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将剑捡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笑道：“你还是第一个敢用剑指着我的凡人呢。不过，”他用手弹了一下剑柄，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用剑尖指着安灵的喉咙，慢悠悠地说：“凡人的生命如同蝼蚁一般，就算你得到了世间独一的宠爱，最后也逃不过朝生暮死的命运。”
两人正在僵持，忽然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呼喊，这声音起先只有一两个人在喊，最后竟然变成了无数人的奔走呼喊：“快来人，二小姐投湖了！”
安灵和小紫俱是脸色一变，小紫很讶异地看着外面，嘟囔道：“搞什么鬼，刚才不是还笑嘻嘻的吗？”
安灵只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出去，满院子都是慌乱的人，但是他一点都没有犹豫，甚至都没有问方向，仿佛心有所感似的，准确地朝一个方向飞奔。
小紫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能理解凡人的感情。但是这段时间里也目睹了人类面临生离死别时的哀恸和绝望，所以他觉得人类是一种被感情支配的动物，将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感情上，所以注定不能超脱凡人的束缚。
小紫在心里默默发了一会儿感慨，望着手里的剑，他才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和安灵的正式见面似乎被搞砸了，明明只是对这个男孩感兴趣，想进一步了解他，但是却故意地激怒他，最后甚至差点把他惹哭。小紫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觉得自己和人类的相处方式有问题，反思片刻后，他觉得还是人类的心灵太脆弱的缘故。
☆、魂归
荷花池旁边聚满了人，青石板上躺着一个湿淋淋的少妇的尸体，头脸用手帕遮着。衣服上虽然是湿的，但是并没有沾上水草和淤泥，连头发都柔顺地散在石板长，大概是她在水里并没有太多挣扎吧。
安灵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心里闷闷的疼，几乎说不出话来。明明她刚才还在和他说话，还在慈爱地对他笑。自己始终对她很冷淡，因为她活该啊，谁让她故意不认自己，所以就要让她也尝尝被人冷落的滋味，让她也像自己那样难过好长一段时间。
但是安灵没想到，下一刻两人就是人鬼殊途了。
府里的佣人正忙着把围观的那些人劝走。忽然人群自动分开两边，让出一条路。一身白衣，双目通红的林非雅快步走过来。他在林朝暮的尸体旁边站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有些暗，大概是被灵台的烟灰熏太久，脸上落了一层烟尘，连眉毛眼睛上都落了一层昏暗的阴影，从远处看，仿佛这个人已经是一尊毫无灵气的雕塑，一块冰冷的石头。
林非雅弯腰，轻而易举地抱起妹妹的尸体，转身离开。旁边的佣人一边忙着护送他，一边还要将旁边的人打发走。
热闹的湖边很快就恢复了安灵，只有几个年老的仆人在打扫旁边的积水和落叶。安灵站在湖边，一怔冷风夹杂着湖水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噤，自己这几天过得真是太离奇了，忽然间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又在一天之内全部失去了他们。
小紫对死人没兴趣，带着那柄莫邪，没精打采地回琉璃院了。琉璃院这几天已经停止接客了。那些妖精们大多已经回山中老实地修炼，剩下一些不过是陪王上他们解闷才留下的。
一个妖精正在讲她在在沧州遭遇食人妖怪的事情，说那妖怪如何巨大，如何丑陋。旁边青曦王和寒枫皱眉听着，似乎对这样妖精刻意夸大其词有些不满。
小紫没敢打扰他们，悄悄地走进客厅，寻找一处位置坐下来。青曦王却一眼看到了他，以及他手里的那柄莫邪。青曦王立刻站起来，开口问：“这把剑从哪里来的，安灵是不是出事了？”
小紫有些迷茫，看了一眼手里的剑才回答：“嗯，我捡的。”他的确是打了安灵的手腕，然后在地上捡到的。
青曦王脸色阴沉，寒枫立刻在他身边说：“我去找他。”两人一起走出去，刚走到门口，迎面看到安灵失魂落魄地走过来，脸色苍白，双目无神，脚步也摇摇晃晃的。
“安灵，你去哪里了？”寒枫开口问道。屋子里的人也簇拥过来凑热闹似的看着这个王妃。
