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枫一时没有头绪,他打算去找那些曾经失踪过人口的人家去询问,但人界毕竟不是神界,这里的人不会一听到寒枫的名字就立刻下跪行礼,知无不言。直接问当事人的话,也许他们会把寒枫当成神经病。
寒枫来到江州城里最热闹的茶楼,一楼是歇脚的贩夫走卒以及过路的侠客商人。二楼则坐着一些自命风雅的穷酸书生和县衙里一些当差的,正中央一个卖唱的盲眼姑娘,面容普通,嗓音也很普通,得到赏钱也十分有限。
角落里有一个喝茶的盲眼算命先生,干他们这一行的就要搜集本县的各种情报,这样才能在别人问卦时连蒙带猜将别人震慑住。
寒枫直接找这个算命先生,并付了一两黄金的卦资。算命先生抖抖索索第将金锭攥在手里,摸摸质地,然后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这才眉开眼笑地放入怀里,然后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
那个跟春妮成亲的男人叫李大成,其实是一个好吃懒做,吃喝嫖赌的破皮无赖,仗着家里有点钱,整天喝酒闹事,打架斗殴。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成亲,你想啊,好人家的孩子谁肯嫁给他这种人。后来媒婆给他说了一个外地的姑娘,就是春妮,这姑娘父母得病死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也没什么好挑的,有人肯娶她,立刻就答应了。要说春妮这女人的相貌,我老瞎子虽然没见过,听街坊邻居的描述,也是够水灵的,配李大成那个泼皮,真是一块羊肉落在了狗嘴里。
这两人成亲之后,李大成头一个月图新鲜,守着天仙似的美人,哪里也不去,连旧日的酒肉朋友都断绝了。后来渐渐就腻味了,三天五天不归家,有时春妮规劝几句,还要饶上一顿拳脚。半年前李大成喝酒走夜路,不知怎么就失踪了。李家人找了几天也没踪影,春妮每日哭得死去活来,后来都打算办丧事时,李大成忽然就回来了,而且性情大变,不但戒了嫖赌,而且连以前的朋友也一概不认,每日专心在家治理田产,闲暇时和妻子游山玩水,让街坊邻居那些娘们儿好生羡慕,听说春妮前几日有喜了,以后的日子就更加和美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春妮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算命瞎子说完,煞有介事地将茶碗在桌子上一顿,当惊堂木使。旁边早有几个好事的人聚拢过来,这个说李大成是被仙人捉去洗了脑髓,那个说是春妮找道士施法,给李大成换了心脏,各种离奇古怪的猜想都有。
寒枫本打算继续询问其他几个失踪人的下落,无奈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素有洁癖,不愿和别人有太多的接触,只好拂了衣袖离开。
☆、心结
沧州城是一个规划整齐的城市,虽然面积不大,经济也不算繁华,然而城市道路十分规整,南北、东西两条主干道把城市分为四个部分,西南方一大片房屋朴素简单,是这里的大部分普通甚至贫穷的人居住的地方,东南方向是是几个葡萄酒作坊和染布纺纱之类的手工类作坊聚集区。西北方向是富人的花园官邸以及县衙和县老爷家眷居住的地方。东北方向是一座极大的寺庙以及一片湖,风景十分秀丽,每到初一十五就有富家小姐公子们到寺庙上香,到湖边散步。而城市正中央则聚集了各类商铺客栈酒馆歌舞妓馆。
寒枫沿着主干道把这个城市走了一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安灵刚睡醒,正坐在床上发呆,满脸沮丧的样子。寒枫叫他到楼下吃饭,然后自己下到一楼等他。
一楼大厅只有两三个客人在吃饭。寒枫点了一桌子食物,一面看着窗外的暮色,一面闲闲地听旁边人聊天。
桌子上的粥快凉的时候,安灵才迟疑着下楼,他脸色白净,头发略微有些湿,大概是刚洗了脸。他坐在寒枫对面,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塞到嘴里,觉得味道不错,于是一言不发地埋头吃起来。
吃到半饱,寒枫停下筷子,觉得有必要和安灵聊天增进感情了。寒枫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但是他已经感觉到安灵这段时间情绪低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安灵,晚上带你去逛街好吗?”寒枫语气轻快地说。
安灵看了他一眼,有些愁闷地说:“王上去哪里啦?”
