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叹息,只是这几枚乾坤戒乃神界之物,法术构成另成体系,故而不能放入凡界的储物袋,抑或另一枚储物戒中,他也只得暂且忍耐。想了一想,便将已装满的乾坤戒摘下,唤来阿桃,又取了一条精金链,将那乾坤戒系在阿桃脖子上。
阿桃金耳金眼,如今又点缀上一条金链金坠,登时神气活现,在半空连番三个筋斗,又绕着单致远飞来绕去,喉间呼噜声不断,显是快活非常。
单致远亦是含笑看他,阿桃如今七阶中层,却依旧不能化形,不知是否同勾陈将他骟过有关。故而单致远亦是心怀愧疚,每每对他多有照拂。
更何况临阵对敌,这黑豹与他亦是默契十足,为他省下许多力气。
他正含笑看阿桃撒欢时,神识中骤然一震,堪舆图边界竟隐隐现出一点黯淡星光。
单致远气息一凝,压抑下狂热情绪,唤道:“阿桃。”原本闲庭兴步立时化作了锐利闪电,往星光所在猛扑而去。
那星光位处一条干涸河床尽头,单致远尚未靠近,便被成群外皮翠绿的有翼妖兽阻挡。阿桃威胁怒吼,勇猛冲进妖兽群中,口吐闪电,黑尾生风,便将兽群冲得大乱。
单致远也不耐同妖兽们多做纠缠,愈是靠近那点星光,愈是心跳如鼓,周身剑意暴涨开来,龙牙在手,剑气狂啸如潮,汹涌杀去,一面厉喝道:“挡路者杀无赦!”
那一声厉喝带上天地之道,引得千山震动,雷鸣般回响,众妖兽察觉威慑,顿时转过头去,拼命逃了个干净。
不足半柱香工夫,单致远便落在那河床尽头,一块苍灰巨岩高耸如云,有若一座小山,浑然一体,表面满是苍绿苔藓、攀爬了无数细小藤条绿草。
那星辉正是在这岩石当中。
单致远抬手放在巨岩上,往石中注入灵力。
他所参悟的因果之道玄妙深奥,所耗百年亦不过初窥门径,对这天地万物自有特殊感悟。这般探查一番,巨石由来、材质、弱点便已一清二楚。
单致远查清后便收手,连龙牙也不必用,两指合并剑指,飞身跃上百丈高的巨石顶端,在“破”穴一点,灵力如剑笔直灌入。那巨石表面顿时密布裂纹,随即轰然爆炸,乱石如雨四散坠落。直迫得阿桃上蹿下跳,躲得不亦乐乎。
单致远只将剑域张开抵挡碎石,身躯下沉,往巨石原本所在地落去,将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块抄在手中,用力捏碎。
紫晶神石便自灰白石壳中露了出来,不见如何晶莹夺目,宫紫华彩却奢华威严,令人移不开目光。
自是勾陈无疑。
单致远险些喜极而泣,只将神石牢牢抓在手中。如此一来,便只剩太羽了。
那剑修跪在满地碎石当中,两手环胸,把神石圈在怀里,嗓音颤抖嘶哑,“无论百年千年,我势必要寻到你。”
第十二日,三山观警戒弟子被法阵惊动,急急御剑前往豪华灵船中,向紫霄上尊禀报:“那人出来了。”
钟清放开怀中少年,朱红身影一闪,便自舱中失去踪迹。其余人随即紧追而上。
九鹤往生剑阵正嘈杂鸣动。这剑阵由六十名修士操纵,共一千零八十口灵剑组成。
天罡剑三百六十口,地煞剑七百二十口,上金下玄,光华缭乱耀眼,剑气森森织成天罗地网,将一条人影团团包围其中,剑光如雨,招招刁钻,专攻其不备。
这剑阵厉害之处便在杀着连绵不绝,能随阵中对手而改变击杀策略,断其退路。催动至极致时,九鹤齐飞,任你是大罗金仙也逃不出这连绵杀阵。
——只可惜,这一次困在阵中之人是单致远。
那阵法如何初创、如何改进、如何演化成今日模样,要穴在何处、灵力脉络如何散布,只需几次过招,便从剑气当中查验得清清楚楚。
他只需一动念,阿桃便心领神会,猛然自剑光缝隙中穿透,扑向隐藏在来势汹汹剑雨背后的一柄地煞剑。铁爪一击,铮然尖锐中,那地煞剑应声而断。
当是时,龙牙剑光陡然暴涨,亦是将头顶一片剑雨绞得粉碎。
几名操纵的修士顿时被乱窜倒卷的灵力猛撞,经脉撑裂,丹田重创,在法宝上站立不稳,更有两人直接跌落下去,才触到沼泽表面,便有无数妖蛇毒鱼蜂拥而上,将那二人团团咬住,撕裂开来。
惨呼声穿透剑阵鸣动,清晰刺耳。
剑阵便有若被拔了塞的皮酒囊一般,灵气骤然外泄,化作狂风漫卷,转眼便崩坏溃散。
可叹这威名在外的绝杀剑阵终遇敌手,竟连一只鹤也未成形,便被破得干净。
单致远同阿桃一前一后冲出劈开的剑阵,顿觉外头灵压浓重,险些迫得他喘不过气来,心悸阵阵,剑气波动,便知遇到了劲敌。
他全神贯注,龙牙亦察觉了危险,战意反倒高昂,剑身喜不自胜一般微微颤抖。
钟清一袭耀眼红袍,长发披在身后,面如冠玉,神色慵懒,立在一支玉如意上,有若玉树琼花一般。手中黄金长剑懒洋洋提起,眯眼笑道:“本座早知那剑阵困不住阁下,早在此恭候大驾。”
单致远沉声道:“竟在出口设下如此阴狠埋伏,三山观行事卑鄙,莫非不怕世人嘲笑?”
