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跟上来:“你真带他去看医生啊丁哥?我帮你?”
丁承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用,这家伙我负责,你们不用管。”
人是丁承峰带来的,也没听说这家伙值多少赎金,现在他又把人带走了,当然也不会有人有异议。看着他把人扛出了工厂,那个小弟耸肩嘁了一声:“怪人。”
丁承峰一出工厂,脚步突然加快,慌里慌张地冲到一辆轿车旁边,简直称得上野蛮地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拉开,把杨少君丢进去,然后风一般冲到另一边跳进去驾驶座,油门猛地一踩,来不及加热的引擎发出难听的声音他也不管,一溜烟把车开了出去!
两三分钟以后,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的黑社会小弟们又聚到一起打起了斗地主。一个,两个,三个……谁也没发现一排黑影接二连三地偷偷溜进了工厂。
“已发现一名人质,七名嫌犯。嫌犯手里没有武器,正在打牌,并未发现我方行动,汇报完毕。”
工厂外的警车里,拿着对讲机的警察皱了下眉:“一名人质?”
“人质是苏黔,暂时安全,没有发现杨队长。汇报完毕。”
坐在后座的戴煜把脑袋凑过来:“没有发现杨少君?整个工厂里都没有?丁承峰在不在?”
那边安静了两三秒钟以后肯定地回答:“丁承峰和杨少君都不在。汇报完毕。”
车上的人面面相觑。
王副队长用了两秒钟的时间犹豫,然后说:“实施二号计划。”
戴煜头疼地坐回椅子上:“难道逃了?”
王副队长切换了一个频道,急切地交代道:“漏网一人,手里有人质,立刻确定他们的位置!”
训练有素的武装警察们只用了两秒钟的时间就从各个潜伏的角落里蹿出来把聚在桌前的所有匪徒包围了,那些人甚至来不及去翻找枪械就已经被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一时傻了眼,只能眼睁睁任警察们把自己的手犯扭到身后戴上手铐。甚至再被押解出去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几名警察从犯人身上搜出了钥匙,赶紧把苏黔身上的链子解开了,脱下大衣罩住他,扶起他往外走,安慰道:“我们是警察,不要紧张,你已经获救了。”
苏黔不像他们曾经解救过的人质那样或害怕地抵抗或失控的痛哭,他和那些匪徒们一样,眼神麻木,无法接受眼前的事物,身体僵硬地被他搀扶着往外走,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他走到工厂外,被一排刺眼的车前灯照的眯了下眼睛,但却偏执地不肯闭上,拼命把眼睛瞪大,即便是被强光刺得眼睛酸疼落下泪来,他也不肯闭,誓要用眼睛看清这个世界。他冷冷地看着面前攒动的人头,姿态高傲而漠然。
警察把他扶到随行而来的救护车上,医生发觉他的脸色和眼神都很不正常,伸手搭了下他的脉搏,发现他心跳快得简直像擂鼓一般,马上沉下脸对助手吩咐道:“跟警察说一声,快点送医院做全身检查!”
救护车很快就开走了,那边也确定了丁承峰的位置,警方立刻派出五辆警车去追击!
杨少君朦胧间觉得有人在召唤自己,费力的睁开眼皮,身体偶尔随着身下的座椅震荡,身边的夜景快速后退,他用了很久才思考出自己坐在车子上这件事情。一个转头的动作就几乎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半睁半闭的眼睛盯着身边人的侧脸看了很久,总算叫出了他的名字:“承峰。”
丁承峰一路都在叫他的名字,时不时腾出一只手去掐他一把煽他一下,但是杨少君一直不醒,他害怕杨少君就这么死了,掏出小刀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好容易终于让他暂时清醒了一下,但情况显然还是很糟糕。他沉着冷静地说:“我知道你很累,别睡,陪我说说话。”
车路过一条十字路口,从左边开出一辆黑色的轿车,急转弯追着他而来。他震惊地盯着后视镜,闯过了一个红灯,对方紧追不舍,他于是确定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
车不是跟在他屁股后来的,而是半路冲出来的,仿佛知道他会从这里走一样。他感到不可思议:“他们能确定我的位置?他们在哪里装了定位器?”
