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之后,苏林在高二下期这短短的几十天里,换了将近七个女朋友,长发短发、学霸学渣、高三的学姐、高一的学妹,最短的一个只有七天,我只跟两人吃过一次饭。
如果要说我没感觉,那是不可能的。那是一种在想念某人的时候,为另一人吃醋的怪异的感觉。我太贪心,理所当然应该比别人都难受。
高三,苏林终于自甘堕落恢复单身,不再白痴一样去找人练级当情圣,也不再无节操无天良地把别人套进圈里玩腻了又把别人踢出去,一度丧失原则的某人,终于恢复正常。
我们搬了校区,严润泪眼婆娑告别了苏林到美院学美术,我和苏林再次成为室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如果好事多磨
高三是从一个蝉鸣聒噪的夏季开始的。
我们新搬到那个校区只有本届高三的学子,校园里面黄葛树们已经上了年纪,我们到时它们的树冠正华盖一样把整个校园小路笼罩起来,在路上投下斑驳树影。
到的第一天苏林问我想考哪个学校,我答川大,他笑笑,说‘那我考川外吧’。
于是疯狂就从这一天开始了。
高三应该是我过得最暴躁的一年。苏林跟我一样暴躁,我和他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时候在寝室里摔椅子摔杯子,室友也只是看着,见我俩要操起家伙来砸了才上前劝阻。
一诊,我考进班上前三,年级文科一百二,苏林全班十七,年级文科三百四,全班52个人,全校文科九百人。
苏林很满意了,虽然没上重本线。我离川大的目标还早。
一诊后的某天苏林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当职业小说家,他沉默,我也这样回问他,他说其实没什么目标,只是想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然后……然后什么他没继续说下去。
高三时候其实是思维最活跃的时候,比如我那时候就冒出过很多新奇的想法,从历史课、语文课和地理课上都能得到灵感,不过我无法把精力花在那上面。
那个时候我开始喜欢上王泉同志的思维方式,他是愤青,却给予国家和我国的某些缺点极大的理解,用理智客观的思维去看待分析国际问题,告诉我们的都是中肯的言辞,使我对中国这个神奇的国度抱有前所未有的却出自理性的崇拜和迷恋。
从世界观上来讲,我和王泉找到共同语言了,不过从小就形成的对老师的恐惧之情导致我根本不敢和他多交流。
班委改选的时候,他找到我和苏林。
他问我和苏林想不想当历史科代表,我和苏林都答应了。在那同一天,语文老师也找到我,问我想不想当语文科代表,我又答应了。
至此之后,苏林还是生活委员,同时也是历史科代表,我是历史兼语文科代表,这是继初中纪律委员、高一生活委员之后再次当‘官’。
当语文科代表那段时间同学们都有点看不惯我。我自己也窘迫得不行。
那些生僻字要我自己查就算了,关键是查了它还不一定就是那个读音,你还得去想它有没有通假,还得去想它是不是多音字,还要理解每个读音是什么意思,再举出例子来,最后早读课时站到讲台上去跟大家讲解。
早读时领读,读错了丢脸,普通话说太快偶尔不标准会被笑,字难看也会被同学们指点半天。
语文老师给了我和另外两个科代表诗词鉴赏的篇目,要我们自己准备,然后讲给同学们听。我就只好百度,百度诗词意思、作者、写作背景和某些见所未见的修辞手法。一个七律能自己做整整一篇笔记,然后上台花不到半个小时去跟大家讲解,大部分同学还会不耐烦地叫你下去,叫你下次再讲或者根本不听自顾自地跟同桌讲话。
为此我在讲台上发飙过很多次。
某次我正在台上勾画,讲解新的篇目,迟到的同学一个接一个从教室进来,当然那个我已经习惯了,一般在台上讲课都只看着苏林和衡浩轩讲,视众人为无物。
刚进来的几个女生带回饭菜,放在桌上吃,菜香满溢整个教室,边吃边看我,我无视。
一男生玩纸飞机,落到某做作业的女生头上,女生‘啊’地一声张扬的尖叫,再站起来打那男生,男生举手朝我道:“科代表,她欺负我!”我无视。
第一排的同学埋头做数学,还有人读英语,大声到我都想提醒他重音错了,我无视。
讲到最后,我环视教室,盯着我听我讲的就之后苏林、衡浩轩和几个学霸。说到这里,我不得不为学霸平反,谁说人家是只会学习的书呆子,我所接触的学霸都有一技之长,女生会化妆打扮的多的是,男生帅气有才的也多的是。
高一时说人家清北班是‘清一色白痴班’(重庆话里白和北读音相同),那只是开玩笑,心目中还是对他们抱有崇拜之情的。
我放下手中的笔记,无奈地短叹一声,众人根本没注意我的停顿。发多少次飚都搏不来大家的关注。
苏林站出来,他厉声喝住那些打闹讲话的人,站在座位上道:“你们可不可以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段岑睿每天晚上准备这个到一两点,就在台上跟你们讲十几分钟,你们直接捡别人准备好的劳动成果都不肯迈?”
