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那年,京城的远亲来访,父亲命苏浅堇一道去府门口迎接,春日里大好天气,阳光照的人几欲昏睡过去,只见一顶小巧的马车停在府门口,车后跟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跟着车一起停了下来,下马之时风扬起了他的衣摆,衣上绘着的墨竹亦随风而动,苏浅堇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只盯着他的衣裳看了半晌,直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位就是堇妹妹了?”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抬起头看到来人,对面的男子面若冠玉,笑的温文,她蓦地便想起了那句古老的诗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父亲在一旁笑道:“这丫头发什么愣呢,这是你远房的表哥——苏墨白。”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暗想原来是他。
一盏茶已凉透了,苏浅堇慢慢摩挲着细腻的白瓷茶盏,又是一声叹息。
墨歌瞧了一眼一旁的梓夜,却见梓夜对着他摇摇头,苏浅堇似是已没了说下去的念头,虽然这故事说的没头没尾,墨歌也只能作罢,便开口道:“苏姑娘可否让我们先见见需要施术的人?”
苏浅堇猛地反应过来,满含歉意道:“抱歉,我失态了。方才说的那些话道长听过便算了吧。我这就带道长去见墨白。”
墨歌点点头,却暗暗留了个心眼。
见到苏墨白的时候,墨歌却是吃了一惊,却又在意料之中。迷魂引失了骨笛这个引,就仿佛没了灵魂,效力自然渐渐失了,只是还未全然失效之前,苏墨白便是这一副半恍惚的状态。
当墨歌随着苏浅堇走进苏墨白房内的时候,苏墨白正透过窗子看远方的天空,屋内檀香升起冉冉的烟尘,苏墨白静静地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看到苏浅堇后头的墨歌,只是道了一声,“原来是有客人。”便又呆坐在那里。
苏浅堇不好意思道:“墨白大约是睡着了,还望道长见谅。”说罢,喊丫鬟将苏墨白小心地放倒在床上,亲手为他盖好毯子。
苏墨白的眉眼生的极英俊,墨歌心中暗叹,难怪苏大小姐如此倾心于他,又有才,生的又好的男子怕是不多见了。
墨歌转过头细细端详起这间房间,屋内摆设不多,多是考究的器物,倒是墙上挂着一幅画,墨歌凑近了看,是一男子躺在桃花下熟睡的模样,细看那男子的眉眼当真像极了苏浅堇,若不是那一身月白男装,怕是会误认为那便是苏浅堇了。画旁有题字:人面桃花相映红。还有落款,正是苏墨白的手笔。
“苏姑娘,这画中人是?”
苏浅堇眼中闪过一丝波澜,道:“这便是家弟,苏沐。”
墨歌玩味着看着画中人,却听梓夜道:“原来这便是苏沐,当真好相貌。”
“师兄不奇怪苏沐怎么生的如此像苏浅堇么?”
梓夜一愣道:“是了,据苏姑娘所说两人应不是一母所生。”却听墨歌已开口道:“小公子生的跟苏姑娘当真相像。”
“大约是我们都长的像父亲。”苏浅堇微微一笑道。
“那不知苏小公子现在何处?”
“小沐已经于一月前过世了,大夫说是风寒,小沐身子原就不大好,这一场病来的又凶险,便……“苏浅堇说到此处,几欲落下泪来。
墨歌点点头,道:“苏姑娘切莫太伤心了,毕竟小公子已去了。倒是不知苏姑娘为何要对墨白公子施迷魂引?”
苏浅堇转过身望着沉睡中的苏墨白道:“我与墨白自小相识,家里人都说墨白有才识,若是日后能嫁他那必定是我的福气,我自那时起,便想着长大了定要嫁给墨白。只是,世事难料,长大了,墨白却怎么也不愿娶我为妻,我不明原因,家里人不愿看我受苦,便强迫墨白娶我,可是哪料到,自墨白来府中便是一幅混混沌沌的样子,请了道士来说是中了迷魂引,只有再施一次迷魂引方能奏效,可是迷魂引是秘术,哪是随便什么人能施的。”说罢叹了口气,眼中竟泪水盈盈。
墨歌听罢沉思片刻,道:“苏姑娘放心,容我待苏公子醒了,便想法子为他施术,还请苏姑娘不要着急。”
苏浅堇微微一笑道:“那便有劳道长了,今日便请道长在府上歇息。”说罢便唤丫鬟带墨歌去了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对一些地方做了点修改~~~已修完~
☆、白骨谣(5)【修】
墨歌靠在客房的窗前,把玩着手中骨笛,问道:“师兄,苏姑娘今日讲的那个故事虽然只有半截,却当真是大有深意啊。”
梓夜轻轻哦了一声,道:“为何这么说?”
