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战役,被最后一颗子弹射中,巴顿将军说,这是一个军人最大的荣耀了。好了,小狸,我们在此告别吧。”
120
女人半开的唇吐出烟圈,细长的指间拈着细长的烟,那雾气熏得眉眼都淡了。
腰身软软地倚在齐墨怀里,神情散漫。
她摸着他指肚上的薄茧,懒懒开口:“可能我又要食言了……”
她一介草民,没权没钱,可是不能眼看着周谨元就那么了此残生。
齐墨俯下身,唇呵出一口热气,喷在她冰凉的脸颊,瞥了一眼不远处,压低声音说道:“踩的船太多,你就得踩得稳。这个我懂。”
她吃吃地笑,心中苦涩,这么几艘大船,可哪一个能将她带上岸?
刚好手上的烟燃得差不多,她却犹豫,再吸一口,便显得小家子气,不吸,又觉得浪费。
这一停顿,分秒之间,就差点烧了手。
齐墨皱着眉,看着那被她慌慌张张扔掉的烟蒂出神。
周谨元于他,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却像一个幽灵一样,横亘在他和她中间这么多年。
这个男人不简单。九狸回来后,关于他的话,却一句没说,可那一句“食言”,听得他心惊肉跳。
如若不是大事,急事,又怎么会在凌晨四点,敲开别人家的房门?!
可是为什么,连欧洲那边,都查不到他的详细底细?这个周谨元,不可能只是个商人那么简单。
这边齐墨心事重重,那边,怀中的九狸已经起身。
因为华白,正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两人。
“要不要来一杯?”
他难得的颇为友好,举了举手中的玻璃杯。
说罢,径直下了楼,往酒柜走去。
华白迷上了酒,恰好齐墨也深谙此道,家里白兰地、茴香酒、龙舌兰、琴酒、威士忌、伏特加等一众基酒应有尽有,长头发妖异男足不出户,对电视电脑这一类高科技更是不屑,于是整日自己开发自己研究。
“呵,你倒是惬意……”
九狸光着脚,摇摇摆摆走过去,折腾了一夜,又哭了一路,头疼得彷佛脑子里在开舞会。
“为什么不惬意?你没看见你身边的男人,一个个都是要死要活的,难得我还四肢健全。难道你克夫不成?!要不要我给他们下个降头,避一避?”
他半真半假,讥讽地笑着看她。
九狸上前一步,拍掉他手上的酒,怒道:“你敢?!”
她气得哆嗦,卿禾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周谨元接下来多灾多难,她是受不起一点儿刺激了。
不等华白回答,身后已经有手轻柔地搭在她肩上,搂过,齐墨淡然道:“你累了,该睡了。”
九狸偎在他怀里,终是安静下来了。
他对上面前那双异常黑白分明的眼,“华白,我纵容你,只是因为你爱我的女人,在审美一致这一点上,我可以欣赏你,但你千万不要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华白冷哼:“爱?”
事实上,他也跟着心里一颤,爱?!
不再看他,齐墨拥着九狸上楼,经过华白身边,他脚步停住,低语了一句。
“庄生晓梦迷蝴蝶,转变之间,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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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再寻常的一句诗,却叫华白脸上霎时变了颜色。
昔年庄周梦蝶,梦醒时分,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庄生,还是蝴蝶,只余怅然无语。
而齐墨,再也不看他,带着九狸回卧室,强迫她睡一觉。
客厅内,华白和齐墨分坐在沙发两侧,两个男人俱是眯着眼,用一种模棱两可的眼神审视着对方。
“你什么时候怀疑的?”
华白率先开口,灯光环罩在他头顶上,一头乌发流光溢彩。
牵动嘴角,像是预料到他的沉不住气,齐墨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按下,松开,只是不急着点燃雪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就是计划得太完美,才让我心里起疑。”
“所以,你就一直等着我主动露出破绽,坐享其成?”
