他恶心。
他说:“你不是已经不爱我了吗?为什么还要来保护我?”
飞蛾们发出吱吱吱的奇怪声音,再次围住了郑树棠,有些蛾子甚至爬上了郑树棠的皮肤,停在他的耳朵上。
“够了!!!!!”他拼命地把那些蠕动的蛾子从身上扫下去,“曲肃,够了!郑树棠从来就没想要你的保护,从来就没有想过让那个你和那个女人分开,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所以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黏着他的蛾子奇迹般地从他的身上退下,却仍旧执着地在他的身边乱飞着。
“是的!”郑树棠却好像是明白了这些飞虫的意思,情绪也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我——我知道的!你只是在嘲笑我罢了!只是在说,我——我是个自私而又肮脏的人——”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抄起床边的一把锤头,狠狠地朝墙上砸去——看似坚固的墙居然被砸出了一个豁口,大片没有来得及凝固完全的墙灰簌簌地往下掉落,裂开了一道口子。
“你为什么要喜欢系花!”一锤子砸上。“你为什么要遇见我!”一锤。“为什么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一锤。“为什么要说喜欢我!”最后一锤。墙被砸穿了,露出里面的……那个东西。
郑树棠抬头的时候,目光已经变得清明起来。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飞蛾,露出迷茫而又厌恶的神情。然后……他看见了墙里的那个东西,呼吸都快要凝滞。
里面站着一具尸体,身上是泥浆和墙灰,由于缺少氧气的原因,尸体并未腐烂,面部还栩栩如生。他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曲肃……”
他曾想像过和这个人会在何种地方再次相遇,却没有想过这个人离他这么近,他所憎恨的也是他所深爱的人,就和他仅有一墙之隔。
锤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的目光从墙里的尸体转移到了手掌上。那双手在颤抖,那条擦痕和那些肮脏的泥灰昭示着他干过什么。他忍不住地低声呜咽起来,颤抖着双肩。是他杀了曲肃,是他用这双手亲自封上了罪恶的墙壁,把曲肃封在了墙内!为什么,为什么……
他抬头,忽然感觉自己发出了不该发出的声音,舌头不受自己的控制:“我还是无法原谅你,曲肃。”
“但是我爱你。”
你是谁?他想问,但他告诉他自己,那就是他,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郑树棠,
是谁帮他打死了那些他厌恶的蛾子?那就是他自己,是一个阴暗的、极端的、扭曲的自己,为爱疯狂着的自己。唯有一点不变的,就是对曲肃的深爱。
就是因为太爱,所以才会恨,就是因为恨,才会无法自拔地深爱。就像体内的那两个郑树棠那样,根本无法找出源头,但也没有违和。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原来是这样啊……我是我,我是郑树棠。”
他朝着曲肃的尸体笑了笑,有他熟悉的娇媚,也有另外一种的恍惚。
“让我来陪你好不好?一辈子,都不用再分开了。”
郑树棠觉得自己很清醒,从未有过这样的清醒。他无视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和大吼大叫,径自走到客厅提起墙角的那桶水泥灰,再镇定地返回房间。他用锤子砸开旁边的墙面,砸出一个可容纳一个人的空间,然后他淡然地提着那桶未干的水泥,走了进去。
他开始重新堵住这面墙了。那些蛾子发疯了一般地想要涌进来,他刷子一挥,一群蛾子就被永远凝固在了水泥里。他看着渐渐变小的视野和潮水般涌来的黑暗,曲肃被他封住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子呢?
他极快地填补上最后一块空缺,周围陷入了寂静和漆黑里。郑树棠把头靠在曲肃肩膀上,轻声道:“我怕。”
他吸了口污浊的空气,摸到了他的水泥桶和刷子,然后他开始从脚来浇筑和封住自己。
“有你在,我就不怕。”
“无论哪里。”
这是他能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和左队长一干人等破门而入的时候,406里安静得吓人。左队长向他带的警员们使了个眼色,几人迅速地开始搜查起来,最后还是一个警员发现了郑树棠房间里一地的白灰和新添的大片水泥痕迹。
水泥还没干,我们赶快在郑树棠家里找了些榔头之类的敲开那面墙。期间很多警员都吐了,因为填补水泥之间缝隙的几乎满满都是蛾子的尸体!可是我们还是晚了,郑树棠用水泥封住了自己的口鼻,窒息而死。他的头靠在另一具尸体上,后来经法医鉴定,这个人比他早死了三四天,经过家属辨认可以证明这是失踪的曲肃。这件案子轰动一时,成了家喻户晓的“飞蛾杀人案”。虽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