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斐远只喝了一口,他看出了苏毅的心情并不好。“苏毅,你怎么了?”
苏毅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喝酒。桌面上的白色桌布扬起了一个小角,像是一只白色的蝶,翩跹在苏毅的手边。杨斐远拦住他,担忧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喝了,喝再多也是无济于事的啊。”
苏毅抬眸,黑如墨玉。烛火跳动,隐隐绰绰。杨斐远用力晃了晃脑袋,心想,这才喝了一口,就有醉的迹象了,看来自己真的不适合喝酒。他晃了晃脑袋以后,看见苏毅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瓶不知什么酒。杨斐远正奇怪怎么苏毅刚刚起身离开的事情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因而也就没有注意到苏毅将那透明的酒酿倒进杯子里,一连喝了足足四杯。
喝完第四杯,苏毅熄灭了烛火,整个屋子顿时陷入黑暗之中,惟有外头的路灯灯光蒙蒙地散进来。苏毅方才去拿酒的时候,顺道关了那里的灯,就是为了这个效果。
眼前骤然的暗下去,杨斐远一下子醒了不少。“停电了?”他立马这么想,并且喊了出来。不过随即,他注意到微弱的路灯灯光,他心中的疑惑更甚,“苏毅?”
铺天盖地的吻扑面而来,对方灼热的呼吸喷在杨斐远的脸上,柔软的嘴唇急不可耐地蹭着。这温热的柔软令他感到熟悉且恐惧,那黑暗中龌龊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杨斐远本能地去推搡反抗,“走开……走开……”
对方抱住了他,不顾他的挣扎,长舌直驱而入,涎水融合在了一起。杨斐远含糊着大喊:“苏……毅……”然后乘着对方停下的那一秒猛然推开他往后退。后退了两步,碰到椅子,杨斐远跌落到地上,喃喃道:“是你……是你……原来是你……”那一段段、一幕幕画面漂浮在眼前,那撕心裂肺的喊叫里的绝望充斥在耳边。苏毅,原来那人,原来造成……那人,是你……
站着的人影伸手擦拭自己的嘴唇,淡淡地说:“在某些时候,你就是这么得聪明,一点就透。”清醒
那年,杨斐远14岁,只有十四岁。那年,苏毅要出国留学了,去那个苏老先生定居的国家。杨斐远说,我爸答应我,过两年让我也去英国,这样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
那年,苏毅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苏毅离开前那一个月的那天夜里,杨斐远被绑架了。杨斐远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昏暗的屋子,当时的空气里还有香甜的米粥的味道。那一夜,在那个不知是哪里的昏暗的小屋子里,他身上的陌生男人死死抵住他的双手,在他的某个部位,侵犯了一次又一次……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连齐叔他们也不知道;而那个在他身上的男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知道是谁,除了杨斐远本人。
最后在警方那边,是绑架案,涉及的几个黑道混混判了刑。外头的人,只知道杨斐远被绑架了、然后遭受了很大的心灵创伤——任谁被绑架,都会或多或少留下心灵创伤的,这很正常。
对这件事情知根知底的,就只有随后独身赶来的杨斐玮、和雨希、苏毅的母亲乔蔓、苏芪以及那几个入狱的人。当然,知悉的还有苏毅本人,后来他把这个告诉了罗城。
站在咖啡馆里,苏毅看着蜷着的杨斐远的轮廓,说:“你不会有印象,你一定不清楚,所以才会对这一块地方如此地来去自如。这地方以前是个老旧的住宅区,你应该知道的吧?但你一定不曾注意过。而街头那家烧烤店,恰恰就是那家烧烤店所在的地方,以前是一幢楼,就是在那里……”他说:“就是在那里……那一天晚上就是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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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斐远早晨清醒的时候,窗帘已经拉开,满满的阳光洒在地板上暖暖一片。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四岁之前的年岁里,他在苏毅家吃晚饭,吃完后赖着不走——这是常有的事情。彼时他本着无耻的原则把小孩子的脾气发挥得淋漓尽致,死也不愿意住进客房,所以只要他赖在苏家过夜,就是跟苏毅挤在一张床上。
