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眼,却是丁承峰狠狠揍了他一拳。丁承峰扳起他的下巴,笑的纯良地和他接吻:“别睡,乖,陪着我。”
杨少君苦笑了一下,强打起精神继续看无聊的电视剧。
等到了晚上,又来了两个人,三个人趁着夜色把杨少君押了出去,抬到一辆面包车上。丁承峰问那两个人:“清干净了?”
其中一个道:“都引开了,条子真难搞。”说完泄愤似地往浑身是伤的杨少君腰窝子里狠狠踹了一脚。
丁承峰一拳砸在那人脸上,戾气十足:“这个人,只有我能碰。”
杨少君倒是没什么,被蒙上眼罩,嘴里塞了团破布,随遇而安地跟着他们上了车。
车开了很久才停下。三个人把杨少君压下车,走进一个废弃的工厂。杨少君被狠狠丢到地上,脊椎砸到一根钢管上,一阵钻心的痛,头一阵阵发晕,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丁承峰走上来,揭掉了他的眼罩,带着温柔的笑意吻了吻他的嘴角:“这几天你就跟那个人的哥哥待在一起吧。你看我对你多好,他哥跟他长得还挺像的,你就聊以慰藉一下吧。”
杨少君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角落里的人,顿时呼吸一滞。
丁承峰察觉到他的僵硬,以为他只是太过惊讶,遂笑着抚摸他的脸:“我明天再来看你。”
杨少君的眼睛死死盯着缩在角落里的苏黔,理智告诉他应该收回目光了,可是挪不开,完全挪不开。两天不见,苏黔看上去憔悴了很多,比在视频里看起来的还要惨,右边的眉骨处青了一大块,嘴角也是青的,鬓边还有血迹。眼罩已经被人摘掉了,但他一直闭着眼,紧张地听着旁边的动静。杨少君忽觉一把火从胸口燃起,传到四肢百骸,令他一瞬间充满了力量,竟有挣开绳索跳起来把这里所有人都痛揍一顿的冲动!
然而,可惜,他做不到。
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苏黔听到杨少君的声音,猛地一颤,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却始终没有睁开。
杨少君惊疑不定地看向丁承峰,丁承峰问道:“他瞎了吗?什么时候瞎的?来这以后他就没睁过眼。”
杨少君大骇。
丁承峰见他也是十分惊讶,便不再问了,站起身对旁边的人叮嘱道:“给我看好了,这个人,除了我,你们谁也不许碰。”
杨少君忍不住要笑,但嘴角一扯就钻心的痛,结果笑脸变得非常扭曲。他心里还是高兴的,一则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见到了苏黔,二则是看起来丁承峰的地位很高,看起来是头脑人物,那么事情就会好解决的多。
丁承峰转身往外走,苏黔突然惊恐地喊道:“你们冲着我来,别碰我的家人!”他竟是以为杨少君是遭了他的牵连才被带到这里的了。
丁承峰的脚步略一顿,不屑地哧笑了一声,用饱含深情的目光看了眼杨少君,最终还是走了。
40 第四十章
丁承峰一走,马上过来两个小混混把杨少君绑在身后的手上的绳子紧了紧,脚上套上一根狗链,另一端绑到一根粗大的柱子上,狗链的长度大约一米左右。杨少君这才发现苏黔脚上被拴着的原来也是狗链,不由无名火起,却硬是咬牙吞了下去。
那些人将杨少君捆好了,有丁承峰的嘱咐在,也就没再为难他,转身向外走。路过苏黔身边的时候,还不忘踹他一脚。苏黔隐忍地闷哼一声,更努力地把身体缩起来。
杨少君呼吸一滞,表情扭曲地想:这些家伙给我等着,要是有一天落到我手里,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刑讯逼供!