寒枫有些头疼:“不要问了好吗。他肯定有要做的事情。他不在你就不出去玩了?”
安灵用调羹拨弄着鱼汤,不说话了。
“别这么没出息行不行,女人家离了男人都能活,你连个女人都不如。”寒枫发狠道。
若是在以前寒枫说了这话,安灵必定气得跳起来了,但此时安灵只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寒枫忽然发觉,自从在江城遇到安灵后,他一直就是这样软弱忧伤的样子,像柔嫩的蒲草一样既需要别人的保护和照料。
寒枫思索了片刻,猛然抬头瞪着安灵,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假的安灵吧,真正的安灵才不会这么示弱。说,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假扮成他,有什么目的?”
安灵懒散地扫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自然是真正的安灵,是你们都喜爱的男孩子。”
寒枫笑了一下,坐近了一些,亲昵地揽着安灵的肩膀道:“你到底怎么啦,寒枫哥哥是你的好朋友,有什么不能和我说吗?”
安灵咬着筷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低下头不说话。寒枫一看有戏,也不再逼问他,而是慢条斯理地喝茶。
两人吃过饭,回到房间里坐在窗口喝茶吃水果,安灵这才缓缓地说:“寒枫,为什么你们不问我在江城发生了什么?”
寒枫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没有说,所以我们就没有问。”
安灵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寒枫坦然地说:“其实人界的一切隐秘,我和王上随时都可以知道。但是除非必要,否则我们是不窥测别人隐私的。毕竟,我们并没有人类的好奇心。”
安灵有些烦躁地抱住脑袋,半晌才轻声说:“我觉得很困惑。”
寒枫想了一会儿:“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安灵愁闷地说:“寒枫,真的有命运这回事吗?”
“有的,但是命运自有既定的轨迹,没有人可以改变或者更改,神也不行。”
“那我的命运是什么?”安灵困惑地说:“我听说有一种人,是天煞孤星的命,会害死所有和他关系亲密的人是吗?”
“有这种人。”寒枫点头。
安灵凑近寒枫,直直地看着他:“我是这种人吧。”
寒枫皱眉:“不是。”
“是。”安灵轻声说:“我从九龙山下来,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周先生,不到一年就惨死了。后来,在江城我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但是几天后,他们也死了……”
寒枫打断他:“他们的死,和你没关系,那是他们的命。”
安灵捂住眼睛,轻声说:“不是的,你不知道的。我……我的爹爹妈妈,他们是父女。我是怪胎吧,像我这种人,真的很奇怪。”
安灵的话压得很低,但是寒枫还是听清了,他急忙欠身将安灵抱在怀里低声说:“他们是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安灵将埋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那些自以为难以启齿的羞耻,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以面对。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枕在寒枫肩膀上,闭上眼睛:“其实我一直想把这些话跟王上说,但是又害怕他轻看我。”
寒枫翘起嘴角笑了一下:“你真是不了解他。”
安灵犹豫了一下,问:“他跟小紫,关系很好吧。”
寒枫没有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认真想了一下说:“他们认识的时间很多,不过小紫那家伙,骚兮兮的倒是挺可爱的。”
安灵哦了一下,眼神有些暗淡。
外面渐渐升起了紫色的雾气。安灵轻轻咳嗽了一声,寒枫瞧这雾来得着实古怪。季节交替之时出现大雾很正常,但是像这样一年四季每天都出现雾就怪异了。
寒枫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对安灵说:“小家伙,跟我出去一趟。”
安灵困惑地看着他:“去哪里啊?”