钟清又是一声轻笑,嗓音竟婉转悦耳,难辨雌雄,“成王败寇,谁人有资格笑?你这小朋友相貌倒合本座胃口,只要你将清鸣古地中的宝物交出来,本座便将你收入门下做个宠妾,也免得葬身泥沼,做了鱼蛇饵食。”
单致远眼神一沉,再不愿同他纠缠,只斥道:“让路。”随即身形一闪,直扑那修士而去,龙牙骤然挥出。
钟清却微微摇头,直道可惜。黄金长剑便轻描淡写扬起。
刹那间,一头上颌顶天,下颌贴地的巨大金蛇扑面而来,细长竖瞳中阴毒视线盯牢面前剑修,蛇信猩红,状似游龙杀来。
那剑意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单致远便有若被毒蛇盯牢的青蛙一般,身躯僵直,任凭毒蛇利口大张,要将他吞入腹中。
直至手中龙牙一震,他才倏然醒觉,强撑了剑域,龙牙横扫,将那蛇信大口一同拦腰斩断。
黄金蛇消散时,眼前又炸开一团硕大火球。单致远才扬手施个化雨咒破解火球,当头又顿时降下一片雷光。
单致远被这剑法双修的元婴修士连绵攻击迫得应接不暇,节节败退。此人修为高他半步,故而他窥不透因果,只得见机行事,见招拆招,直落得极为被动的下场。
眼见主人左支右拙,险象环生,阿桃勃然大怒,后腿一蹬,虎虎生风朝那元婴上尊扑去。
钟清轻咦一声,黄金剑斜斜一挑,滑过阿桃颈侧,带起一点金光。阿桃嗓音转作了痛呼,漆黑身躯便往沼泽中坠落。
单致远急忙放出缚仙索,将阿桃牢牢缚住吊在半空,鲜血如注染湿他漆黑皮毛,又颗颗滴落在泥潭中,只见灰亮潭水泛起阵阵涟漪,正是妖蛇毒鱼被这高阶灵兽的血味吸引而来。
钟清手中却把玩着一枚金色乾坤戒,叹息道:“真仙派好大手笔,这无数天材地宝,就连本座也有些动心,你却如此随意,就交给一头畜生保管。”
他将那乾坤戒收入自己的乾坤戒中,转而看正将阿桃拽回的剑修,金剑一闪,要割断那缚仙索。不料那绳索竟分毫未损。
单致远手腕巨震,虎口崩裂,却仍是咬牙将阿桃拖拽回来,收入驭兽袋中。
这般耽误,钟清已欺身靠近,将他圈在怀中,一面将左手放在单致远丹田位置,森冷灵力汩汩注入,低声笑道:“本座愈看你愈是中意,不如震碎丹田,斩断阳势,日后好生服侍本座,自然有你——”
话音未落,钟清只觉手指巨震,乾坤戒竟然炸裂开来,将他手指震断。两枚乾坤戒中如山宝物犹如烟花璀璨,喷洒得遮蔽天日。
单致远强运灵气,手腕一抬一送,龙牙刺耳锐响,贯穿钟清胸腹。他眼角却瞥到一件物事,不由眼神一沉,拔剑后撤,艳红血瀑有若牡丹盛放在半空。
饶是钟清也未曾料到变生肘腋,一时间脸色惨白,二人双双坠落泥沼,噗通两声,哗啦几声中,溅起数丈高泥浆浪涛。
钟清下属见状自是惊呼道:“上尊!”纷纷赶来救助,将那些闻血而动的妖蛇斩杀掉。
单致远竭力张开剑域,沉入沼泽中,不顾妖蛇咬噬手臂腿脚腰腹,只奋力往深处沉去,竭力伸手,终于抓住了那块阴影。这才长舒口气,召唤天方圣域,拚尽最后力气滚了进去。
天方老祖正闭目打坐,突见一团灰绿的人形海藻滚入圣域中,大惊之下,险些将其打了出去。
定睛一看竟是单致远,那些灰绿条状物却是无数咬住他不放的妖蛇。唬得急忙漂浮上前,助他斩断、清除了妖物。
他叹息道:“你这次又去了哪里?怎得弄得如此狼狈?”
