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铭抬抬眉毛,又向卧室走去。
果然,床铺凌乱,显然懒惰的主人早上连铺床的空都没有。聂铭走上前去仔细瞧了瞧,回头对跟在身后五步开外的人说:“还从家里带的被褥来?倒是我考虑欠周,没给你准备条被子。”
不知是自己心虚还是怎的,自从两人分手后,卫饶每次站在聂铭面前都倍感压力。这次……自己不告而入……哎呦!卫饶头疼地只想捧脑袋。
聂铭也不再看他,自顾自又走回客厅。卫饶觉得必须解释一下,他见聂铭皱眉盯着桌上的脏碗,忙上前收拾,一边道:“没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对,可这……”
“不,是我的疏忽。怎么忘了把钥匙收回来呢?”聂铭在沙发上坐下,“要不是我心血来潮过来一趟,大概得等月底收到水电费时才知道被人鸠占鹊巢了吧!”
卫饶听着聂铭的嘲弄,心里泛起一阵怨气。可一想到这嘲弄产生的源头,霎时又感到茫然。自己还沉浸在二人往昔相处的模式中,得寸进尺。而聂铭,确实把自己当做陌生人了,或许也没那么惨,可最多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熟人。
然而他终究是个不愿忍气吞声的:“水电费我还你,我等会儿就走。可我并不是想住这儿!……我已经辞职了,可燕卫国还不放过我,现在竟然会跑到我家去!我不能让爸妈跟着受罪,只能到外头来避一避。”他一口气说完,面带惨笑。拿起碗筷想要转身。
一只手却抓住了他手腕:“等等,那你自个儿这么出来了,让叔叔阿姨去对付那混蛋?”
卫饶本因他的动作而心里一跳,听他这么说,一颗心又冷了下来:“是我不好……”说着竟是红了眼眶。
聂铭趁他愣神,接过碗筷,站起来走到厨房放进水槽里。他看旁边有一瓶没用多少的洗洁精,便挽起袖子顺手洗了。
洗过碗,聂铭又拿了抹布到客厅里擦桌子。卫饶已经穿戴整齐,似是要出门的样子。
聂铭边擦桌子边道:“那么晚了,就睡这儿吧!明天再走不迟。”
他搓洗了抹布,擦干净手,看了眼餐桌上的塑料袋:“胃不好,这些东西少吃。我先走了。”
卫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又窝囊又疑惑又有些不愿错过的甜蜜。他静静站着看聂铭出了门,方才还被各种情绪充斥的心,顿时又空落落的。
二十七、教师应无私奉献,毫无怨言
外篇:
自从被聂铭抓包以后,卫饶就觉得自己怎么在这个新房子里呆着都不舒服,感觉……很害臊。害臊是必然的:好么你都跟人家分手了,房子是人家的,装修时人家掏的钱,哪一样家具不是他爹妈买的?你倒尝了鲜。
且聂铭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挺操蛋的,为了躲过燕卫国,却让父母那么一把年纪了,还要给自己擦屁股,遭这罪。
于是第二天卷着铺盖卷搬回自己家住了。
他爸妈见他回来,也不多说什么,就告诉他,你不在的前几天确实有人找,但是最近没有了。还问,你怎么从那边跑回来了?
卫饶支支吾吾,就说自己认床,半夜睡不着。
这么在家住了有几天,眼瞅着就要过年。
这天早上,他还在被窝里面酣睡,爸妈出门采买年货,家里就他一人。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卫饶腾的从床上坐起。
第一反应就是,坏菜!燕卫国又来了!
于是他蹦下床铺,迅速穿衣,窜过去趴在猫眼洞上,仔细看。
不是燕卫国。
而是他女儿。
开了门。
燕佳妮一看到卫饶,顿时就跟开了暴走状态似的,蹭的窜向他,“你妈逼的!”
卫饶一愣,双手一顶,就给小姑娘推了个趔趄,“你谁啊?跟我家撒野?”
燕佳妮手扶着门框,“装什么无辜!操!我服了你了!”
