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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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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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若是”薛忱忽然停了下来,神色扭曲变幻了几次,终于咬着牙说:“若是她曾经有过什么不堪的往事,你,又会如何?”
  谢朗全身一震,过了一阵,他才开口道:“二师叔,我说了,这些,和失去蘅姐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今生今世,若有人伤害蘅姐,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这人生不如死!他们加在蘅姐身上的伤害越深,我就越发加倍地疼惜她。只要有我在,我就绝不会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停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师叔,蘅姐她她到底”
  薛忱摇摇头,轻声道:“不,我也不知道。她是十岁那年,被娘带回来的。娘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浑身都是血,我都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流这么多的血,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死了。回到孤山后,娘把她安置在风庐,治了好久,她才活了过来。可是醒过来以后她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一年以后,我才又看见了她。”
  他微微失神,想起他第一次正式和这个女孩子见面时的情景,那样瘦削单薄的身材,猛然抬头看见他的时候,眼睛里流露着惊恐、戒备,还有隐约的敌意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谢朗,道:“谢朗,阿蘅已经受过很多很多的苦。如果你没有勇气和她走到底,那就立刻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来招惹她!”
  谢朗眼睛湿润,他咬着牙说道:“我要是因为这样嫌弃蘅姐,那我还是个人吗?!二师叔,你放心,即便、即便是蘅姐不要我,我也绝不放手!”
  薛忱望着他坚定明亮的眼睛,微微动容。他沉吟片刻,忽然厉声说道:“谢朗,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他日你若做出对不起我三妹的事情,休怪我翻脸无情!”
  谢朗马上起身,无比郑重地说道:“二师叔,若我有违此誓,就如同此杯!”说罢,手一用力,酒杯化为齑粉。
  薛忱看了他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把轮椅一转,一言不发出了桃林。
  
  薛忱思量一夜,终于下了决定,翌日吃过午饭便出了天清阁。走不多远,小黑不知从何处扑出来,站在轮椅上,蔫蔫地叫了一声。
  薛忱轻抚了一下它的黑羽,微笑道:“别急,再等一等,等三妹想通了,你就可以见到大白了。”
  小黑听到“大白”二字,便无论如何都不肯飞走,薛忱只得带着它直奔碧萝峰。到达薛季兰墓前时,薛蘅正弯着腰,拔去坟茔旁长出的几丛野草。
  小黑见到薛蘅,扑了过去,在她身边来回跳着,不时啄上她的衣衫,状极欢喜。薛忱踌躇一阵,轻声唤道:“三妹。”
  “嗯。”薛蘅并不抬头。
  “那个”薛忱揉了揉鼻子,轻咳一声,道:“明远几天没吃东西,又淋了雨,染了风寒。你看是不是先放他上山,让他养好身子”
  薛蘅仍然专注地拔着野草,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待将野草全部拔完,她才抬起头,对薛忱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你让他走吧。”说罢走入草庐。
  薛忱看着她如枯井深潭般的神情,心中一叹,正思量着如何再劝,墓碑上站着的小黑忽然“嘎”地大叫一声,双翅一振,直冲云霄。
  但听空中传来一声高亢入云的雕鸣,薛忱抬起头,见碧空白云下,一道白影与小黑迅速会合在一起,并肩翱翔,不禁讶道:“大白怎么也来了?”
  桃林方向隐约传来谢朗的呼哨,大白长鸣一声,俯冲下去。
  
  薛忱想起上次大白千里迢迢飞到孤山,送来的便是一封血书,心中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推动轮椅,直奔桃林。
  到达桃林时,谢朗正心焦如焚,见到薛忱出现,快步迎上,连声道:“二师叔,求求你,能不能让我见见蘅姐?”
  薛忱见他额头上全是汗,忙问道:“怎么了?”
  谢朗将手中攥着的一纸白笺递给薛忱,薛忱接过细看,白笺上字迹遒劲峻峭,正是平王的笔墨。
  “丹军联同库莫奚族、铁勒族、赫兰族南侵,赤水原失守,孤王奉旨率军北上抗敌。骁卫将军谢朗见信,速归军中!”
  薛忱不由抽了一口冷气。丹国竟联合各游牧民族南侵,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此时的北境十府,又是怎样一幅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人间惨象?
  谢朗望着薛忱,央求道:“二师叔,军情刻不容缓,我得马上动身赶回军中。能不能让我见见蘅姐再走?”
  薛忱沉吟片刻,道:“你等等。”说着出了桃林。
  