华白的声音很稳,但是拳已经握紧了,像是在勉强忍耐着。
从一开始的九狸莫名被绑架,从泰国,到阿姆斯特丹,齐墨一直试图将心中不时划过的种种疑问拼凑整合起来,可是一直理不出任何头绪,直到智利地震发生之后,他才终于恍然大悟。
人生处处是狗血。
解离症,我们往往称之为“人格分裂”。
齐墨打开茶几上的笔记本,点开正是九狸最近迷上的美剧《犯罪心理》中的一集。
男孩儿自幼受继父的虐待,成|人后在大脑中幻化出一个女子形象,这个女人在他的想象中异常强大,可以保护他不被伤害。而在真实生活中,他扮成女人,杀死了众多男人,自己却完全不记得。
齐墨原本不屑电视剧,只是那晚碰巧被九狸强拉硬拽,陪她看了这一集。
当剧中的真相渐渐明朗,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从头凉到脚。
原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华白端坐,收拾了情绪和表情,瞥了一眼屏幕。
“也许你自己都搞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但是我觉得从你现在的言行来看,你想起来了。”
华白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步步紧逼。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你禁锢了她那么久,因为你比谁都害怕失去……”
“够了!”
华白的唇抿得紧紧,腾地站起身。
齐墨沉默片刻,轻声问:“你爱她吗?”
他虽然微笑着,眉却是紧皱的,莫名的带出神色凝重的压迫感。
在经历了死亡、伪装、欺骗、囚禁之后,一个男人还能不能无所顾忌地对一个女人说:“我爱你”?
“我以为我忘了……但是我没有……原来我是有家的……有爸爸……还有哥哥……”
他颤抖着,摊开双手,然后握成拳头,沙哑地吼道:“都是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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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墨快步上前按住他,强迫他坐下,“你别忘了,看宇已经原谅了顾九狸,他是另一个你,是真正的你,既然如此,你也应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华白痛苦地用手抓着头发,心口处骤然疼痛起来,似乎经年的心病迟迟不肯痊愈,隐隐作痛。
齐墨抓着他的手,自己都觉得痛了,可惜华白似乎没有感觉一样,只是喃喃。
“一年前我终于想了起来……这部分的记忆被师父封存了起来……三年前我开始修炼飞头术……慢慢地终于冲开了他的封印……”
他喝了一口威士忌,将一块冰生生咬碎,舌尖的凉意终于将难以遏制的失控压下去了一些。
“所以你开始有意识地调查九狸和她的家人?并且通过胭脂的酒吧,来接近她,并且策划了那起绑架,是吗?”
齐墨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如果是这样,那九狸应该也知道了,可是,她没和他说起过。
华白点头,“我搞不清楚,很多时候,我一睁开眼,就发现我已经不是我,于是很困惑……”
他指指自己,解释道:“就像是……变身……你懂吗……”
闭着眼,但他仍然能感觉到头顶的灯光,温柔地笼罩住全身,有点幽暗,连带着脑海里急速地掠过过往,痛苦的、短暂甜蜜的、忧伤的、纠结难忘的,恍惚的像是一个噩梦。
“我……”
齐墨点头,刚要回答,地上的一道黑影,将他的话打断。
“你们……”
九狸靠在楼梯边上,微乱的长发胡乱地披散着,眼睛肿起,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华白僵住,手中的杯子砸到地上,清脆的声音将三人拉回现实。
“我没有……”
想要冲出口的解释,在对上九狸复杂的眼神后,华白再也说不出来。
“骗子!”