不一会儿,几名黑社会都走开了,并没有走得很远,在废弃工厂的另一端他们铺了床铺摆了桌子,搭了个简陋的场,这里大概是他们在上海暂时的大本营。杨少君不动声色地挪到一个视野比较开阔的地方,目光越过工厂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遮挡物,能看到那边放了很多箱子,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他们的走私货,也许走私的军火也在这里。他眯了下眼睛,心想: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一旦端掉这里,可就省事的多了。
有一个人发现杨少君正盯着他们看,立刻瞪起眼睛挥舞着手里的钢管呵斥着走上前,杨少君表现出畏缩的样子,赶紧挪到柱子旁边。
过了一会儿,有些人出去了,留下几个人在那里喝酒说话,并没有留意杨少君和苏黔那里,于是杨少君慢慢地向苏黔挪了过去。
苏黔一直很安静,除了对丁承峰逞强的那一句,他一直都没有再说过话,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背顶着墙壁,双膝屈起,皱巴巴的毛衣上满是灰尘。他原本穿的是夹克,被歹徒掳走以后,那些歹徒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又好又保暖就扒走了,他的毛衣比较薄,所以有幸被留了下来。他那样狼狈地靠在那里,双眼紧闭,嘴唇微抿,但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他显得和这个环境很是不和谐,就像是明珠落在了草木灰里,虽被玷污了,却还是亮眼的。
杨少君挪近了一些,却又不敢完全地靠近。他已经习惯了与苏黔隔着一层厚厚的眼罩的距离交流,如今骤然见到那双许久不见的眼睛,就好像是面具人卸去了面具,令他略感不自在。
苏黔在蒙着眼罩的那段时间里,由于种种原因,他一直努力削弱着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将自己融进这世间的尘埃里,不被人注视,不用注视别人。然而被摘掉了眼罩,杨少君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存在感和压迫感,以至于令他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无比的舒爽。
他自嘲地想:这算是犯贱吗?
他小心翼翼地低声叫他的名字:“苏黔……?”
苏黔微微转头,睫毛又开始颤动,过了好几秒才应声:“嗯。”
这一声回答真是让杨少君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没有看到欣喜,没有看到不安,没有看到懊恼,就像是普通朋友见了面,打个招呼,那么平静。
杨少君不禁有点郁闷,咂咂嘴,想抽烟,却只能忍了。他说:“你的眼睛……”
苏黔没有回答,过了好半天才摇摇头。
杨少君彻底郁闷了。他原本设想的两人相见的画面应当是非常感人的,苏黔或失控的大哭,或绝望的大叫,然后他可以做一个温柔而强大的靠山,安慰并给予苏黔信心。可现在看下来,除了丁承峰还在的那一会儿,苏黔平静的简直不正常,反倒是他自己现在心还砰砰跳的挺快。
他探头看了一眼,见那些匪徒并没有注意他们,于是向苏黔又挪近了一些,直到到了肩并肩的距离,却又犹豫着不敢碰上去,总觉得应该再郑重一些。他想握苏黔的手,告诉他没关系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可惜两人的手被捆在身后;他想给苏黔一个拥抱,可惜连站都站不起来;犹豫再三,他缓缓凑过去,用额头顶住苏黔的额头,轻而缓地磨蹭:“放心,你会得救的。”
两人凑在一起,杨少君只觉苏黔的脸冰的厉害,又大约是自己还发着烧,故才觉得对方冷。
苏黔在他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僵硬了一下,但并没有退缩,且在适应之后加大了额头上的力度,用力抵住杨少君的额。反倒是杨少君吃了一惊,差点没后仰躲开,但很快就又凑了上去。两人的额头紧紧相贴,在这阴冷潮湿黑暗的旧工厂一角,互相给予力量和温暖。
过了一会儿,杨少君换了个方向,和他肩并肩靠在墙上:“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受伤了吗?”
苏黔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想张开。”
杨少君微微一怔,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为什么?”
苏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头向后仰,后脑顶在冰冷的铁皮墙壁上,低低地说:“你不懂这种感觉……如果睁开眼,看到整个世界都是假的,那就是……”那就是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哪怕被关在这里,哪怕被匪徒殴打,哪怕昏暗不见天日,哪怕冷的钻心刺骨……我都没有失去希望。我要给自己留一点希望,活下去,接受未来,无论好坏。
杨少君浑身一僵,然后又慢慢放松下来,嘴唇几次微启,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黔微笑了一下:“我的情况,你清楚对不对?”
