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对张之栋言道:“之栋,快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东师傅,一个字也别漏掉了。”
张之栋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当下把他如何看到墨明生师徒及其它玄天宫门人追杀老人,他是如何拿到这个铁盒的原原本本地说了一回。
东明峰涕泪纵横,仰天长叹:“师傅,您老在天有灵,保佑弟子寻得掌门信物,又找到当年亲眼目击师弟轼师的证人,弟子一定会替您清理门户,报仇雪恨,您就安息吧!“
“什么?掌门信物?”我和张之栋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铁盒竟然那么重要。
“我玄天宫历代以这个铁盒为掌门人信物,谁持有它谁就是掌门。墨明生坐了那么些年这个位置,肯定坐卧不安,日思夜想的就是找到它。”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趟玄天宫吗?”
“可是小姐孤身在这——”张之栋左右为难,眼见玄天宫之行很有可能大仇得报,可偏偏放心不下我一个人。
我打断他:“你去,我在这儿不会有问题,西门烈今天刚答应了西门纳雪不会伤害我,大不了不出屋就是了。”
我一言以决,张之栋和东明峰次日就收拾了包袱离开祁风。
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张之栋他们离开的一个月里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首先,是西门嘉死了,心结难医,抑郁而终。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结束了短暂而可悲的一生。这个女人一生有爱不得爱,有丈夫等于没丈夫,临到最后情人先逝,自己一身所学尽付东流,以至于就这么忧郁而死。
然后便是西门觞失踪了。本来每隔十日左右,西门觞便会有消息带给西门纳雪,可整整过了五天还没有等到西门觞的消息,西门纳雪终于坐不住了,调动了一切人脉资源,也没查到西门觞的行踪。又过了五日,在祁山的悬崖下发现了西门觞的尸体,死时尸体已经腐烂。
这个消息传来让西门纳雪差点疯狂,把自己关在房里足足三天三夜。西门岑怕他受不了,并不让他看遗体,直接就地埋了。我原以为他会大吵大闹,谁知他竟然很平静地接受了。
但我能明白他此时的感受,或许更要痛过如言死那日我的痛苦,毕竟这两人在世人不容的不伦之恋中携手共度,不知共同经历和面对了多少困难险阻。送走西门觞,原本是一心为他打算,谁料到最后反送了他性命。这样的痛断肝肠,悔之晚矣,根本不足为外人道,不相干的人劝慰也是没有用的,反倒徒惹人厌烦。这样的伤痛只能烂在肉里,让时间来治愈。
西门家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懂得这个道理,西门世家的宿命早已注定了一场场的生离死别在人生序幕刚启之际就要登台亮相。
悲惨吗?他们或许并不觉得。可悲的却是争来争去、勾心斗角,最后却争不过命运的安排,就算让你得到天下又如何,两腿一伸也不过占地数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这个道理有人懂得,有些人却从未想过。
西门世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杀死西门风的凶手尚未找出,西门觞又紧随其后。不过这次我并未参与,是谁杀的连我都不敢确定。
但有些人什么都能清楚。
乐灵
比如西门岑。
这个夏季很闷热,睡在碧玉纱帐里到了半夜时常会闷的透不过气来。我常常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但一醒来便即忘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曾经梦到过些什么。
今夜同样被闷醒,梦中的人恍惚有些印象,正要竭力回忆些什么,却惊觉窗旁坐着一个人。
我一惊,顿时出了一阵透汗,人倒爽气了。
“长夜漫漫,你醒了的话不妨出来一起聊聊?”温和雍容的声音不是西门岑还有谁?
小心透过纱帐看仔细,果然是西门岑。不禁放心下来可又着实迷惑。
我穿好衣服走出来,见西门岑面前放着两副酒杯,几碟精致小菜。
我笑道:“二爷怎么突然如此风雅?”半句不提这风雅的时间正是子夜,而地点且是在我的卧室。
“过了子夜便是我三十岁的寿诞。我便想来找丁丁陪我喝一杯。”
我“啊唷”叫一声,这段时间堡里接连出事,哪有心思操办寿诞,否则家主的三十寿日原该是大办的。
他在月下端杯,我忙举杯,道:“但愿了断多少烦心事,丁丁谨祝二爷福寿安康。”
他淡淡道:“多谢!”