“只不过感叹一下,生在苏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墨歌随口答道,想了片刻,便问:“师兄,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我倒不觉得哪里没有问题。”梓夜想也不想便答道。
“难得听师兄这样讲话,师兄把疑点说出来,也好让我想想。”
“第一,苏墨白的房内为何会挂苏沐的画像,还是苏墨白亲笔所绘。第二,苏姑娘不曾说起过请魏紫施术的事,半句都不曾提起,可见,苏姑娘没有完全说真话。”
“这第三么,苏浅堇不懂迷魂引,还诳我这懂行的,真是失策啊。”墨歌接了梓夜的话继续说道。
“这倒也未必,苏姑娘请的道士没准是个招摇撞骗的主,骗了钱财便走了,哪管这么多。”
“那道长倒也稀罕,竟懂的迷魂引。”
“哈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准人家就是懂一点皮毛呢。”
用过晚饭,墨歌满足地拍拍肚子在苏府后院闲晃,因苏墨白还未醒转,苏浅堇也无心用饭,只便宜了墨歌,那一桌子精致的江南小食光是看就已让人食指大动,席间虽有苏纤纤那丫头不满的抱怨声,墨歌却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埋头猛吃。
“苏府的厨子是早年宫里专门为当今太后准备的御厨,那一手江南美食着实是绝活,光是看那一道水晶虾饺便知一二。”墨歌纵身跃上树杈,眯着眼望着远方残阳如血,还不忘咂咂嘴回味刚才的晚餐。
“过去这么多年,你还这么贪吃。”梓夜笑道。
“美食这种东西真是过多少年也难以忘记的啊。”墨歌感叹道。
放眼望去,苏府的院子着实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更妙的是一个花园,桃花李花竞相盛开,粉白一片煞是好看。微风拂过,花瓣悠悠飘落宛若仙境。
蓦地笛声响起,墨歌身子一震,跳下树来,一摸袖中骨笛已不见了踪影。循着笛声慢慢走去,渐渐地深入那一片花海中,满眼地粉和着白,一点点渲染开来,让人不辨东西。墨歌凝了心神想破这幻术,却听梓夜道:“他没有恶意,我们就顺着他走下去就好。”
墨歌点点头,任由自己进入了幻境之中。
那年春天,院中桃花开的甚好,从窗子向外望去能看到大片的粉,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好看的紧,风吹进屋内好像能闻到那淡淡地香气似的惹人沉醉其中。
苏家一个丫鬟在那一日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稳婆匆忙的房中走出来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的小脸皱巴巴的,安静地躺在稳婆怀中不哭也不闹。稳婆叹了口气,将他抱去了前院。前院中苏家少奶奶正在生产,不多时,传出消息,苏家少奶奶生了个女儿。
往事如尘烟一般,慢慢落了地,十年后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痕迹。
苏府人人皆知苏家小少爷苏沐是当年还是少爷的苏府家长与一个丫鬟私通生下的孩子,而苏浅堇则是正房夫人所出,可惜是个女子,却深得苏老爷的喜爱。相传苏夫人在生下苏浅堇之后落下了病根,再不能生养,便搬去了西山的寺院中,日日吃斋念佛,对这女儿也疏远的很。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苏沐在苏家不得宠,但因是个男孩也多少还有些地位。
苏沐的母亲病故的时候是在极为寒冷的冬天,母亲患了风寒,苏沐央求着父亲为母亲请了大夫来看,却是怎么也不见好。缠绵病榻一个月后,终于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去世了。那天苏沐起了大早替母亲煎药,母亲前几日咳的很是厉害,却在那天夜里睡得极为安稳,苏沐以为这病大约是要好了,煎好了药喂母亲服下的时候还是面带喜色的说道:“娘,等病好了,带你去看院子的梅花,开的可好了呢。”
苏母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道:“小沐长大了。”扭过头看着紧闭的窗子,道:“替娘去把窗子打开吧,娘想看梅花。”
