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赤瞳下意识地隐瞒了在草地上所见的怪事,反正多半是自己的另一个兄弟所为,虽然从未见过面,却不由自主地去掩护,他可不是小紫那种残害手足的人。赤瞳脸上羞赧地笑:“我这段时间胖了很多。”
“有吗?”青曦王半开玩笑第去摸他的腰,安灵怕痒,若是以前定会既笑且喘地打他。
但是赤瞳却紧闭了双眼,身体僵直地任凭他抚摸,仿佛受刑一般。青曦王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手才慢慢抽出,眼神也有些阴沉。
寒枫坐在火堆另一侧,见他们两人的动作,会错了意:“王上,我和小紫今晚在草地上睡,您和安灵在马车上吧。”
赤瞳的脸色立刻变得惨不忍睹,青曦王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不必了,小紫和安灵睡马车上,外面露水重。”
小紫望着青曦王,嘴巴抿了一下:“王上您待我真好。”
寒枫扫了他一眼:“王上待他所有的生灵都很好,青曦王可是最公正最慈悲的天神。”
小紫微微一笑,认真地说:“他对所有生灵都一样,但是对我来说,他是不一样的,自我有记忆以来,他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寒枫嘲讽道:“你之前到底过着怎样被人唾弃的生活?”
小紫不理他,继续说:“虽然有很多人对我好,但是我知道他们都只是觉得我好看,想和我上床,但是王上就不一样啦,他完全是毫无目的地待我好,就算我主动勾引他,他都……”
“好了,好了。”青曦王只好打断他:“你很感激我,我已经收到你的心意了,不要再说上床之类的话了,你的兴趣就只有这个吗?”
“唔,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小紫把草地上遇到的奇怪老鼠跟他们说了。原本小紫心里也稍微顾念着一点手足之情,不过这感情十分稀薄,比起从未见面的兄弟,他更愿意跟在王上身边。
赤瞳低着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抽打着自己的弟弟。吃里爬外的东西,他心里想:几个哥哥迟早都栽在你手里。
晚上,寒枫在草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毡子,又在火堆里加了柴禾,然后和青曦王先后躺下。
夜晚的天空澄澈干净,寒枫在思索滨州城的大雨和瘟疫,青曦王则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寒枫,在沧州城里,你和安灵在一起时,他状态怎么样?”
“也是这样病恹恹的,总是睡觉,不过那时还有心思和我说笑,而且总是问你去哪里了,后来居然还怀疑你和小紫一起私奔了,这个家伙的脑袋瓜里不知道都装了什么?”寒枫想了一会儿,又问:“安灵是不是早夭的命?”
青曦王转头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说:“他的确不是长命之人,不过他的命归我管。”
寒枫笑了笑,知道青曦王一定改动过安灵在凡间的命运。他想了想说:“我想他现在大概是遇到了本来该有的劫数,所以身体变弱了。”
青曦王淡淡地说:“但愿是劫数吧。”
车厢里,小紫和赤瞳各自裹着毛毯依偎在一起。小紫东拉西扯地聊天,赤瞳一直沉默着,待小紫说得昏昏欲睡之时,赤瞳忽然起身,偷眼看了外面,然后低头看着小紫,放低声音说:“小紫,你看着我的眼睛。”
小紫困惑地望着他:“你干什么呀。”
两人的眼睛都是大而明亮,小紫的瞳孔有一点紫色,带着一点迷人的味道。赤瞳的眼睛则是漆黑色,深不见底。渐渐地他黑色的眼睛开始变换,然后被妖艳的红色代替。
他们彼此从对方的眼睛里看透了灵魂。赤瞳看到了一只紫色的孤独的小龙,小紫看到了一只赤红色的眼睛,后面是风一样庞大而无形的龙的身躯。
小紫往后缩了一下,然后飞身逃下马车,赤瞳一把抓住他,将他按在地毯上,从手里幻化出一柄短剑悬在小紫眼睛一寸处,淡淡地说:“你敢乱动,我把你脑袋扎成糖葫芦。”
小紫立刻老实了:“哥哥哥哥,你冷静一下,我是你弟弟呀。”
“你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你是我弟弟”
“我、我现在听你的。”小紫十分灵活地说。
赤瞳将短剑收起来了,小紫也随即坐起来。赤瞳缓缓开口:“我现在受了重伤,若是单打独斗,我也胜不了你,你要是想到青曦王那里邀功,尽管去。”
“不,我刚才只是太激动了。”小紫跪坐在赤瞳身边,好奇地打量他:“天啊,你真的是我哥哥啊,你怎么和我长得不一样呀。”
赤瞳叹气,他原本不打算在小紫面前暴露身份,但是想要逃脱,自己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我们几个兄弟的外貌不太一样。但是都具备一样的气息,所以很容易相认。”
“哦,”小紫忽然想起一事,惊恐地看着赤瞳:“安灵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赤瞳无所谓的耸肩:“还能怎么样呢?”
