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楷眉头皱成一团,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像是没事人似的走到王鹏飞身边,拿过他手上的碗,平静道:“我来吧。”
王鹏飞看到他,脸就黑了下,转头看着路遥。路遥也发现气氛有些奇怪,看了看高楷,又看了看王鹏飞,似乎也发现了什么。
路遥很快回了王鹏飞一个笑脸,“既然烫,那就放下,我待会儿喝。”
气氛这时候冷了下来,高楷却没事人似的放下碗,坐回病房的另一边,打开电脑,也不理会一边的两个人。
王鹏飞不想让路遥觉得不自在,转了个话题,“你不是说,开年想住校的吗?你想学摄影,现在都还没有开始,以后我还可以陪你到处去采景。今年开春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要去塔克拉玛干,咱们可以看看‘绿色走廊’,看看沙海。”
路遥一下子就明白了王鹏飞的意思,这是换了个方式在开导他。“好。”
王鹏飞不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还是真的一夜之间想开了,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说谎。
路遥接着说:“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了。汤我会喝的。”
王鹏飞即使不想走,也觉得这样的气氛确实不适合两个人说话,而路遥脸色确实不好,但高楷沉默着呆在一边,也算是陪着路遥。
但既然路遥已经开口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那好,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
路遥低下头,想了一下才说:“你乖乖上班去吧,我明天就出院了。等我好了再说。”
“你要出院?”王鹏飞皱眉。
路遥点头,但显然没打算解释,而另一边的高楷也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王鹏飞心里被这一丝落寞扎了一下,点了下头才说:“我等你。”说完笑了下,才转身离开。
路遥轻出一口气,这个时候,他最害怕的莫过于安慰,还有那种急切询问的眼神。
王鹏飞对他好,他挺受用,但现在,心里觉得累了,竟然连关切都觉得是负担了。如果他说话有用的话,他希望高楷也消失。
不过,路遥想通了一件事,一件睡了一觉才想通的事情。以前觉得心痛难过,都是因为在乎,路黎总能淡然处事,所以连死亡都能直面。而他,最欠缺的就是一颗平常心。
以前觉得这话说起来挺“站着说话不怕腰疼”,但现在想想,都死过一回了,这条小命都能不要了,还有什么是重要到不能放下的呢?
所谓的想开了,说不定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高楷对于路遥打发走了王鹏飞显然很满意,但是对于王鹏飞所说的话,有些在意。
但高楷并没有立刻问出来,一来,他是早就知道路遥想搬出去住了,之前他不同意,也不打算给路遥辩驳上诉的机会,但是现在……
他抬头看着路遥平淡的表情,开始考虑是不是该酌情对路遥放宽大些。
但是结果是不容许被改变的,高楷并不打算改变初衷,学校兴许比外面安全,但是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在那里路遥有太多的机会出事。
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放在身边最安全,何况是人。
这个话题可以留待以后再慢慢说,现在还不急。高楷盯着邮箱里一堆还未阅读状态的邮件,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高楷都陪在病房里,路遥精神不好,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两个人并没有再多交谈。
第二天一早,车来了,路遥换下了病号服,坐在床上等着高楷过来,他想先去看望一下路黎。但是高楷来了之后,听他说完,很快就拒绝了。
“你现在脸白得像纸,你哥看到你这个样子,还不的担心死?”高楷其实说的有点夸张,起码路遥就从来没见过路黎担心的要死的表情,但路遥没照镜子,确实不知道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糟糕。
更重要的是,路遥也不想让路黎看到自己手腕上的伤。于是也沉默了。
高楷一边给路遥裹上棉袄,一边说,“我抱你下楼。”
路遥没理会他,自己站起来,跟在张立权后面往病房外走。他别的没有,身体却还挺好,起码还没到路黎那种连呼吸都耗费生命的地步。
高楷看着路遥沉默的背影,心里生气一种莫名的惆怅。以前,路遥并不拒绝他的怀抱和照顾,反而现在最需要人扶持的时候,对方却选择了坚强。
沉默着跟在路遥后面,张立权把车从医院开出来,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立权怀揣着一点心思观察着后面那两个彼此的反映。可惜,路遥径自看着窗外,高楷目视前方,两个人面上都看不到一点表情,气氛冷得可以。
“钟点工已经请来了,护士已经提前到了。”
“嗯。”
好不容易开了口,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压抑,虽然车厢里另外两个人仿佛没觉得似的。
张立权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但不代表他喜欢这种诡异的气氛。他默默的踩油门,车很快就驶进了别墅区。
回到熟悉的地方,看着熟悉的摆设,果然还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说起来,他现在也还能回忆起一些细节,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的一些时光。
路遥转身就上楼,意外的发现,门被锁上了。高楷从他身后走上前,抓住他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你的房间在这边。”说着,就拉着路遥到了自己房里。
路遥站在门口处,停下脚步。“我能拒绝吗?”
