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及,可惜他没有。
那一日他向司暮雪表面心迹,可惜得来的不过是一双寒如冰霜的瞪视。
嘴角再次溢出一抹鲜血,裴肃嘲讽,竟要在这无人烟的荒山中尸骨无存。他日,这世上还有谁记得裴肃这个人,又有谁还会知道,聪明一世的裴肃为了一个男人荒唐寥落到这般地步?
视线越来越模糊,裴肃心里泛起强烈的不甘与悲凉。无人看到,无人怜悯,他竟是如此窝囊的死去吗。
“裴肃!”
那一声大吼,让裴肃渐渐消亡的意识瞬间如枯木回苏。勉励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扎眼的红衣。
司暮雪蹲下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将裴肃扶起抱在怀中,裴肃无神的盯着他好似神游物外。
“你没事吧?”
“嗯。”
“裴肃,我”司暮雪张口却被裴肃拦住。
“能在临死见你一面已经足够。”明明双眼都投在司暮雪脸上,可司暮雪却觉得那双眼很空洞,让他觉得他似乎什么都没看,“以前不知道感情时怎么一回事,看到那些痴男怨女我甚至觉得如同跳梁小丑滑稽可笑,可是真的深陷其中,我才发觉或许自己比他们更傻更滑稽。”
“别在说话了,我带你会婆娑阿修罗门,父亲一定有办法救你。”司暮雪移开视线低着头沉声道。
“你该察觉到了,我心脉已断,你不必白费心力。”顿了顿,他又道,“你能于此时赶来,免了我暴尸荒野我已不甚感激。”
“你何必与我这般见外。”看着裴肃气息减弱,司暮雪已经有些急躁。他从怀里掏出一丸白色丹药毫不犹豫的塞进裴肃口中,“这是‘魂息丹’,吃下后必然能够转危为安。”
裴肃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司暮雪道:“你疯了吗,魂息丹给我一个废人有什么用?”
魂息丹可称之为疗伤圣药,整个大陆或许也不会超过三粒,只要拥有一颗魂息丹几乎可以认为是多了一道保命符,无论再重的伤,只要服下一粒便可无性命之忧。
司暮雪神色渐缓,“看来你有点精神了。”
握住裴肃的手,司暮雪叹息:“只要能救你的命,别说是魂息丹,即便真的是神仙丹药我也不会犹豫一下。”
怔怔看着司暮雪,裴肃忍不住讽刺,“何必装什么好人,我裴肃不愿欠人任何恩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司暮雪来此,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其他目的,至于到底是什么,裴肃并不想多去探究。还能活着,明明是该高兴的,可是心里沉沉的,却如何都无法升起喜悦的心情。他还有女儿,活着便可以看着她长大嫁人,这何尝不是件幸事。至于司暮雪,这次算是他欠司暮雪一份恩情,他如今的下场是他甘愿所为,那些不过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才做的,因而与司暮雪无关,他不欠他。
“我也喜欢过一个人,这种无望,我深有体会。”司暮雪紧了紧怀抱,裴肃轻轻顺着司暮雪的力道靠着他一动不动。
这样近的距离似乎只在幻想中出现过,哪怕只有一瞬,这个温度也将铭记心中,陪着他度过余生。
裴肃知道司暮雪说的是谁,但他不想去听不想去想,就这样安静的让他靠会儿,以后的他将变回那个心如止水的裴肃。
“或许,我们该试试。”
裴肃闭着眼,听着,却未过心里。所以,他甚至没有在那瞬间明白司暮雪在说什么。
盯着裴肃许久,司暮雪皱眉,“难道你之前的作为是我误会了,你并不喜欢我?”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裴肃一惊,他猛的坐起身,却因牵扯到伤势不禁倒吸了口气。他虽服了魂息丹保住了性命,但是终究废了武功又伤了心脉,一时激动难免有些虚弱。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舍弃宰相之位,背叛荒芜之渊只是为了和你闹着玩?”情绪激动下,裴肃的胸口不禁上下起伏。
“我说我们可以试试,试着在一起,可你没反应”
“喂,裴肃!”司暮雪急的猛拍裴肃。
良久,裴肃慢慢的睁开眼,司暮雪着急的大吼,“你想吓死我吗?”