听着她的话,齐墨并未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九狸怒恨的双眼,眼睛里有一抹心疼的凄哀。
窒息,寂静无声的房间,死一般的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华白觉得已经喘不过来气的那一刻,令他心悸的女中音响起。
“你骗我,可是我却恨不起来,真滑稽……”
九狸抓紧睡衣,靠着楼梯扶手,慢慢滑下去。
这一天,过得太缓慢,而意外,也太惊人。
121
B市,京都繁华。天安门前永远都是人流如织。
正赶上降旗,一队国旗班踏过,车流猛地断开,停住。
长安大街私家车连绵,如同浅海里搁浅的鱼,绵延不断,九狸坐在车里,脸上不急,心里急。
下车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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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会所里人不多,却都是一眼即能分辨出的精英人士,红男绿女,连嬉笑调情得都做得那么高尚。
一年几万的会费,不足千名的会员额,也只有帝都的政客和企业家才能进得来,像是顾家这样的一方权势,怕也难于越过这道龙门。
电梯终于到了,“叮”的一声,她闪身进去,踩着金色的高跟鞋,身影一晃。
“腰真软,我眼睛都跟着一软。”
轻佻的语气戏谑地喷在耳边。
空调的凉气从头顶徐徐递送,九狸耳垂一热,回头看,原来是小刁。卿禾给她看过照片。
正是今日,她约的人。
不卑不亢地与他握了握手,指尖及时地从那温热的手中抽出。
小刁摘了眼镜,嬉笑道:“顾小姐,卿禾常说起你。”
他意有所值,一双桃花眼中似有水波闪过,女人通常无法抵挡的魅力尽显,典型的京都男子的痞样儿。
真难想象,这样的男人,就要成为太子。
九狸不着声色地半退了一步,不禁微微眯了眼睛,抬起下颌,“我以为你先到了。”
轿厢里静了片刻,九狸只觉得那眼神在自己身上流转,有些放肆。
小刁扬起一边的眉,“既然这样,咱们就不上楼了,那几个小子在上面搓麻,我们出去谈。”
车内的真皮垫子上,铺了水竹的座席,光洁如玉的滑腻,全身的汗似乎都被吸了进去。
九狸摸摸方向盘,叹道:“真没想到我还能坐上帕加尼。”
她嗤笑,如今连村支书都晓得开宝马奔驰了,上海满大街的兰博基尼和迈巴赫,S市到底偏安一隅,虽然近年来升直辖市的呼声在全国最高,可比起帝都,还是差了太多。
小刁淡笑:“别跟我说你买不起,卿禾玩了这么多年车,没说给你整几辆玩玩?”
上好的水竹座席犹如一汪水,平滑冰凉,心里隐隐的热气顿时消散。
她靠在椅背上,翘着手指也笑,“不行啊,我怕死,也怕身边的人死。”
他去拧车钥匙,歪过头看她,比自己还大了一岁的女人,却有这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像是小时候玩的那种玻璃弹珠,晶亮的,里面充了五光十色的琉璃。
她略近视,又不肯戴眼镜,所以看东西,就常微眯着眼,没想到竟是不刻意地展现风情。
“你居然还是都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小刁拿起手机,按了号码,偏过头看着一脸安然自得的九狸。
“卿禾会问的。”
她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点着玩,作恶地留下几个指印,没细听他的话。
果然,那边接通了,小刁皱着眉应道:“知道了,啰嗦,十二点之前我亲自送她回去……嘿你还别说……你姐姐真年轻嘿……”
那边卿禾似乎骂了一句,小刁毫不在意,大笑着挂掉了电话。
“你还真了解他。”他叹了一句,发动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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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饭店,总统套房里,|乳白色的地毯毛茸茸,视线流连在会客厅与宴会厅,卧室在远远的尽头。
二百多平的空间,到处都是散乱的衣服、书本、碟片,九狸小心地避开,生怕踩上什么价值不菲。
“见笑了,我很少叫人上来打扫,也不带人回来。”
小刁居然有些脸红,抓起两件衣服往沙发上扔,见九狸转过身,笑意盈盈,他又停住。
“所以说,虽然好男人都在政界,但是毕竟都是男人。”
她笑,开始轻轻走动,打量着房间摆设。
细白骨瓷的烟灰缸里,有着昨夜抽尽的烟蒂,九狸无意识地捻着烟灰缸边缘,慢慢开口:“很辛苦吧。”
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个年轻人,看他是否担得起未来接班人之子的担子。
正在给她倒水的小刁一愣,手居然有些颤抖。
这些年,连父亲都未曾问过一句,你辛不辛苦。
九狸说完,就无知无觉地搂着一个靠垫,在沙发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接过他递来的水。
“你说在电话里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儿?”
小刁坐下,手里新燃起的烟,烟灰积得多,在缸上弹了几次,方才无声地落下,如同她此时的心跳,静寂里跌宕起伏。
谈判的关键,不是对象是谁,也不是自己实力如何,而是,手里的筹码够不够。
咬了咬唇,九狸豁出去,“我认识一个人,是国安的,曾经是七局局长,这几年化名叫周谨元。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拖长了音,“哦……”了一声。
不愧是滚过风浪的人,连一句表态,都没有。
九狸沉不住气了,调整了坐姿,背挺得笔直,“我简单说,如果你能将他保出来,只要放人,其他什么职位、荣誉、资料的,你们愿意怎么抹干净都可以,以后国家是国家,个人是个人。我可以那一份你肯定感兴趣的材料,同你交换。”
似乎终于勾起了他的兴趣,小刁掸了掸烟灰,又是扬起声调,“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