“什么时候你能让我安心了,那就能,但现在,我必须让你时时刻刻待在我的眼皮底下。”高楷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很认真,但是脸色很温和。
路遥轻出一口气,“我不会。”
“你有前科。”
“……”
事实证明,他没有选择的权力。路遥看了高楷一眼,转身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如果可以,他甚至也不想回到这里。
事到如今,路遥忽然挺想笑。
当天,帮佣做了很多菜,但是张立权并没有留下来吃。餐桌上还是只有两个人,高楷拿着勺子和筷子一口口的喂,路遥很乖,给他吃什么他都吃。
睡觉的时候,路遥占据着半张床,既没有失眠也没有做恶梦,高楷夜里很警醒,每次查看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绵长规律的呼吸声。
几天眨眼就过去了,路遥手上的伤口没几天就要拆线了,高楷在一边看着,又想起路遥额头上缝针留下的疤痕,再看路遥手腕上的,就觉得狰狞了。
路遥割得深,左手回复的并不理想,不光是留疤的问题了。高楷皱眉问:“他的手要多长时间才能护肤到从前的灵活?”
医生摇了摇头,“他割的时候可没想过要复原。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也不影响日常生活,就是疤偶尔还能拿出来自己欣赏一下。”
这医生嘴挺缺德,但是看到路遥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安了下心,看来心理医生是不必了。
拆线的当天,高楷让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药膏就送来了,消除疤痕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且一试,毕竟伤在手腕上,以后夏天伸个手什么的都看得见。
晚上,高楷给路遥洗完澡之后,给他换上睡衣,看他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手腕发呆,不由也心里一疼,坐到他身边问:“怎么了?还疼?”
路遥抿了抿唇,忽然说:“其实不太疼,就疼了一下。就是觉得冷,拎着热水还是觉得冷。其实死亡也就那么回事儿。”
高楷心里咯噔一声,皱眉看着他的脸。路遥脸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但眼神总看着觉得落寞。
他伸手抱住路遥的肩膀,长叹一声,“你这么死,一点意义都没有。”
路遥愣了下,抬眼看着高楷,说了句:“高楷,你他妈真冷血。”
☆、永别(一)
高楷愣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你知道什么叫真的冷血吗?”
路遥根本就没想听他的话,转身躺下,被朝着他,默不作声睡下了。高楷不以为意,也在他身边躺下。这种不痛不痒的小动作,几天以来已经叫高楷有些习惯了。
或许路遥心里还有疙瘩,现在也不是逼他的时候,有些事情,还是得慢慢来。
路遥背对着高楷躺在,一动不动的,他睡不着,但不想看到高楷。但闭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总还是能入睡的。
第二天天微微亮的时候,高楷被身边的轻微动静惊醒了,坐起身来一看,路遥缩成一团,双肩微微抖动。
他打开床头灯,侧过身去看路遥的脸。路遥正在哭,默默的流着眼泪,一点声音也没有。
高楷叹了口气,抱着他翻了个身,把脑袋放在胸口,轻轻拍着他的背脊。
路遥哭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了看高楷,自己坐了起来,用手背擦眼睛。
“怎么了?”