因为听到司暮雪的话,裴肃大喜大悲之下竟昏了过去。
有些丢脸的撇开脸,裴肃低声道:“我比你年纪大,又是荒芜之渊的叛徒,你又有喜欢的人,和我在一起想必也是勉强。”说道最后,语气低沉的让人心疼。
握住裴肃的肩膀,那双风流似水的桃花眼中带着一抹可以感受到的真诚,“喜欢过别人又不是我的错,我不想以后也总是这样下去,感情就像一场赌博,你我相伴,或许有走下去的力量也说不定。”
明明不是什么誓言,也不是甜言蜜语,那样假定的话语却让裴肃想要相信。因为未知,他才有希望,不抓住浮木,只能永远沉浮冰凉的水底,所以,他选择伸手。
番外二 暮雪篇
踏雪步,寻梅剑,这是他的师父禹都传授给他的功夫。虽然师父武功毫不逊色于父亲,可是对于司暮雪而言,父亲只是厌恶他,因而将他扔给了禹都后便不闻不问多年。他呆在荒芜之渊十几年,可能见到父亲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十八岁那年他毅然离开荒芜之渊孤身一人闯荡江湖。江湖险恶又岂是他一个未出茅楼的小子可以应付得了的。
还记得那时满空繁星,夏夜之风扫面,带着微热的气息。他着一件宝蓝色薄衫,腰系同色腰带,衣侧垂着一块质地通透的白玉。夜风习习,将他以玉带束起的长发吹的轻轻摆动,那时的他尚且不知自己的容貌有多么俊朗,男儿也自不会在意那些个琐事,因而那一夜他被人盯上,顺便演了一出让司暮雪痛恨不已的事情。
自古英雄出少年,男子对于尊严名声看的比性命都还要重,因而当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恶霸欺女的事情时,他毫不犹豫的拔尖,口中尤轻蔑道:“无耻之徒,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样的话语,苍白无力,看着他,对方脸上的嘲讽是那么显而易见。
司暮雪顿怒,宝剑出鞘,与几人便斗到一起。司暮雪的武功自是不凡,那些先前还得意洋洋的恶霸脸色顿时一变,再交手没有多久便纷纷逃离。
司暮雪走到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面前伸手扶起她,关心道:“姑娘可还好?”
女子垂着头,微微颤抖,司暮雪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那些恶人已经离开了,不知姑娘家住何处,若方便,我送姑娘一程。”
“多谢公子。”那女子依旧垂着头。司暮雪尚来不及多想那声音的古怪,身体陡然一软。当下他即刻感觉到不好,与此同时,先前退走的人不大一会功夫全都返回。
虽然没什么江湖经验,但此时的情形却也不容置疑。这是一个局,诓他入局的陷阱。
那帮人的老大贱笑着与属下谈论他可以卖多少银两,那一刻的屈辱是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他不曾明白为何他一声武艺,却还落得如此下场。
全身的松软无力让他的心一点点下沉,他只能凭着满腔愤怒逞口头之快,那些人也不在意他的威胁恐吓。他被扶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却一直未曾想到什么好方法脱身。他本想拼个玉石俱焚,也要将这些人毙命手下。婆娑阿修罗门不是什么善类,师父教给他的东西自然有在特殊境遇使用的武功,只是想到那后果他自己便不觉胆寒。若为了脱险而成为一个废人,他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但是若仍由这些人将自己卖到那种肮脏的地方,他苟且活着也无何颜面。
人在困境中总是容易被一点点的恩情所打动,这正如唐以青对于司暮雪当时的意义一样。
唐以青临时离开边关有事而到得那个小城镇,策马经过那一帮人时,司暮雪眼中的绝望让他顿了下。看他的姿态,明显被人下了药,唐以青是个将军,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他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常年征战沙场的人,不是未经鲜血沐浴的人可以比拟的,紫龙宝剑出手,那些人不多时便被料理干净。杀个把人对唐以青不算什么,他也没闲工夫将这些人交给官府。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唐以青的出现如同雪中送炭。但对于唐以青而言,一切如同清风流云,转眼即逝。唐以青甚至没有留下姓名便策马离开,司暮雪趴在冰凉的地上,看着那一袭青衣逐渐远去,眼神也随之飘远。
后来,司暮雪无比悔恨竟然没有问那人姓名,而后,他辗转于诸多地方,甚至暗中动用了婆娑阿修罗门的势力,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得知唐以青此人。