他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冷静的思考。是车上吗?昨天怀疑自己被盯梢了以后今天他就换了一辆车,除了进工厂的那会儿他根本没离开过车子,如果警察有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安装定位器就不会让他刚才从那里溜出来了。车上没带什么东西,应该也不是行李。是自己身上?衣服是新换的,鞋子?也许是警察把东西黏在口香糖之类的东西上放在他经过的路上,于是踩到了也有可能。
他两只脚迅速动作着,把自己的鞋脱掉,打开窗户,一手开车一手把鞋取下来丢了出去。
“报告!犯人从车窗丢出两只皮鞋!”
王副队长对着对讲机愣了一下:“皮鞋?”
“没有炸弹,什么也没有,就是两只……皮鞋。”
王副队长嘴角抽了抽:“继续追!”
丁承峰看着前方路口突然冲出来的两辆车,瞳孔猛地一缩,迅速调转方向盘冲入一条小巷!
这时已是深夜,路上除了稀稀落落的出租车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车辆,一辆匪车和数辆警车在街头巷口你追我赶,穿梭于无数大厦之间。大厦里的人们各有各的梦乡,即便白天有多少的不快和疲劳,此刻也都消散在这座城市的夜色中。他们不知自己的脚下正发生着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
“妈的!”丁承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腾出手解身上的衣扣,准备把衣服也一并丢出去。他的手碰到上衣口袋,突然愣了一下,手在胸口贴了数秒,慢慢取出上衣口袋里的钢笔,眼神复杂地望向杨少君:“是不是你?”
杨少君已经又晕了过去,他手臂上流下的血已经把座椅打湿了,可他却连痛也不能察觉。
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杨少君假意醉酒早早睡了,丁承峰也喝了不少,很快就睡熟了,却不知杨少君半夜爬起来悄无声息地在他的钢笔上动了什么手脚。第二天他绑架了杨少君,因为事出突然,他忘记带上那只珍藏了十多年的钢笔,又把盯梢的警察都甩了,所以警察们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把人质藏到哪里去了。事后不知情的他还特意托人从那房间里把钢笔取了出来,给本已经失望的警察又提供了希望,完全掌控了他的行动。好不容易等到他来到工厂,警察们确定了人质的位置,立刻出警实施解救行动,却被他早一步得了消息又溜了出来。
丁承峰把车窗摇下来,捏着钢笔往窗外丢,却在临松手的一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笔收了回来。他笑着摇摇头:“这次是真栽了,逃不掉了啊……”
杨少君忽觉手臂一阵剧痛,迷茫地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胳膊正在流血。丁承峰又往他手上扎了一刀,一边疯狂地飚着车跟警察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边还分神对他笑道:“喂,清醒一点,你的情况很不好啊,在我死之前,你可千万别死。”
“死……”杨少君艰难地重复道。他勉强笑了笑,喃喃道:“死就死吧……喂,死之前让我再抽根烟吧……”
丁承峰笑道:“烟鬼,自己拿吧。”
杨少君颤抖着伸出手,视线有些模糊,手左右晃了一会儿才终于准确地抓住放在车前的烟盒和打火机,掏出一根烟哆哆嗦嗦叼进嘴里。他虚弱到连点火都困难,半天才攒足力气摁下打火机的扳机,总算把烟点上了。
抽了刚两口,他突然咳嗽起来,手指连烟都夹不住,燃着的烟蒂从指间滑落,落在座椅上,将椅套烧出一个洞来。他的咳嗽都是无力的,轻轻的像黄花闺女一样咳几声,却是喉头一甜,咳出一滩血来。
丁承峰把手机塞到他手里:“给你的手下们打个电话,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杨少君只觉那手机异常的沉,颤颤巍巍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才拨了号,丁承峰把手机拿过去,很快就接通了。
“喂,警察先生,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丁承峰笑着说,“我知道你们现在已经掌握了我的行踪,我告诉你吧,等一会儿我要上外环高架,往浦东开。”
王副队长拳头捏的咯咯响:“你有什么条件?”