  薛蘅仍在草庐中枯坐,听到声响只是抬了一下眼睛,并不动弹。
  薛忱斟酌着说道:“三妹,丹军南侵,王爷率军北上,让大白传信来,要明远即刻前往军中。你还是去见他一面吧。”
  薛蘅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半晌都不说话。
  薛忱继续劝道:“他是来认错的,你就”
  薛蘅忽然起身,淡淡道:“二哥,这些事情,你不用告诉我了。”说罢出了草庐,折入松林,几个闪纵便不见了身影。
  
  薛忱无奈,只得又回到桃林,这番折腾,已近黄昏。
  谢朗见他孤身而返,失望至极,黯然后退两步,呆呆不语。
  薛忱叹道:“明远,三妹她,暂时还无法原谅你,即使我现在放你上山,她也会避而不见的。”
  谢朗知道自己伤她极深,只是此刻也无法求得她的原谅,不由心中大痛。但北境战火重燃、国家蒙难,自己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情而置天下安危于不顾?
  他心中难过不已,到最后终于咬咬牙,整肃衣冠,向着薛忱大礼拜下,“二师叔,我想求您一事。”
  薛忱道:“明远,你这就走吗?”
  谢朗望着孤山主峰,恋恋不舍,轻声道:“请二师叔替我转告蘅姐:我要走了,抵御外侮,保家卫国乃我谢家男儿的责任,请她一定要等我回来。若若我不幸战死沙场,我的魂儿,也会回来找她,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求得她的原谅。”
  薛忱心中震撼,默然片刻,推动了轮椅。谢朗跟上,几个转弯便出了困住他数日的桃花阵。
  黑骢马还在桃林外的山坡上啃草。谢朗翻身上马,看了一眼薛忱,压下心头愁思,笑了笑,“二师叔,拜托你了。回来后我们再痛饮一场吧。”
  薛忱仰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谢朗又万般不舍地看了一眼孤山主峰,硬着心肠转过头去,挥下了马鞭。
 



九四、蚌伤成珠

  薛忱望着那一人一骑消失在暮霭之中,怅然地叹了一声,心情沉重地回了碧萝峰。
  草庐空空,寂无声息,不见薛蘅的身影。
  薛忱默默地坐在墓前,看着夕阳一点点下落,忽然开口道:“三妹,明远走了。”
  “他请我转告你——”他望着如血般瑰丽的云霞,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军人,也是谢家的人,所以他必须要走,请你一定要等他回来。即便、即便他不幸战死沙场他的魂儿也一定会回来找到你。”
  身后的松林中,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但仍没有人走出来。
  薛忱轻轻叹息一声,转动轮椅离开了碧萝峰。
  待天色漆黑,薛蘅才慢慢地从松林中走出。她在墓前静立许久,然后缓缓地坐倒在地上,靠着墓碑,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风沙吹过千里大漠,惨淡的夕阳照着血流成河的大地。战旗散乱在地,辎重倾覆,车轮偶尔无力地滚动。
  满目都是尸体,苍鹰在头顶盘旋,时刻准备冲下来攫食死人的血肉。
  狼烟仍在滚滚燃烧,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夕阳喃喃地叫了声,“蘅姐”又重重地倒下。
  俊朗的面容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透出死亡的颜色。失血过多的唇角再也弯不出让她心跳的弧度。一阵白雾卷来,他的身躯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生生世世,永无相见之日
  “明远!不!”
  薛蘅惊呼道,猛地睁开双眼,惊惶四顾。周遭星月静寂、夜虫啾啾,自己还依坐在墓碑前。
  ——我的魂儿,总会回来见蘅姐,求得她的原谅。
  夜风中,她冷汗直冒,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战抖起来。
  