苏沐面露难色道:“娘,外面冷的很,风也大,还是等日后娘病好了,孩儿再带您去看。”却拗不过苏母的执着,打开了窗子,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带着丝丝的白梅香气。苏母面上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道:“真好,还是跟那年一样的香气。”
记忆久了,便随着时间在尘埃中慢慢老去,剥落成一段几不可见的过往。苏沐慢慢地听着母亲回忆着那年漫天的大雪,那年盛放的白梅,那年初来苏府的兴奋,以及一个少女对梦中人的思念。
当苏沐回过神来的时候,冷风还在呼呼地吹着,苏沐忽然就想起了母亲爱吹的那支曲子,那支母亲唯一会吹的曲子,那年花前月下手把手教会的曲子,都随着寒风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室空洞的风声和冷然的萧瑟。
苏沐已记不清他是如何抱着母亲冰凉的尸身哭的天昏地暗,又是如何拉着父亲看了母亲最后一眼,那年的记忆混乱不堪,耳边只有杯盘落地的叮当声,眼前是灵堂内被狂风卷起的一片惨白。阴沉的天气终于在送葬那天下起了大雪,苏沐穿着丧服走在最后,前面是抬棺的两个人,苏沐仰着头看着前方灰暗的路,勉强扯起一抹笑,道:“谢谢两位大哥了。”
“嗨,苏家也够不仗义的,你娘好歹也算是个妾……”后面的话苏沐没听清,耳边狂风呼啸着卷起大片的雪花,原来最凉薄的不过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完~
☆、白骨谣(6)【修】
又是一年桃花满枝,苏沐到花园中玩耍,风和日丽暖风习习惹得苏沐有些困了,便随意找了处柔软的草地躺下来,头顶是大片红艳的桃花,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苏沐想着今日在书房外偷听先生教姐姐习的字,慢慢地睡去了。
苏浅堇拉着来做客的苏墨白在后院赏花的时候,苏墨白随意一瞥便看见了树下月白色的衣裳,走进一看,竟是个人正安静地睡着。他的睡姿极为安详,不时有桃花从树上飘落,落到他月白色的衣裳上,阳光照在他脸上更衬得他皮肤如瓷一般的白皙,却因只是个侧脸相貌看的不真切。苏浅堇见苏墨白仿佛入了迷一般,不由变了变脸色,拉着苏墨白掉头便走。
苏墨白道:“这人是谁?”
“我弟弟,苏沐。”
“怎么上午没见着他。”
“他是庶出,父亲怎么会让他出来见客。”
苏墨白失笑道:“便是庶出也是亲生的,那是断然没这个理的。”
两人走得远了,谈话声也渐渐小了,直到夕阳西下,苏沐才慢慢醒转,看着落下的日头,呀了一声跳起来跑了回去。
几年以后,直到苏墨白再次拜访苏家,苏沐也不知道苏墨白究竟是何许人也,倒是苏墨白从此将这睡在桃花树下的少年记了好多年,再也没能忘记。
苏沐在苏家的日子愈发艰难,所幸苏沐也算是个大人了,吃穿虽差些,也不至于挨饿挨冻,除了每日溜进书房顺手翻几本书,就是跟着府中的老奴料理花草。苏老爷不教苏沐读书习字,却也对苏沐进书房的看书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沐乐的轻松,短短几年,已经将书房内的书看的差不多了。
又是个春天,苏沐清理了院中桃树下的杂草,席地而坐。苏浅堇娉娉婷婷地走过来,皱着眉头看苏沐没形象地靠在树干上,道:“小弟,坐亭子里去,别坐地上,跟个下人似的。”
苏沐嗤地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随着苏浅堇走进了院中的亭子。这些年来他与这姐姐越发没什么交集,只是年幼的时候记得姐姐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见了面还会塞给自己一些水果,长大了大约是听说了些什么,来往倒是淡了,今日突然来找自己着实让人吃惊。
苏浅堇叹了口气道:“小弟,明日京城里的表兄苏墨白便要来了。”苏沐不解其意道:“表兄?”苏浅堇点头道:“几年前来过一次,你大约是忘了吧,是个极有才华的人。”苏沐心里暗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却仍是随口应了,算是知道了。苏浅堇继续说道:“当年还定下过亲事的。不知道过去这么些年,他成什么样了。”面上露出些许淡淡的娇羞。苏沐见了,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便道:“姐姐都说了,这位表兄极有才华,姐姐也生的这般好,那岂不是郎才女貌。”苏浅堇听罢,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