寒枫微微一笑:“去地狱。”
☆、似是故人来
两人走出客栈,寒枫召唤了一只萤火虫,在萤火虫的带领下,两人穿过一层结界,立刻进入一个铺天盖地皆是红色火焰的世界。
空气里飘荡着一种奇怪的甜香味道,令人作呕。地面被血红色的岩石覆盖,虽然踩在上面如同平地,但看起来犹如一大块烧红的烙铁。仰头看,并不能看到星辰或者乌云,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四周光线昏暗,安灵只能看到近处有一座破旧的房屋,房顶已经被掀翻,只剩下几根房梁。房屋旁边有一只畜生的尸体,凑近看时是一只体型很大的狗,尸体已经风干,毛皮却依然很鲜亮。
房屋后面有一口枯井,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趴在井口哭哭啼啼,长长的裙摆下面并没有脚,身体随着风摇摇摆摆地飘荡。
安灵早已经对地狱的恐怖场景有心理准备,看了眼前这些东西,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十分好奇,想去逗那个女鬼,不过被寒枫抓住了。
他们眼前只有一条褐红色的道路,通向一片黑暗。
安灵看着寒枫:“我们现在去哪里?”
寒枫握住他的手腕,以免他在这里迷失方向,随口说:“等人。”
安灵不知道要等什么人,蹲下地上捡了一个小石块,他扔到井边的女鬼身上。
女鬼听到声音,从井里抬起头,看向石子投来的方向,蓬乱枯黄的头发里露出一直火红色的眼睛。安灵打了个哆嗦,藏在寒枫身后,急切地喊“啊啊啊救命”。那女鬼只是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研究那口井了。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很快在前方的道路上出现一群奇形怪状的人,虽然是人的身体,却长着牛马一样的面容。为首的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黑脸大汉,穿一身红袍,头上带着官帽。安灵看过戏文,觉得这个红衣大汉应该是地狱里的阎王,而身后那些大概是牛头马面一样的小鬼。
红衣大汉领着一群小鬼呼啦啦跪在地上向寒枫行礼,安灵站在寒枫身后,好奇地打量他们。
寒枫并没有让他们起来,而是将安灵朝前一推,对那些鬼差及阎王说:“这是青曦王的王妃,安灵。”
阎王听了,急忙整顿衣衫,带领众小鬼重新朝安灵行礼,安灵窘得无地自容,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气地瞪着寒枫。
寒枫有意地捉弄了安灵一下,然后开始忙正事,他向阎王调取沧州城这两年的生死薄。阎王忙将两人引到宫殿,找来负责沧州城地界的判官,那判官一听是查生死薄,连找都不用找,很干脆地说:“寒枫大人,沧州城这两年并没有亡魂,虽然生死薄上有几个寿限已至的,但却一直没有死,我派了几个鬼差去地上查看,那些人身体健康,毫无生病死亡的迹象。”
那判官只负责亡魂的收押和审判,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寒枫没问出什么线索,暂且将这事放下,而是命令阎王查另外一个人:九龙山下一名叫周生的的秀才,后来中进士做官,因为欺君被判处腰斩。
阎王一听到“周生”这两个字,就知道是谁了,他恭敬地说:“王上命令我们暂时收押他的魂魄,所以他一直在地府里待着。寒枫大人要去看吗?”
寒枫摇头,指着旁边急得乱蹦乱跳的安灵道:“周生是王妃殿下的老师,你们带王妃殿下去看他。”
立刻有几名鬼差引着安灵向前走。
周先生的惨死是安灵心里的一个结,安灵没想到还能在地府见到老师,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鬼差将他引到了一个书库模样的房子,推开房门,恭敬地请安灵在门口等候,然后冲里面喊:“周秀才,王妃殿下来了。”
屋里咕咚一下,仿佛什么东西落地,安灵急不可耐地走进去,屋子里竖起几米高的书架,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书。在书架的空隙处,横放着一个梯子,一个衣衫普通的中年男人正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拿着一本极厚的书,嘴里嘟囔着:“王妃到我这种破地方干什么?”
“先生。”安灵惊喜地喊了一声,原本有很多话说,但是喉咙里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生看到他,更是惊疑万分:“安灵,你也死了吗?”
外面的鬼差涌进来,忙着给安灵搬椅子打扇倒茶,同时斥责周生不懂礼节。周生这才明白原来安灵就是他们所说的王妃,一时间有些苦笑不得。
“地府里都在传言,青曦王的新王妃是一个十几岁的俊俏少年,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的学生。”周生摇头叹息:“我们两个的遭遇,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两年前,我是九龙山下的落魄书生,你是不谙世事的顽童,如今却是人鬼殊途,天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