假日里,杨斐远爱睡懒觉,而苏毅却是习惯早起的。在那过去的数不清了的上午,杨斐远就是如现在这般地醒来,在有太阳的日子里,在暖暖中起床。说来也奇怪,杨斐远不记得自己在苏家过夜时,哪天醒来是阴天、没有太阳的阴天。
秋末或是春初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苏毅会在花园里练运球,杨斐远就会搬张藤椅出来,躺在上头阖目晒太阳。在杨斐远闭目养神之时,苏毅总是在他半睡状态下去挠他的痒痒。苏毅常说:“阿远,你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一点都不活跃。”但是他又说:“不活跃也有不活跃的好,像我们现在这样,就多好啊。”
杨斐远一直和苏毅一起看NBA,畅聊热烈的赛况,到了激动处,两人更是常常紧紧抱在一起。事实上,杨斐远不喜欢篮球,不止是篮球,他对一切运动都缺乏热情,只是,苏毅喜欢篮球,很喜欢很喜欢。苏毅出国后,杨斐远再也没有看过NBA,也没有再关注一切有关篮球的东西。
他在回想这些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弯成了月牙状,温柔干净。杨斐远不禁想象,待会儿眉目柔和的苏毅会跑进来喊他吃饭了,然后他就要告诉苏毅,自己做了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苏毅,杨斐玮,和雨希,还有其他梦境中创生的人物,是多么真实的啊,而故事情节,是多么可笑的啊!
然后苏毅就会揉揉他的发顶,告诉他,那真的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这么温柔善良的苏毅,是一直都对阿远很好很好的。
杨斐远从床上坐了起来,环顾整间房间,说服自己相信,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整间卧室的陈设依旧,连杨斐远十三岁时扯坏的那只断了一条小短腿的毛绒玩偶都还摆在原处。杨斐远在床头坐了许久,把陈设一一过目,确认没有未见过的。
苏毅打开门进来的那一刻,杨斐远转头望过去——浓黑的干练短发,棉质的卡通T恤,淡蓝的牛仔裤。杨斐远简直就要确定,自己真的不过是做了一个极具长度的梦境。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苏毅的视线,他就知道,一切都是如此真实的存在,从来就不是一个梦境那般简单。
一个人,可以恢复衣着、打扮,甚至可以恢复最初的容貌,可是一个人,一个正常人,他很难掩饰目光中流光的转变,那种流光,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沧桑。
杨斐远垂下视线,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红点点和淡青色的、清晰可见的脉络,嘴边的微笑渐渐收敛,说:“你这又是何必。”
苏毅神色不变,古井无波。他转身走出去,不一会儿又拿着白色药片和一杯温水回来。他记起很久很久以前,阿远感冒不肯吃药,他把阿远接到家里来,也是像今天这样拿着药片和温水。那时候阿远吃药是非要有人哄着的,不然就不肯吃——恐吓是没有用的,他哇一声就哭了,回过头来还是要哄的。
手掌贴在玻璃杯上,十分温暖,这样的温暖,就像是十几岁的男孩子阳光般的温暖。苏毅走过去,把药片和温水杯递到杨斐远手边,淡淡地说:“吃药吧。”
杨斐远抬头看他。此刻苏毅居高临下地与斐远的视线相对,目光敛去犀利,恢复一贯的温和自然。
杨斐远拒绝沦陷。他抓过苏毅掌心的几片白色小药片匆忙就吞下,随即用床单裹住下身走出去,毫不理会站着的苏毅。
他从楼梯上走下来,昔日缱绻的画面历历在目。他与苏毅的十数年,那回不去的十数年。原来,分开他们的,不是苏毅的离开,而是感情的断层面。枉他杨斐远还惦记了苏毅这么些年,写信、打电话,却是渺无音讯。
苏家内外竟然见不到人影,那个面目慈爱的老管家、稚气未脱的煮粥姑娘也都不在。七年多了,兴许他们早就离开这里了。七年前,杨斐远独自一人走到了苏家别墅前,在雕花铁门的外一侧,席地而坐。那时候,苏毅已经飞往了伦敦。
管家告诉他,苏毅可能不会回来了,可能永远留在英国。
杨斐远往外走,一直往外走,还是没有看到人影。苏毅抄三楼到门口的近路下来,轻轻唤他——“阿远。”他说,阿远,要是能回头那该多好。他说,阿远,如果我现在道歉,是不是就可以回到以前?