刚才那尖叫的女生一脸冤枉,用弱弱的语气,嚣张的表情回苏林道:“那他完全可以不讲啊,我们还想做其他作业呢。”
“同学请问你上了重本线吗?”他用普通话彬彬有礼却极挑衅地问她道。
她无辜地睁着眼睛道:“就是因为没上重本线才要抓紧时间啊。”
“你觉得我们班上了重本线的、成绩拔尖的同学花费自己宝贵的高效率的时间去为你们讲解那些诗词是为了什么?凭什么他们要这么做?你知道我们班诗词鉴赏的得分率多低吗?六分的题我们班平均分只有一点五,段岑睿他可以得五点五,他完全可以把时间花在其他事情上!却要为你这种上不了重本线,甚至连二本线都上不了的同学讲这个,这是高三,谁要管你?老师又没看到他们讲,也不会做测试,如果不是他们负责任谁管你?”苏林终于说了一口正宗普通话,表情轻佻,充满不屑。
众人都安静下来。
那女生白他一眼,讽刺他道:“像你上了重本线一样。”
“好了,不要耽搁了,我们继续,再耽搁下去就上课了。”我道,说罢拿起笔记继续讲。
我不知道苏林是否是因我而站起来,还是因为他心中那个无缘故的正义感,无论是两者中的谁,我都很感动,并且为之感到安心。
苏林坐下继续听我讲,不听的人还是不听,闹的人还是要闹,不过只要有一个听众,我的努力就不是白费,就有继续下去的价值,就算做这些事情都是为苏林,我也愿意。
我就这样进入此个怪圈了,忍不住去关心苏林的一切,并且每次他为我做点什么我都会为之一动,情不自禁就想歪‘他会不会还喜欢我,我这么拖沓,还这么任性,他肯定已经腻了吧’。
但是万一他还喜欢我呢,我再跟他说好吗,但是陈学凯怎么办呢,算了,都高三了,等毕业了再说吧。
如果好事多磨,高三算不算磨?最后能不能成一个好事?