“我知道这一次肯定逃不出去了,虎枭会的总会已经被广州警察捣了,文叔和老大都被你们抓了,我就算逃走了也没有后路了对不对?别急,听我说完,我不想死,也不想坐牢,两者相比的话,我更不愿意坐牢。”
王副队长在那里对着手机无声痛骂:坐牢?倒是想得美你!敢劫持老子的队长,今天不把你当场枪毙了那是阎王爷手抖!
“你想怎么样?”
“嘛,我手里有刀,少君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他的命完全握在我手里。我的条件很简单,我现在上高架,我允许你们跟在我后面,但你们不许在前面挡我的路,一旦我看到警车出现在我前方,我下一刀就会割在他的喉咙上。有人陪葬,我死也不孤单对不对?”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但你现在不许伤害他!”
丁承峰看了眼身侧的人,笑的很轻松:“我也舍不得。”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开始劝他自首改过自新,丁承峰不耐烦地打断:“现在照我说的做,等我想好下一个条件我再打电话给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不耐烦地挖挖耳朵。
警车果然不敢再堵,丁承峰放慢了开车的速度,几辆警车也只能放慢了速度,憋屈地跟在后面。
丁承峰掏了根烟叼上,“喂,看来今天我们要死在一起了。”
杨少君有气无力地轻哼一声。
丁承峰斜眼看他:“你不怕?”
杨少君慢慢地摇了摇头。那个时候他跟戴煜说,他觉得生活很美好,他现在开始珍惜生命了,可是真的到了这个关头,那一闪即逝的情感又重归麻木。死就死吧,恐惧和害怕之类的心情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身体越来越无力,意识却越来越清楚,往昔的一幕幕缓缓浮现在眼前。小时候父母无休止的冷战,一个人在小黑屋里的寂寞,队友死掉时的麻木心情,对于生活匮乏的激情,对于恋人的漫不经心……反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从来都是漫不经心……
丁承峰乐了一下:“不行吧,你一点都不怕?我记得你爸妈还活着吧,你喜欢的那个人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杨少君用气声说道:“你希望我害怕?”
丁承峰耸肩:“不,习惯性地教育一下而已。人活着,还是不要太绝望的好。”
杨少君不说话了,又慢慢闭上眼睛。
他很累,很想睡,他能感觉到血液正在从身体里流失,意识却没有被带走,过去的电影在脑海中回放的越来越快。
苏维坐在墙头上,取下自己的一个耳塞递给他,微笑着说:“你听这首歌,这是我最喜欢的歌。你听它的鼓点声,是不是很震撼?”他接过耳机听了一会儿,木知木觉地点头,心里却想那人唱的真难听,像锯子锯木头一样。苏维仰头迎着阳光微笑:“这是死亡金属。”他重复:“死亡金属?”苏维笑道:“对。但其实我并不觉得它会让人联想到死亡。它的鼓点声那么有力,那么震撼,我会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如果用它当闹铃,每天早上醒过来都会觉得激情澎湃!”他回答:“听的人心境不同感觉就不同。因为你心里充满希望所以才会这么想吧!”
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然后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他想起来了!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事情,一件件全部都想起来了!父母冷战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小黑屋里过夜的时候,不仅仅是孤独,他是多么害怕和难过,他是多么渴望别人的关怀;他的那些宠物死掉的时候,他看到跳楼的人摔在地上的时候,战友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那时根本不是麻木!他害怕到颤抖,晚上不敢睁眼也不敢合眼,心脏一度激跳到麻痹;他对生活根本不麻木,他每天早上都还坚持要睁开眼看一看世界的阳光;他对恋人根本不是漫不经心,当苏黔叫骂着要他换铃声的时候他有多么欣喜,他喜欢那人为自己情绪失控,而不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所以三番四次故意惹他生气,幼稚地伤害着对方;当他察觉到自己无法控制的感情,想到要离开那人来逃避自我;当苏黔崩溃的时候,他心痛到根本无法再欺骗自己;当苏黔挂在楼上的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惶恐,甚至胜过自己面对死亡……
根本不是麻木,不是不害怕,而是太过害怕,害怕到不敢面对自己的害怕!他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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