寒枫喊了几声，安灵充耳不闻，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青曦王这才发觉不对，上前一步握住安灵的胳膊，重重地晃了一下，低声道：“安灵，是我。”
安灵如梦初醒般抬头看着他，停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有些疲倦地说：“我好困，你的房间在哪里？”
青曦王握着他的手，将他带到楼上的卧室。安灵倒在床上，仿佛累极了似的，将头扎进枕头里，一动也不动。
青曦王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替他脱了鞋子，摆正身体。然后才悄悄走出去。
外面一群小妖叽叽喳喳地议论这个郁郁寡欢又身娇体弱的王妃，毕竟他们才见过安灵两次，第一次是在街头，安灵一言不发地在王上怀里哭泣。第二次就是刚才，安灵一脸倦怠又失魂落魄的样子。而寒枫正严厉地盘问小紫，那把莫邪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小紫脸上十分委屈：“我在林府捡的呀。林易心是我的老相好，他现在死了，我总得去看他一眼吧。然后我就在林家找到了这把剑。我不知道这是安灵的呀。早知道是他的，我还不稀罕要呢。”说完，就把莫邪剑往寒枫怀里一扔，气鼓鼓地跑出来了。
小紫从屋里跑出来，走出琉璃院后，却转了个弯，从后院的高墙上跳下去。遮遮掩掩地来到青曦王的卧室，推开窗户跳进去，他靠近窗边，看到安灵正蜷缩在棉被里，眉头紧皱，眼角微红，是一副睡得很痛苦的样子。
他莫名地感觉到一点不安。他想：我是不是把话说重了，杂种什么的，人类很不喜欢这种词语吧。小紫反反复复把他和安灵之间的那番对话掂量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出口恶毒才惹得安灵如此心灰意冷。“我保证不会把你的身世说给别人听的。”小紫小声说：“你别伤心了。”
当天下午琉璃院的所有小妖们全部遣散返回山里，而这座楼则转让给了一个酒坊的老板做生意。当天晚上，这里只剩下青曦王、寒枫、小紫和安灵四个人。院门口不再挂彩条和灯笼，屋子里也不再点红烛和熏香。
三人吃过饭，就各自回房睡了，因为小紫和寒枫都没有伺候别人的觉悟。所以几个人各自打了水回去洗漱。
青曦王悄悄走到床边，看到安灵依然双眼紧闭，双手放在小腹上，看起来很平静的样子。青曦王看了他一会儿，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轻声开口：“宝贝，饿不饿？”
安灵轻轻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表现出不愿开口说话的样子。
青曦王无端受到冷遇，不由得有些恼火。他并非气恼安灵冷淡的态度，而是他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和自己说的，明明连一点挫折都承担不了，却总是把一切都闷在心里。这种疏离冷淡淡的态度，会让任何一个想亲近他的人心寒。
卧室临窗的地方有一个软榻，青曦王不愿意在两人闹情绪的时候还睡在一起。他吹灭了蜡烛，轻轻关上窗户，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安灵悄悄挪到床角落里，给青曦王让出一片地方。
青曦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心里升起一阵暖意。他在躺下时，顺手将安灵抱在怀里。安灵并没有挣扎，两人这样静默了一会儿，青曦王忽然开口：“安灵，你怎么穿着衣服睡觉？”
安灵白天是和衣而睡的，且一直没有起身。他闭着眼睛转过身，面对青曦王，并且拉着青曦王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带上。
这么明显的性暗示动作，青曦王如果不是深谙安灵的性格，差点就以为他是在主动求欢了。实际上安灵大概只是懒得动手脱衣服了。果然，青曦王将他的衣服脱掉后，安灵就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月下散步
他们乘船到沧州，到码头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船停靠了一刻钟，待他们下船后，就匆匆开走了。
码头上只有几只空荡荡的泊船，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暮色四合，在夕阳的照耀下，水面上只有几只水鸟低声鸣叫。