我在高一时候开始拿笔,开始了一篇现在还没能结尾的短篇小说,手稿存放在我书柜里,已经很久都没拿出来过了。高二的时候写了不少散文,后来大学时拿去投稿,没一篇上过。高三,我做作业时会幻想,一闲下来会幻想,就连有时候上课精力都不能集中,高考前三天我还把心放在小说上,背着父母在房间里藏着写手稿,父母则认为我在复习。
当时是有多蠢,如果我能多学些,考好些,我或许就能学中文系,就能了解更多我感兴趣的知识,写出来的东西可能都会好些,而我却目光短浅。世上没有后悔药卖,我无法后悔,我愚笨的选择又让老天抓住我把柄,跟我开玩笑。
高三上学期期末,我向父母讨了一个触屏手机,说老师把复习资料放在云盘上,我得用手机方便随时查看,于是在众人的手机都换了几代之后,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智能手机。虽然很方便,老师放在云盘上的资料也能看,但至此之后我的成绩再没有过突破。
苏林见我晚上睡觉前玩手机,说我颓废,说完又自己摸出手机来玩。
所以其实高三的我并不是很努力,不,是努力了一阵子,后来就颓废了。
我母亲曾问我去不去川大的自主招生,我办了很多手续,把资料整理出来了,母亲找了关系,问了人,问我适不适合。不过后来母亲回来对我说‘我觉得你可以考上比川大更好的学校,直接去川大的自主招生太浪费了’,于是我就放弃了自主招生。
母亲说话怎么可能是真的,用脚趾头想都明了。
我就算去自主招生也考不上川大,我根本不够格,母亲这样说只会让我对自己的懒惰内疚,然后努力学习一两个星期热情就又消退了。
高三的笔记很多,就历史而言,自己整理的,老师整理的,还有错题。这还只是历史。
我的英语、历史和语文笔记本整个教室传阅,甚至一度被批量复印。这是我唯一觉得高三里面有点成就感的事情。
高三的生活模式跟初三有点像,早上比别人早半个小时起床,晚上比别人完两个小时睡觉,三顿里面只有中饭是在好好吃的,这一切苏林都和我一模一样。
本年级填志愿的书出来之前,母亲找郑辰逸母亲要了一本上届填志愿的参考书,父母把那本书翻了又翻,书皮都翻烂了。
郑辰逸打电话来问我想考哪个学校,我说川大,后又想了一下,川大还是有点不靠谱,又改口道‘我重本线上三四十分的成绩,尴尬得很,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选’。
我还是恬不知耻地把川大当成了目标,就这样迎来属于我的高考。
高考考点离学校和我家都很远,我坐学校安排的大巴去,苏林和我一起。
坐在大巴上,一切风景都在往后退,绿叶、晴天、甚至被我浪费的青春。
那两天我已经没心情再学习,每天晚上草草看一点书便早睡觉。母亲会很晚都睡不着,只为听我呼吸是否均匀,是否睡得好。父亲每天花两个小时在我的中饭上,每一道菜都是精心制作。
我对不起他们,直到现在都是这样觉得。
高考最后一天下午有淅沥沥的小雨,地面潮湿,我与苏林道别,进了自己的考场,考最后一科。
外面天空阴沉,英语听力嗡嗡地从广播里传来。
离开考场时我没多想,尽管考了语文之后我就已经失去信心。我和苏林一道出考场,上大巴,坐在最后一排。
他把头枕到我肩上,轻声道:“好累啊,我睡一哈。”(我睡会)
“嗯。”我应答道。
沉默片刻后,苏林声音低沉,又缓缓道:“撒子时候出来耍?”
我看着窗外,肩上苏林的重量给人触碰得到的安心感,我道:“我都可以。”
“去不去丽江?”他问我,“我想和你一起去丽江。”
我想当时他肯定听到我心跳了,连进入考场都不能引起的,剧烈的心跳声。我下意识摸摸颈子,因为高考,我没有戴项链。苏林看到我的动作,一手探到我锁骨上,并没摸到戒指,把手盖在我心口良久,我则一动不敢动,压抑住呼吸却压制不了心跳。
他把手从我心口拿开,双手将我肩膀环住,头抵着我的侧脸,慵懒道:“到了叫我。”
大巴的终点站是学校门口,母亲在门口等我,那是我最后一次踏入母校大门。我进教室收拾了东西,地上全是被撕烂的笔记和练习。
鼻腔传来的酸楚,我又不禁湿了眼,心里就像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剜去了一般,空落落的。
我背着书包走到教室后,教室后面黑板报上写着同学们的签名,苏林的写在我旁边,我写的‘段岑睿,大作家!’苏林的签名没有特别的寄语,‘苏林’两字却刺痛双眼。
苏林站到我身边,低声朝我道:“你妈。”
我转头,母亲站在后门朝我微笑。
“我先走了,拜拜。”我朝苏林笑笑,视线模糊,转身要走。
“等等!”他一把抓住我手,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我手里,“给你吃块巧克力。”我没敢看他的眼神。
我离开时,手从他手中滑落的感觉明显。
我走到母亲身边,被她挽着。我将苏林给的巧克力拿出来看,又是榛仁提子味的,和初中的一模一样。
Dove和蓝色包装。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巧克力,沉声对母亲道:“妈,对不起。”
母亲挽着我的手紧了紧,片刻后道:“不要再想了,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