卫饶便斜眼看着女孩,双手抱臂,也不说话。
燕佳妮看他这样,满脸冰霜,“操……操……”操了半天,没下文了。
“滚!”卫饶冷冷的开口。
毕竟还是个孩子,听闻这话,忍不住红了眼圈,慢慢出溜着门框,站起来,啜啜道:“你……” 卫饶挑眉。
“我之前跟你那么说话我道歉……”小姑娘好似开了闸泄洪的大坝,噼里啪啦金豆子紧掉,“我……我……我错了……”
卫饶吃惊,心想这是怎么了?不会是什么阴谋诡计吧? 便更为严厉的呵斥,“有话快说。”
“我……”燕佳妮抬眼看了看对方,脸上的妆全都花了,尤其是眼线,变成两流黑汤,顺着眼角淌在脸颊上,“……你……你高抬贵手,饶了我爸他吧。”
卫饶惊讶的瞪圆眼睛。
“我爸他肯定再也不烦你了。”
燕佳妮双手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突然又愤怒的抬起头,仰望卫饶:“算你屁股买给了好人家,找了强有力的后台……我爸瞎了眼了,以前对你的好你都不记得……”
卫饶简直想冷笑,什么好?这叫好?
“你耍了我爸,现在又找人查他!”
“我不知道,”卫饶耸耸肩,“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安。”
“你那个什么叫聂铭的……他爸爸是教育局的……调查令都下来了,说我爸私吞教学用款,乱收学费……”
这下卫饶算是搞明白了……还没等他反应出什么心情的时候,燕佳妮突然蹦起来,架势不善,“我爸他这一辈子,都是自己奋斗的!你这是要毁了他!”
“闭嘴,出去。”
“我爸爸他……”说着就往自己身上扑。
卫饶双手使劲,赶紧钳制她,拎着她往门外送。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
好不容易给这个疯婆娘推出去,卫饶锁门。
哐哐哐。门板被拍打的直颤悠。
“你开门!”女孩在外面哭着喊着,“你要害死我爸爸!我错了!你开门!”
卫饶心想,她倒是跟她爸父女情深,可惜你怎么不早劝你爸高抬贵手先放了我?闹到现在这般田地……不是你爸海口,只手遮天吗?现在被剁了指头,害怕了?
哼,卫饶嘲讽的摇摇头,所以,话不要说的太满,事不要做得太绝。
转身进客厅,找到茶几上摆的手机,啪啪翻出燕卫国的号。
电话通了,还不等对方反应,卫饶先说:“赶紧把她领走。”
那边只剩粗重的喘息声,两三秒后,燕卫国开口,“佳妮在你那?”听着声音,没了往日的自信和光鲜,倒是苍老沙哑许多。
“在。”
“我警告你,如果佳妮怎么样了,我一定……”
“她扬言要我不得好死。”
燕卫国不说话了。
“燕先生,你把她领走,现在马上……”
然后断了电话。
手机撇在沙发上,卫饶抱着胳膊看看四周,觉得一股的烦躁和虚弱。他莫名的想起以前和燕卫国的种种……然而这一切,现在全都变成怨恨的厌恶……还有些许可怜……亏那人曾经自诩自己“玩”的明白,为了一段不能称之为感情的感情,执着半天,到头来的结果是什么?削职?沦落到亲者痛……至于自己,虽然算不上仇者,但是不免有些幸灾乐祸……沦落到这种地步。
外面的女孩还在哭,倒是没力气喊了,像小猫崽一样,发出呜呜嘤嘤的声音,隔着门板,断断续续。
内篇:
聂铭时隔一星期,抖开钥匙再次开启新房的防盗门,这次倒是空无一人了。
想起上次开门时见着的场景,他还是觉得有趣。那个一向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家伙,竟然像个小媳妇一样怯生生站在那儿。聂铭一点不觉得这种反差有什么不好,只是好气又好笑。
在卫饶面前,他向来有足够的自信。只是经历那件事之后,这自信带来的包容有些淡却了。自己就是过度自信,才大意失荆州。
不过,眼下因为卫饶的虎落平阳,聂铭的自信也重新回来了。
他扫视了一圈,屋里还算干净。看来人还是得经历些事情,不然不会成长。想当初卫饶和自己在一块儿,那是甩手掌柜什么活都不干的。
聂铭想着反正还得打扫一遍,也懒得拖鞋,直接进了主卧。一看,被子尚算整齐地被叠好放在床上,只是还没被主人带回家。
他在床沿坐下。过去明清时候江南女子嫁人,一定得带被褥做嫁妆,寓意一辈子长长久久。卫饶这稀里糊涂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反招惹自己上次胡思乱想了一晚。
他又在那儿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大门外有钥匙碰撞的开门声。聂铭从卧室门口探头一瞧,竟是卫饶低头进来。
鬼使神差地,聂铭没有出声,也没有出门。只听得外边卫饶关门之后,安静了好一会儿。
聂铭正奇怪,又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客厅的窗户似乎被打开了,那人大概重重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聂铭更好奇了。他可不大听过卫饶叹气。这家伙即使有什么忧虑,也一定得向别人宣泄出来,听这口气叹得荡气回肠的,难道有郁闷的事情?燕卫国不是已经摆平了吗?