  夜色深沉,薛蘅在孤山的山峰间疾走,不知不觉中上了主峰,站在天清阁前。阁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灯笼照映下闪着幽暗的光芒,她却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走入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夜风拂动,阁后天一楼屋檐上的铜铃丁当作响。薛蘅绕过了天清阁,来到了天一楼。
  天一楼乃天清阁重地,存放着大量的珍贵典籍,现下由哑叔看守。顶层则存放着历代阁主的著作及手札、信件,除了阁主,旁人不得擅入。薛蘅避开哑叔,悄然登上了顶层。
  夜风拂动铜铃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战马嘶鸣,她靠在顶层的窗台前,抱住双膝,闭上双眼,但觉心乱如麻。
  她索性站了起来,在楼中踱了几步,视线忽然停在屋角几口黑漆箱子上,不由起身走了过去。这几口箱子里面均是薛季兰生前的著作、手札、信件和最喜爱的书籍。薛季兰过世后,薛蘅将这些东西都收在了这里。
  此时,她忽然心中一动,便擦燃火摺,点亮油灯,打开箱子,将箱中的书札逐一取出来细看。睹物思人,看着这些发黄的纸张上熟悉的字体,薛蘅不禁眼眶湿润。
  她又重新把母亲的遗物细细地整理了一遍。到了最后一口箱子时,她忽然觉得那箱子的厚度有点问题,敲了一下箱板,发觉声音有点异样,再仔细察看了一下,揭开箱板,下面竟是一层暗格。暗格中用防虫的油布包裹着一些东西。
  薛蘅好奇心起,究竟是什么东西,娘要藏在这箱子的暗格之中呢?
  她解开油布,里面包裹着的竟是一叠信札。信札整齐地堆成一叠,最下面的信封边沿已经发黄褪色,而最上面的一封则较新,看来是依年代叠好收藏的。
  薛蘅拿起最上面的那封信,信封上写着“天清阁薛季兰阁主亲启”,左下角署名是“方道之”。薛蘅再粗略翻了翻下面的信,每一封的署名都是“方道之”。
  她心中不禁泛起疑云,从未听娘提过她与方道之有书信来往,而且这几口黑漆箱子是薛季兰过世之前一个月才备下的,她那时已经十分虚弱,竟还将这些信这么严严实实地藏好,难道有什么隐情?
  她一时按捺不住,抽出了信笺。
  
  “薛先生如晤:今日往青云寺与智惠方丈参禅,归来即收到先生来鸿,在竹林枯坐一夜,提笔回信,忽泪湿衣襟。佛曰人生七苦,吾不知参透几苦。先生将西行,吾尚颠沛于尘世,不知何时方得解脱。只恨当年冥顽懦弱,误人误己,致有今日之苦。先生豁达,七苦皆能放下。惟愿十年后,吾能相从先生于泉下矣。先生之女阿蘅,吾定会尽力照拂,勿念。”
  薛蘅看了看信末的时间,是薛季兰过世前一个月收到的。看来是薛季兰知道将不久于人世,给方道之写了封信,托他照拂自己,方道之再回了这封信。
  只恨当年冥顽懦弱,误人误己,致有今日之苦——是何意思呢?
  她又将最底下那封发黄的信抽了出来。这封信却极平常客套,是当年薛季兰承继阁主之位时,方道之写给她的贺信。
  薛蘅按着时间顺序,将后面的信逐一抽出细看,慢慢地呆住。
  信中话语都平淡如水,未见什么私情,但字里行间却让人平生无限惆怅之感。方道之在学问上有何新的见解,或作了一首新诗,都会在信中细细道来,有时他也会就时政咨询一下薛季兰的意见。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揣测,薛季兰也不时向他请教遇到的疑难,或很高兴地告诉他,天清阁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发生,就连她新培育了一盆双叶兰,也曾向他倾诉。
  
  薛蘅怔了好一会儿,又继续翻下去。翻到乾安三年的信件时,她的手停住了。那一年,她十岁,刚到孤山。
  果然,在一封信件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先生为其所取名字甚佳。芳草披离,蘅有香魂。虽生僻野,素性坚韧。能为灵药,治病救人。松竹秀茂,高下难分。惟愿此女能于创痛中成长,他日得成大器,不负先生之期望矣。”
  薛蘅把信贴在胸口,泪盈于睫。
  她将剩下的信一一细读,忽然发现最后一封竟是薛季兰的字迹。仔细一看,才知这是薛季兰在过世之前写下的、未曾发出的最后一封信。
  “方先生如晤:昨夜忽梦先师,先师宛若生前模样,仍问:季兰,你可想好了?醒来泪湿衣襟,知大限将至。回首一生”
  信写到这处,字迹凌乱,又有墨圈将后面的话涂去。信的右边,重重地写着一句“老来多健忘!”
  最后一个“忘”字收笔一点,是滴落在纸上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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