接近唐以青并不容易,尤其是这个人格外冷漠。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唐以青面前消磨,这才渐渐让唐以青看到他。他真心呆在他身边将近三年的时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唐以青慢慢接受他,是他为兄弟,即便不说,他也可以感觉到。唐以青繁忙的时候他会趁着有空行走江湖,几年下来长了不少江湖经验,因为他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江湖人给了他“踏雪公子”的称号。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呆在唐以青身边只是因为兄弟情义,只是这种感情到底何时变质他也无从知晓。
那一次醉酒,让他的身体本能觉醒。也是那一次,几乎毁了他与唐以青之间的所有情义。那一日,在那个早晨,他清晰的看到唐以青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他不是恐惧,只是心惊那样的眼神,原来不用任何武器,只是一个眼神便可以让他心生懦弱。
那是从未有过的彷徨,他浑浑噩噩的被刺,差点丢掉性命。人类畏惧死亡并不一定是畏惧死亡本身,而是惧怕死亡瞬间一切的湮灭。身体被紫龙宝剑刺入,他却是呆滞的看着唐以青,似是不敢相信唐以青竟然对他动手,那顷刻的绝望扑天灭地将他湮灭。
再次醒来,他是在一处普通的旅馆里,他坐起身胸口的伤口已经包扎完好,若不是胸口的隐痛与他所处的环境,他甚至会以为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就是一场梦。那以后那无论如何做都无法打动唐以青,直到那一日,他在烟波湖边遇到那个平凡的男人。他本是一时兴致却不想,那个人就那样无端的闯入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
陈牧驰,这是那个男人的名字。明明弱的不堪一击,明明貌无所长,明明没有他那样一心一意,可是,唐以青却在这个人面前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神色。他嫉妒这个人,可是他自始至终没有动他,他怕若陈牧驰有个万一,他们永无再见日。
他曾经想过为何对唐以青生出异样的心思,却无从得知。或许是初见时那一袭渺远高大背影在脑中挥之不去,或许是在找寻中得知他的身份时心中的敬佩与倾慕,或许是见识他的冰冷后想要征服的欲望,或许是在相处中日久生情,或许是求而不得,或者全都夹杂,谁知道呢。
“在想什么?”裴肃在他身边坐下,眼光投向远处的天空。
“只是发呆罢了。”司暮雪侧头浅笑,一双桃花眼中带着浅浅的惆怅。
裴肃看他一眼,但笑不语。
这样的日子的多久了呢,他甚至已经快要忘记
他与唐以青有多久没见了。也许他们真的在慢慢远去,留下的只有永远不会消散的记忆。
他与陈牧驰自龙宣天死后就失了踪影,想必早已离开京都。他们可会偶尔想起司暮雪这个人?轻笑一声,看着流云暗叹,想起,也是咬牙切齿吧。
起身迎风而立,闻着花香听着鸟语,心里的一丝阴霾不觉散去,伸手向裴肃,“走吧,今日门内有事。”
看着面前的手掌,裴肃用力抓住那只手站起,口中却道:“我一个外人前去不大好吧?”
“只管与我同去便是。”
司暮雪没有放手,裴肃便顺着他一直走去。途中有人看到司暮雪依旧无动于衷,还是裴肃抽回手道:“被你的手下看到可不好。”
司暮雪回头看了裴肃一眼,也不争辩。裴肃跟在司暮雪身后,心里苦涩,既然不愿意给他想要的东西,为何不干脆彻底的拒绝他。他承认他是抱着那么微弱的可怜的希望留在婆娑阿修罗门,但是真正抱着这率细微的期盼时,包裹着他的不过是越来越深的不安。
似是感觉到他的恐惧,私募写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平静的看着他道:“你并不是一个感于屈居人下之人,当初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今日我也希望你能在婆娑阿修罗门凭着你自己的实力在此站稳脚步,我不会为了自己将你束缚在身边,若有一日你要离开,我绝不拦你。”
“此时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已无处可去。”也自愿无处可去。
“裴肃,你因为对我的感情而怯弱了。你我都是男人,除了感情,还有许多事要做,你今时今日能够为我放弃一切,那是因为你不曾得到我,若有一日我们真的在一起,你难道甘心如同女人一样躲在一角看着我高高站立在你面前?”
“我”他想说即便如此也无所谓,可是心底残余的尊严却不容许他如此说。
两人到了主殿之时,司寒御以及其他几位头领已经到齐。看到司暮雪身后跟着裴肃,殿中众人眼神大多不善。江湖中人最恨最看不起背信弃义之人,裴肃在他们眼中无疑是其中之最。连荒芜之渊都能背叛的人,留在婆娑阿修罗门却不见得会是神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