仰脖一饮而尽,如此竟是酒到杯干。我看他架势全不是找我小酌怡情倒是一心买醉。
我忍不住劝道:“二爷,少喝点,还是多吃点菜。”
他扔下杯子。双眼在柔柔珠辉下清醒异常。
“丁丁。我快死了!”
“二爷胡说什么呢,今天可是好日子。”我不动声色,我原知他只有三年寿数,如今最多再熬得一年,他也该步西门风西门嘉之后,三人到阴曹地府去把这笔糊涂账算算清。
“是真的。西门家族的宿命,男丁活不过三十,而子时马上就要到了。”他轻轻叹息,又无数的留恋拂过我肌肤。
“不过是些迷信。”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地巾帕,打开来给我看。正中怵目惊心一大块鲜红。
我震惊:“你说的是今夜?就是一个时辰后的子时?”
他点点头。
我顿时心慌意乱,算计来算计去,不知道算了多久要怎么除去他。可他在我面前平静地告诉我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我竟然悲从中来,不可抑止。
“丁丁。你愿意和我说说真心话吗?”他温柔地问,窗外星月映在珠辉上,也映在了他脸上。
我慢慢啜着清冽的酒液,这样的好酒如今也成了绝品。酿酒的人已埋在了地底,而今夜对坐的人即将阴阳相隔。我微微点头。既如此,还瞒什么呢,就把话一次说清,不枉相交一场的惺惺之情。
“我有很多秘密,在这个世上,要想活得比别人好些,就要比别人多掌握些秘密。可是这么多秘密真的是一个很重的负累,我真的害怕会不会有一天我的心会负担不起秘密地负荷。”我感叹着。
他深有同感地点头。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略有些得意地偏着头,一时间竟有些孩子气地纯真。“我才是真正地乐灵。”
“啊?这怎么可能,你又不会法术。”乐灵可是天祭祀,怎么可能不会,何况西门纳雪明明就会法术啊。
“天祭祀受神谴,要历经六道轮回,但我这次投生不知哪里搞错了,居然投成了养子。在我十五岁那年,我身体中乐灵的意识觉醒,我意识到我地职责是保护西门家族繁衍昌盛。纳雪从小很喜欢法术,且天赋异秉,对法术有超人的理解力。而我本身则因为没有西门家族也就是格拉米尔王族的血缘,如果强行学习,会被法力反噬而死。我只有暗暗帮助他学习祖先留下的法术书,可惜他先天太差,而且毕竟不是真地天祭祀转世,这法术就算练了也伤身的很,从此就把性命交到了你手上,你平安他就平安,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一样逃不过。好了,该你告诉我一个秘密了。”
“我地秘密嘛,其实你也猜得到的,我嫁过来就是为了帮如言报仇的,这个目的我永远不会松懈。”
“老六是你杀的吧?”他冷不丁问道。
我本也知道这事瞒尽天下人,也瞒不过他,索性老实坦白了。
“不错。他喜欢西门嘉喜欢到变态的地步,收集各种与西门嘉有关的东西包括略有一点相识的人,还专门喜欢风尘中人,这样的特点不好好利用,我怎么对得起老天安排的这个好机会?”
“老六和阿嘉一直相恋,原本是要成亲的,不过父亲强行要求阿嘉嫁给我,老六只好退让,可性子却变得更加阴狠。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下来,阿嘉还是处子之身,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似乎有些醉了,脸上泛起了微红。
我歪着头用力想,还是想不通:“这点我百思不得其解啊。”
“这世上谁也不会想到,我不能行房居然是拜父亲所赐。他怕我能力出众,将来有了自己的子嗣反客为主,不对纳雪尽忠,是以给我喝下了一种药,喝了就不能行房生子。”
我有晕倒的冲动,这个家族的人果然个个彪悍,视他人的性命、幸福如草芥。
“可父亲不知道的是,乐灵是因为犯色戒被打下六道,怎么可以再犯色戒。所以转生的乐灵本就不能行房,他算是枉做小人了。不过我不怪他。他是在为自己儿子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上并没什么错。”
我怔住,这算不算是天生残疾?