单致远吞了半瓶解毒丹,又施法清除全身狼狈,便寻了片干净草坪盘膝而坐,神色疲倦却极其振奋,扬眉笑道:“此行不虚,请容在下先失陪。”随即气息渐沉,敛目打坐,驱毒疗伤。
天方老祖见他如此,只得摇摇头,九瓣莲花轻轻飘走,在四处摘了些疗伤解毒的仙草,放在单致远面前。
三山观弟子四处搜寻时,钟清自沼泽中骤然闯出,一身毒泥浆,半张脸血肉模糊,连嘴唇也被妖蛇啃噬掉,露出森森白骨齿根,令人望而生畏,森冷道:“给本座搜!”
无论搜多少时候,那潭底自然是寻不到单致远的踪影。
伤势痊愈时,已是半月之后。阿桃在驭兽袋中亦是恢复得精神饱满,照例在草丛中撒欢,将仙花灵草扑得一片狼藉,惹来天方老祖一顿说教。
单致远睁眼之时,所见正是这般一番场景。
他顿觉心情舒畅,取出一枚灰褐石蛋来。
这石蛋本是钟清乾坤戒中之物,他这堪舆术能寻天下万物,却不能窥探旁人标记神识的储物法宝。
不想阴差阳错,钟清将神界乾坤戒收入,引得双戒一起爆炸,将这石蛋暴露出来。是因果是巧合?天命难测,单致远干脆不去追究。
捏开石壳,内里正是淡金华贵的太羽神石。
四相神石齐集,单致远止不住笑容,轻轻抚摸那神石棱面,低声道:“你竟同那人妖色胚混在一处,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天方老祖训完阿桃,又飘飘忽忽靠近,长叹一声:“时隔一百零三年,四相神石总算齐集。”
单致远扬眉看向远处,“尚有最后一步。”
天方老祖在莲花盘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长施一礼,“老道在此恭候勾陈大人再度大驾光临。”
单致远沉声道:“承前辈吉言。”
随即又唤阿桃,这一次,自是回了真仙派。
奇荟谷中专为大师兄留了山峰,名为剑神峰。单致远先是拜见师父,随后回了自己山峰。他早在峰底石崖中开辟一处炼器室,又取来三昧真火,引地火,储天火,百年间早已筹备妥当。
单致远进了宽敞得有若议事大堂的炼器室,取出天元合精蚌,稳妥放在地火坑中。
那蚌中经百年休养,又重新聚集了一层薄薄金色精华。便勾起单致远些许回忆。
双修之时,或是粗暴攫取,抑或抵死缠绵,或是窘迫的折磨,抑或那火热疼痛的触感,如今丝丝缕缕,皆成了叫人眷恋的甘甜。
单致远耳根微红,将那些绮念压下。现将四相神石按四极放置——勾陈在东,麒麟在南,太羽在西,开阳在北。共同放在蚌底,那金色精华只淹没神石不足半指。
最后心念一动,早已用心血炼化、温养了百年的玉白神石出现在他手中,单致远将其放置中央之位。
单致远催动灵力,引三昧真火缓慢与地火融合,隔着蚌壳慢慢炼制神石。又一面全神贯注,将上百样珍宝灵丹依序放入,待药力材质尽皆融合后,方才小心翼翼将蚌壳合上。
这熔炼持续一百零八日,单致远日夜守在火旁,一忽也不错神。
到了第一百零八日子时,那早已化作黑壳的天元合精蚌缝隙中突然亮起银光。
单致远精神一振,连掐法诀催生火力,灵力源源不绝注入。那缝隙中光芒一时绛紫,一时月白,一时淡金,一时赤红,变换了九十九次之后,外壳急速震动,最后白烟喷涌而出,遮蔽视线。
三昧真火耗尽能源,终于熄灭。
单致远僵立当场,竟不敢动弹。
白烟终于渐渐散去,单致远视线落在自动打开、高高竖起的蚌壳上。若勾陈在其中,自然会遮挡视线,他又怎能看见这蚌壳?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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