聂铭听外边久久都无动静,便小心翼翼悄没声地走出来。他一见客厅的景象,不禁哑然失笑——
卫饶侧趴在沙发上,整张脸都埋在垫子里,像个鸵鸟似的,不知在干些什么。
“嘿!”聂铭弯下腰,拍了拍他肩膀。
卫饶“嚯”地一下跳起来,又一屁股坐倒,一脸惊慌地抬头看着聂铭。
“你……你怎么在?”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来?”聂铭抬抬眉毛,反问道,“倒是你……”
“我……我是……”卫饶被抓包似的,东顾西盼地转转眼珠,突然想到什么,义正言辞道,“我来拿被子的!”
“哦?”聂铭给他让开道,“那去取吧!”
卫饶走到卧室,才稍稍平复了心绪。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聂铭面前,简直就像燕佳妮在自己面前一样,全然被对方捏在手心里。这个比较,让他不由苦笑。不过,这也让他想到另一件事。
“那个……燕卫国的事儿,谢谢你!”卫饶虽然真心感谢聂铭,也对他这一帮忙背后的心思怀抱奢侈的幻想,可让他说出来,还是有些别扭。
聂铭稍稍低下头:“我是不想叔叔阿姨再被骚扰,看在以前的面子上。”
卫饶的幻想顿时落空了。
他有些发呆地盯着地毯。
这棕色的羊毛地毯,是两人一起去家具店选的。那个时候,聂铭本来说喜欢另一块带点纹饰的褐色,可自己一眼相中这卷浅棕色的。虽然只不过是穿着拖鞋或者洗过澡后,偶尔赤足站在上面,似乎也能感觉到毛茸茸的温暖。当时,自己正是这么想象的。
卫饶有些难过。
他不是没有在一个人的时候默默流过眼泪,只不过他明白,这不能被别人知道。就因为自己是做错的那一个,连被安慰的资格也一并剥夺了。
这是他和聂铭分手后第二次见面。
上一次,因为震惊太大,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了,人都走了。
这一次,他盯着地毯,想着也是自己选的沙发上的抱枕,看着这周围熟悉的一切,不由得眼眶有些湿润。
他抬起头惶惑地望着聂铭,不知该怎么说。
他多想抱抱他,告诉他,自己多想念他。告诉他,自己知道错了,自己有多后悔。可是……这还是自己吗?他又会原谅吗?这在聂铭看来,会不会都只是笑话。
二十八、教师是阳光底下最伟大的职业,应心怀柔情,心满热情
的去工作
外篇
聂铭就这么看着卫饶,看着他晶莹的双眼渐渐润湿,或许在以前,他会马上默默的走上前去,抱住他,为他擦掉眼角的泪水。
然而现在,不知道为何,他的坏心眼在看到这样的他的时候,全部被激发:“怎么?小女孩一样。”
卫饶扭头,一抽鼻子,瓮声瓮气,“没有……”说着要抬手擦脸。
就被一股力道拽进了怀抱。
聂铭轻轻顺着怀里人毛扎扎的头发,心想……真是……最后还是我先忍不住……
可是,这样的卫饶,像只斗败了的小兔子的卫饶,耳朵也耷拉下来,尾巴也蜷成一小团,甚至以前骄傲的小呲牙,肉嘟嘟却不安分的小爪子,都老老实实的藏回去。那样乖巧,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
想到这,他不禁自己抬手,摸索着爬上卫饶的脸,轻轻蹭着眼角:“别哭别哭……”
面对这样的卫饶,聂铭能做什么呢?
心里总是有块软地方,随时等着他。要说狠,想想曾经的发生的那些事,卫饶做的,哪样不算是绝了的?
罢了罢了,都是魔障啊,魔障……只能将他搂得更紧。
面对这样的聂铭,卫饶又能做什么呢?
他想过很多,琢磨过聂铭是否还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