“所以你对他们两个地那点情愫只当不知,因为你觉得欠他们地。”
“不错。我已经耽误了阿嘉一辈子的幸福,又何忍她一片芳心连个去处都没?”
“你倒是心软。”我冷笑。
“可是丁丁,你为什么连老八也不放过?他可没有参与到杀温如言的计划中。”
我心一痛?“奇怪了,你自己不是也要杀西门觞吗?”
“我杀他是为了纳雪,有他在纳雪就不能担起家主的责任。”
说到头,竟然还是为了别人。我倒是有些可怜他了,这个人也不晓得有没有自我。
“他的死和我没关系。”
“这不象老三的作风,那就是老四搞的鬼了。”
“嗯。我猜也是他。他应该是要嫁祸给西门烈的,他想迫得纳雪发动血咒和西门烈同归于尽。”
月已渐渐爬过屋顶,月华似水。偶有的几颗星子便显得苍白。
“丁丁。快到时间了。对不起,我要带你走!”月下。他的眼中有溺得死人地温柔。
“你要杀我?”我倒是很平静。
“是。留下你会是祸胎,你会对纳雪不利。”他依然雍容着,还有些矛盾的眷恋。
“你不怕我死了,西门纳雪也跟着死?我俩的命是连在一起地。”
他握住我手。柔声道:“你放心,我已经为纳雪准备了备选。别忘了。天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乱命地女人。”
我慢慢从他指掌间退开,淡淡道:“我没忘。所以我的杀手前些天已经出发了。”
他反倒有些吃惊:“张之栋离开祁风就是为了这件事?丁丁,你真是太聪明了。我更加不能留你。”
西门岑和我只隔着一尺地距离,一言不发。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的一起一伏,甚至连他眼底光影的阴暗变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脑子瞬间已转过十万八千个念头,每一个都足以让人死上几次,可一到了这人面前,却一个也用不上。
他的掌轻飘飘地继续按过来,“丁丁,别怪我,这都是命!她们都被我保护得很妥帖,我赌你杀不了她们。”
“我怀孕了!”
掌势攸地停住,“你说什么?”
我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怀了西门纳雪地孩子。”
他眼中闪过一片狂喜,又是一片茫然。他人伸手搭在我右手,半晌呼出一口气:“你果然没骗我。”
他突然喷出口血来,脸色变得蜡黄。
我过去扶他坐下。
他喘一口气:“留心老四,小心他会伤害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微微点头:“我省得,我不会让他有机可趁。”
他突然伸手轻抚我脸颊,仿佛抚过地是世上最美丽的花朵,最鲜嫩的精华:“阿扎西是生来毁灭乐灵的。可我心甘情愿!”
手指渐渐滑落,他慢慢垂下头,就倒在我怀中。月上中天,正是子夜时分。
我的人生益加孤寂,我最尊敬的敌人也在今夜离我而去。
怀中的身子渐渐冰冷,我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喃:“对不起,我又骗了你。”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瓶错脉的药,一粒粒倒在西门岑身上。
也许正如他所言,阿扎西生来就是来毁灭乐灵的。
他们的错误就是不该对我有幻想,以为我终究会得按照他们的期望走下去。或者说,他们都太过自信,都以为是最了解人心的,却忘了一件事,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心思。
西门岑死了。
西门烈是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一手捉住我下巴,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我,残忍地气息扑面而来。
“谁杀了他?”
很奇怪,西门岑活着的时候,他一心想要杀死他,可当他真的死了,他又忍不住地暴跳如雷,愤怒到想杀人。
我努力调匀气息,艰难地吐出三个字:“西…门…苍!”
西门烈一巴掌把我拍在地上,旋风般冲出屋子。不过他不用跑远去青松院了。因为西门苍兄弟已经立在我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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