四个人离开码头，沿着一条大路进了沧州城。然而让他们惊奇的是，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城里的店铺已经全部关门了。街上只有几个官兵的巡逻，看到他们四个人，立刻提醒他们马上找到客栈休息。这个地方晚上有宵禁，不允许街上有人走动。
沧州城不像江城那样繁华，几个人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路，却一直看不到客栈，甚至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他们试着敲那些寻常居民的房屋，奇怪的是那些居民听到敲门声后，却连窗户都关紧了。
很快天就彻底暗下来，城里彻底变得空荡荡的。青曦王、寒枫和小紫皆是仙妖之体，黑夜白天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区别。安灵起先一直不说话，这个时候就有些忍受不了了。他下意识地挽住了青曦王的胳膊，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倾斜过去。
青曦王扶住他，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问：“饿了吗？”
安灵点点头，有些担忧和害怕地说：“我们找不到地方住了吗？”
安灵很担心他们要露宿街头，他想到四个人挤在黑暗冰冷的墙角里，忍受风吹雨打，就觉得很可怜，可怜之余，又有些有趣，于是他开始专心查看街上哪个角落适合四人休息。
寒枫最后发现了一座还有灯光的城隍庙，庙门是虚掩的，推开之后，就闻到一股袅袅的熏香味。正中间有一座很大的神像，大概是镇邪用的，瞧着挺吓人。
城隍庙里的地板十分洁净，供桌下有几个蒲团。小紫虽是神兽，这时候也累了，变成一只小龙的模样，蜷缩在蒲团上睡了。小龙个子小，盘成一团刚好将蒲团围住，倒也十分舒服。
寒枫走到神像后面，打开一个木箱，里面装着蜡烛，香之类的东西，下面是厚厚的一层布料，大概是用来做布帘用的，这些布厚而结实。寒枫将布料抱出来，铺在地板上，面积足够三个人睡了，他想了想又扯了一块桌布，随手盖在小紫身上，结果小紫正睡的熟，哼了一声将身上的桌布蹬到一边了。
四个人潦草地睡下，安灵觉得身下隔着布料的地板凉而硬，和平常柔软的大床完全不一样，这让他心里生出一点新鲜有趣的心思。他翻了个身，肚子发出唧唧咕咕的声音。寒枫和青曦王同时笑了。青曦王摸摸他干瘪的肚子，轻声说：“等天亮了就带你找吃的，好不好。”
寒枫干脆坐起身，说道：“管它天黑天亮的，我也饿了，我去找点吃的回来。”
青曦王一手揽着安灵，对寒枫轻声而严厉地说：“睡觉。”
寒枫不乐意了，他倔强地梗着脖子：“怕什么，就算真有妖怪，我不信他敢吃我。”
青曦王面容严肃起来，他不再说话，而是极有威慑力地看着寒枫。寒枫有些心虚，将头偏到另一边，但还是不想认输的样子。
安灵一会儿看看青曦王，一会儿看看寒枫，他很少看到两人起争执，故而觉得十分新鲜有趣，想知道最后谁会赢。结果很快，寒枫重新躺在地板上，用一种赌气的声音道：“知道了。”
青曦王欠身，隔着安灵，伸手在寒枫身上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奖赏似的，他也经常这样抚摸安灵的脑袋。安灵心想，他以前是不是经常养狗呢。
安灵转过身对旁边的寒枫说：“你干嘛总听他的？”
寒枫平躺在地板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双目紧闭，面容平静地吐出一句话：“管得着吗？”
青曦王将安灵的脑袋按在自己胳膊上，示意他闭嘴睡觉。安灵既累且困，这时候也不再说什么，打了个哈欠，将脸埋在手臂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午夜时分，整个城市陷入寂静中，唯有城墙角落里蟋蟀和老鼠在地面上跑动鸣叫，发出簌簌的声音。这些低微而嘈杂的声音忽远忽近，恍如歌声一般飘渺。
青曦王习惯凭借声音判断四周的异动。外界虽然传言沧州城有食人妖怪，但是青曦王发现这里不但没有妖气，甚至连冤死的鬼魂都没有。整座城市宁静而安详，市民也是一副谨小慎微，不愿意和外人接触的样子。
夜晚气温低，隔着一层布料，地板已经十分十分冰凉。地面上的积水渐渐升腾，凝聚成雾气。青曦王甚至能听到雾气在草叶上化为露水的声音。身旁的安灵气息平稳，小小的胸脯依偎在他胳膊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远一点的是寒枫，呼吸悠长，宛如叹息一般。更远一点的是小紫，呼吸急促，不时翻动身体，嘴巴唧唧咕咕说梦话。
青曦王睁开眼睛，缓缓抽出抱着安灵的手，又将外衣脱下盖在他身上，然后才起身。经过小紫时，微微弯腰扯了它的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