路遥摇了下头,“我心里难受。”说完就下床穿着拖鞋往外走。
他就这么穿着薄薄的睡衣跑了出去,外面温度还是很低的,高楷也跟着起来,披上衣服下楼,见路遥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
高楷随手给他披上毯子,坐在他身边。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成不成?”路遥把头埋在膝盖里,闷声说。
高楷顿了顿,伸手揉了揉他露出来的半截脖颈,低声说:“你是因为我跟你哥在一起而心里有疙瘩,还是因为我说不爱他?”
路遥抬起头看着高楷,“你把感情当什么了?你不爱我哥,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你又把我当什么了?但我现在不想为你的事费神,我只希望……”
他的话还没说完,高楷就叹了口气,打断了他:“你希望他孤单面对死亡?还是让我来帮他?又或者你想看到一个即将失去爱人而痛不欲生的我?”高楷摇了下头,“这件事重要的并不是我喜不喜欢他,这一点路黎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又何尝不是带着目的再看我?我们谁也不欠谁。就算是一场戏,也是我和他之间,心照不宣的。我在他面前当一个完美情人,做他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他给我我想要的。不管我有多在乎他,他有多在乎我,这条线我们都不敢跨过去,难道你不懂吗?”
路遥懂了,但也不懂。
他懂了的是:原来聪明人是这样去计较爱情的。如果注定要失去,注定要受伤的,就立刻停步不前。他不知道高楷有多在乎路黎,但是这种在乎有多少是爱情,他倒是真的很怀疑。
而他从始至终都是个笨蛋。傻里傻气横冲直撞,直到头破血流才知道往前看一看,却没想到前面是一条看不到光的死路,而他现在连迷途知返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就是聪明人和笨蛋的区别。
而路遥不懂的是:这种能够随心所欲驻足的爱情和他那种奋不顾身的爱情,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
高楷显得有些焦躁,在身上摸了摸,似乎是在找香烟,但摸了才发现身上披着一件睡袍,于是起身在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来。
路遥看着他点上烟默默抽了起来,心里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难受过。
高楷抽完了一支烟,掐灭了烟头之后,站起来说:“我去让帮佣起来做点吃的。”
高楷上楼换了衣裳下楼,帮佣没过多久就进厨房开始忙碌起来。抽线之后,特护已经走了。路遥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的天空慢慢亮了起来。
从早上之后,路遥脸色就很差,一个字都没说过。高楷看起来也心情不好,吃早饭的时候也低着头不说话,气氛达到了这几天以来的最低潮。
就好像前几天的平静都是假的。
家里的座机忽然响了,高楷接了,对面是张立权的声音,很急切,“快来医院,路黎不行了。”
高楷一听,脸色就变了,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他心里有些犹豫,转头去看路遥,后者也正看着他。
路遥见他回头,表情都变了,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站起来问:“是不是我哥出事了?”
高楷想了下,还是点了下头。万一路黎真出了什么事,他瞒着路遥,以后路遥也要恨他,长痛不如短痛。
“他快不行了。总之,先去医院看看再说吧。”
路遥连忙点头,高楷带着他上楼换了身衣服,两个人就立刻出门了。
路遥跑出电梯,高楷跟在他身后,看着走廊另一边的张立权正来回踱步,看起来很焦急。
“权哥!”路遥穿了口气,“我哥他怎么样?”
张立权看到路遥也跟着来了,下意识看了看高楷的脸色,高楷冷着脸,没看他,也没说话,于是他摇了下头,“医院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说是人不行了,我也没看着。”
路遥不知道为什么医院是给张立权打电话而不是给高楷打电话,但心里的愧疚立马翻腾着一浪高过一浪。要是路黎就这么死了……
这么想着,路遥就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胸口闷痛。高楷看他脸色刷的白了,心里一惊,连忙将他扶住,“你先别慌,坐下等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