杨斐远咬紧嘴唇,一言不发。直到苏毅靠过来要抱他,他连连后退,怒道:“道歉?苏毅,不如你来教教我,我该如何说服自己接受你的道歉?”说完,他转过身,不想看到苏毅。
苏毅拦腰抱着杨斐远,对于对方的挣扎不管不顾。他说:“以后的路,不管有多艰难,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听到这句话,杨斐远停止了挣扎,他冷笑一声,咄咄问道:“你早前怎么不说?七年前我恨不得去死的时候,你怎么不守在我面前说这句话?七年前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后,直接就去了英国,你的愧疚之心呢?你那个时候为何不留下来,不向我道歉,不陪我走下去?”
苏毅松了手,脸上满是挫败的情绪。杨斐远转过身,直视苏毅:“七年前,你敢做不敢当,七年后,你又有何资格来干涉我的生活?你告诉我,苏毅,你有本事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凭什么?”
杨斐远料不到,苏毅会倏地一把抓过他,低头狂热地亲吻。苏毅反剪住杨斐远的双手,亲吻他的眉宇、脸颊,空气里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这亲吻炙热炽烈,他的舌尖滑过杨斐远的唇角,试图探入。他沿着脸颊吻至耳垂,蓦地一咬,杨斐远疼得“啊”了一声,苏毅趁势吻住杨斐远的唇。
几分钟的停顿后,戛然而止。苏毅爽快地放开杨斐远,杨斐远重心不稳、跌落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地吸气换气。苏毅说:“不要惹我,既然你不愿意给彼此一个回到过去的机会,那么,你清楚的,我不是以前的苏毅了。”说罢,他丢下一条格子长裤,撂下杨斐远,径自离开。
杨斐远在地上趴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姿势有碍于他英明神武的身段。杨斐远很没气格地解了床单,穿好裤子。他就近从侧门出去,沿着鹅卵石小道穿过花园,十分钟后,到了雕花铁门口。一路上,依旧连园丁都未见到。
罗特助靠在车身上,看见杨斐远出来,就朝他挥了挥手。杨斐远走过来,罗特助说:“苏总派我送你回去。”他今日的表情相当肃穆,不同于往日的嘻皮笑脸,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他今日心情不大好。
车上,杨斐远问罗特助:“你喜欢他吗?”对方不明何意,“嗯?”了一声出声询问。杨斐远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不过还是问了出来:“你喜欢苏毅吗?”
眼看车子就要撞上前头的集装车厢,罗特助一个急而快的转弯,把杨斐远吓得够呛。他转头看了看面色略显苍白的杨斐远,回过头继续注视前方,笑着说:“那你觉得,我要是真的对他有这样的意思,我和苏毅,谁会是上面那个?”
“根据爱好的不同,会有所差别,上下并不是固定不变的。你应该问,谁是主动的那一个。”
原本陷在阴霾的心情里的罗特助被杨斐远的这一问解救出来,他饶有兴致地说:“也不够准确。不如我还是这样问你吧:你觉得,我和苏毅,在你跟苏毅时,谁更像是你?”
杨斐远不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鼓了股腮帮子,不说话。
“你放心”,罗特助嘴边噙着笑容,说,“我有妻女,在英国,我没有gay方面的嗜好。我跟我妻子感情很好,我可不敢背着她做对不起她的事情,更别说是跟男的了。”
杨斐远颔首,从后视镜看出来,他看见他自己的样子竟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他于是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冷淡疏离的面容,冷冷地说:“你的性取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管你跟苏毅倒底是怎么么样的!”
罗特助笑得让人有想要扁他的冲动,然而,接下去他就收起了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阿远,你的世界不当如此狭隘,你要把目光放开一些。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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