“你杀了他?”小紫瞪圆了眼睛。
赤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微微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然后说:“那又怎样。”
小紫的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眼神十分复杂,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看向别处,幽幽地说:“我会帮你逃走的,你……你逃的远远的。”他在心里补充一句:还能多活几日。
赤瞳嗯了一声,轻声说:“我身体还没恢复,走不远,这几天你帮我掩护,别让他们发现我是假的。至于逃走的事,我另想办法,不连累你。”
“不、我不是怕……”小紫支吾地说着。实际上他的确害怕东窗事发之后,自己遭受池鱼之殃。
“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死一万次都不够。”赤瞳淡淡地说:“但是好不容易从九龙山逃出来,能多活几天也好。”他转过头看着小紫:“你以后跟着青曦王,这是你的造化,哥哥也很为你高兴。”他将小紫按到地毯上,拍拍他的肩膀:“睡吧,今天的事情,别在他们面前透露。”
“哦,我知道。”小紫心事重重地答应了。
一大早,落雨从书阁走出来,眼睛带着青晕,脚步也有些虚浮。他查遍了资料,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安灵的记载,也许以前有,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被抹去了。
落雨脑子晕晕沉沉,回到屋子里,依然是满地狼藉,床前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外衣,地面上一双靴子。落雨凑到床边,安灵正合衾而卧。双眉微皱,眼角泛红,大约睡前也在发脾气。
落雨轻手轻脚地打水洗脸,胡乱换了一件衣服,就来到秦臻的院落,几个鬼差正漂浮在半空中,修建一株高大的海棠树。看到落雨过来,一个多事的小鬼剪了一枝海棠,飞下来送给落雨,待仔细看清了落雨的样子,那小鬼笑起来:“你和秦臻大人昨夜去哪里玩耍了。怎么全都带着黑眼圈?”
落雨手里摆弄着这枝茂盛鲜艳的海棠花,随口敷衍了一句,并没有在意小鬼说什么。
落雨走进书房,看到秦臻正坐在书桌前低头写东西。落雨走过去,轻轻把海棠花插在书桌前的细口花瓶里,又转身端起旁边的茶壶,里面是昨夜剩下的半壶凉茶,他将茶水细细地倒入花瓶里,安静的书房里响起“咕咕”的水流声。
落雨心不在焉地看着海棠花,不经意抬头,秦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落雨的手一抖,几滴水溅在桌面上。
秦臻收回了目光,随口道:“今天来得早。”
☆、辗转反侧
落雨心不在焉地看着海棠花,不经意抬头,秦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落雨的手一抖,几滴水溅在桌面上。
秦臻收回了目光,随口道:“今天来得早。”
“唔。”落雨用毛巾将桌面上的水渍擦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桌上有一沓已经整理过的案卷。
“那些是前几月我们审问过的鬼魂的资料,你登记之后,交给书库。”秦臻头也不抬地吩咐。
落雨忙摊开一张纸,抄起毛笔认真抄写起来。
秦臻写完了一封信,收起纸笔,抬头看到落雨的侧脸。
说实话落雨这种苍白病弱的样子并不讨人喜欢,而他性格柔中带刚,自有一番主张和见解。所以他既不是一个可爱的情人,又不是一个柔顺的部下。
秦臻的目光扫过落雨修长的身体,细长的脖颈,淡粉色的嘴唇,青白的脸颊,然后停留在带着一点黑眼圈的眼睛上。
原来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辗转反侧。秦臻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落雨腰杆笔直,一边写字,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地说:“嗯?有事吗?”