杨少君非常沉重地点了一下头,想起苏黔看不见,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嗯”。
苏黔说:“是什么情况,你告诉我吧。”
杨少君转过头盯着他的侧脸:“你肯相信我吗?”
苏黔笑了笑:“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我一个人躺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整夜整夜的想,多么玄幻悬疑的事情我都想过了,我想也许我已经死了,或者我身边的人都已经死了,出现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些傀儡。有很多次我想过摘下眼罩看个究竟,我想弄明白这个世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我出了什么问题……”
脚步声渐渐响起,那边的一名匪徒向两人走过来。苏黔噤声,杨少君略挪的远了一些,假意闭目养神。匪徒过来视察了一下,看他二人凑到了一处,大概是两条丧家之犬挤在一起互相哭诉,于是满脸讽刺的嗤笑了一声,转身又离开了。
杨少君复又挪过去,与他耳鬓相贴。
苏黔接着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你们趁我睡着,会往我眼里点东西。你们说那是治疗眼病的药水,但十天半个月才点一次,点完以后我的眼睛会很不舒服,视线更加模糊。我知道你们是故意的。和小囝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顽皮,揭掉了我的眼罩,他说想让我睁开眼睛看看他,他担心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那天我犹豫了很久,但我还是没有睁开,自己把眼罩戴上了。”
顿了顿,问道:“能告诉我吗,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得了什么病?”
杨少君叹气,身体躁动的因子让他浑身不适,在这时候急需一根烟缓解一下。他用力咽了几口唾沫,使得自己舌根发麻,终于好受了一些:“卡普格拉妄想症。”
苏黔有些困惑地皱眉。
“医生说,你的视神经出了点问题,不能从你看到的东西里传递正确的情绪,看到熟悉的人不能产生熟悉感。但除了视觉,其他功能没有问题。”
苏黔轻轻点点头:“我为什么……会这样?”
杨少君说:“有人在你的饮食里动了手脚。这个说来话长,等我们以后出去了再说也不迟。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相信我?”最初苏黔的情绪明明那么激动,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浓郁的仇恨,一次两次拿刀对着他,险些要了他的命。在看到自己的姐姐和弟弟之后又那么激动地开车冲上马路,最后撞到树上受了不轻的伤。这些天来苏黔究竟经过了什么样的心理斗争,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问自己——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苏黔轻笑一声,笑容苦涩:“很难的。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能够试着去猜测,是我自己出了问题,而不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杨少君想,的确,以苏黔一贯的自负,要接受这件事到底有多难。即使不是苏黔,一个普通人,有朝一日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也是一件足以颠覆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大事,如果没有很强大的内心,被逼得彻底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苏黔说:“那天你在医院里跟我说,用心去感觉,而不是用眼睛看。我知道的,你是杨少君,但我不能接受,我不敢相信。你带我走出医院的那段路,每走一步我有几千几百次想甩掉你的手,但我还是跟你走出去了。从那以后我每一天的都在想,真的还是假的……”他越说越慢,说到后来就变得断断续续,呼吸也越来越沉重,每一个字都咬的辛苦。
“真的……还是假的……大姐,二姐,小维,小颐,小囝……老孟,还有你……如果,都是假的,”他停了下来,旧厂房里只剩下匪徒们远远的谈话声和他们两人交错而沉重的呼吸声。
“如果,都是假的,那我,就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了。”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被整个世界孤立,想象着所有人都在背后露出可怕的嘲讽的笑容,在他身后指指点点,图谋抢走他的一切,每一个举动皆是为了害他。自己最亲的人,最爱的人,不离不弃陪伴自己的人,一夕之间都已消亡,被一堆匪类冒名顶替,连空气都在他耳边叫嚣“死去吧,你的生活已经没有希望,你的世界皆是虚妄,你不可能再回到那些人身边,交出你的一切,去死吧!”——这样的辛苦,一天都已经足以绞尽他所有的心力,他却强撑了一周之久,累到简直要吐血。那几天他过得那么辛苦,但只因为他是苏黔,他咬着牙自己承受,不去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