秦臻拎着椅子,搬到他身边,坐下,大大方方地欣赏落雨的样子。
落雨以为他在监督自己的工作,微微有些紧张起来,咽了一下口水,笔尖有些发抖。
秦臻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拉开抽屉,有些无聊地翻弄落雨的东西。里面除了几张空白的纸张和一支狼毫毛笔,就没有别的了。秦臻合上抽屉,又拉开第二层。
落雨心里嘀咕:“喂,不要随意翻我的东西啊,当领导也不能这样随意践踏部下的人权……嗯,鬼权。”
第二层抽屉放着乱七八糟许多东西,一盒崭新的印泥,一本泛黄的旧账本,几张小额的冥币,还有一大包新鲜的血核桃。秦臻翻了一遍,重新合上,伸手打开最下面一层的抽屉。
落雨不动声色地放下毛笔,弯腰按住他的手。
“秦臻大人,在找什么?”落雨尽量用礼貌的声音说。
秦臻在地狱里位高权重,一向随意惯了,却没想到落雨会在这时候质问自己,他看着搭在自己手上那只苍白冰凉的手,淡淡地说:“例行检查。”
地狱里的书吏经常往返人界和冥界之间,有些贪图小利的就会夹带一些私货,在两界贩卖。因此判官会很经常地检查书吏的东西。
落雨额头上有些细汗,声音也有些发颤:“里面并没有什么。”
秦臻看他的样子,有些疑惑,顺手拉开抽屉,空荡荡的抽屉里,只有一块骨头,大约巴掌大小,边缘有野兽啃咬的痕迹。这东西在旁人看来,根本看不出属于人类还是畜类。然而秦臻常年和死人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这是人类的头盖骨。
落雨脸色很不好看,猛然站起来,抱起桌子上已经登记过的案卷,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秦臻看着那一片泛黄的骨头,那是落雨的。阳世的人很难有资格在冥界做官,或者是十世修行的大善人,或者是贬落凡间的仙人或者恶魔。
而落雨则不属于这两类,落雨是天煞孤星,而且是早夭之命,历经几十次投胎转世,或者被父母抛弃,病死荒野,或者年纪小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
不论转生多少次,落雨的命都是既定的。上一世,落雨是贫苦的秀才,心性极高,可惜命比纸薄。十几岁就得了痨病,他父母已经亡故,只有依靠叔叔婶婶抚养。他叔叔婶婶是市侩小人,本不愿意养他,见他病成那样,巴不得他早点死掉。后来落雨病情加重,眼看活不成了,他叔叔婶婶不愿意他死在家里,于是找了几个人扛着铁锨,将落雨抬到郊外。那几个工人将他抬到野外,看他双眼紧闭脸色发青,就以为已经死了,随便挖了个浅坑将他埋了。
秦臻带着鬼差收押他的鬼魂时,落雨正呆坐在荒野里,大雨哗哗哗流下来,将眼前的土坑变成了泥坑,泥淖里混着血水。几只狼正撕扯着一个少年书生的尸体。那尸体身体蜷曲,双手紧握,死前必然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落雨眼中无悲无喜,望着自己的肉体从骨头上一块块被扯下来,仿佛在观看一场无聊的戏剧一样。看到鬼差们到来,他很平静地站起来,随手弹了一下衣衫上的泥土,虽然上面什么都没有。
在冥界审讯之后,照例押着落雨投向往生井。鬼魂们能够投胎转世,自然都是十分高兴的。然而落雨迟疑了片刻,却忽然走向秦臻,声音低沉地说:“喂,我不要去投胎。”
“怎么样都行,总之,我不想再做人了。”落雨说:“就算当孤魂野鬼,就算灰飞烟灭,都可以。”
秦臻打量他片刻,然后带着走到一处赤红色的湖泊前:“这是幽冥湖,专为杀恶鬼而设,投进去后,灵魂就会被湖泊吞噬。”
落雨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谢谢。”说完,纵身一跃。
秦臻露出难得一见的困惑表情,他没想到这个孱弱痨病鬼居然会如此刚烈。他随手把即将落入湖水的落雨抓回来。然后去见了阎王。
几天后,落雨就作为书吏留在了地府,不过其他判官都嫌弃他的出身,不愿意接纳他,于是秦臻只好再一次接纳他。
很快秦臻就发现,落雨的性外温内冷,的确很不招人待见。他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礼貌中带着疏离。他仿佛不愿意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友善的关系,像绸缎包裹着的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