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活在不會醒來的噩夢一樣,讓人難以忍受。
王玥緩慢得睜開雙眼,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臉上的兩個窟窿,他摸著自己的臉,問著夏荼蘼:「失去了眼睛,我要高興還是要悲傷呢?你能告訴我嗎?」
他雖然是問夏荼蘼,但卻像是在問全部的人,在場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回答不出來這個問睿惨虼硕D頭望向夏荼蘼,不由自主的等待著夏荼蘼的回答,就連瘋癲的苗先生都凝神聽著,深怕漏聽了一字一句。
但是等了良久,夏荼蘼都洠в谢卮穑皇且徽Z不發的低著頭。
王玥再次闔上雙眼,笑出聲來,那笑聲淒涼,讓人打從心裡感到難過,王玥艱難的轉身,顛簸著要走出廟堂之外。
卻猛然被拉入充滿桂花香的火熱胸膛之中……
耳邊傳來夏荼蘼低沉沙啞的回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怎麼辦……」
王玥聽見這樣諏嵉脑捳Z,心裡的哀痛更甚,嘆了一口氣說:「你只是個孩子,我說這樣的話也太重了,今日是我失言,是我對不起你。」
王玥試圖掙開夏荼蘼的懷抱,卻怎麼也掙脫不了。
「你不要眼睛了嗎?」夏荼蘼問著。
「我不知道……」
「那要不要把那個傢伙的眼睛換給你呢?」
王玥渾身一震,這是什麼異想天開的答案。
但是夏荼蘼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這句話說的有什麼不對,他繼續說:「這樣你就可以有一副正常人的眼睛了,不用看的見鬼,也不用失去雙眼,這不是很好嗎?」
「你……」王玥感到適才的憤怒之火又燃燒了起來,夏荼蘼真的有本事把人逼瘋,他難道不知道拿走別人的眼睛是犯罪嗎?
也不只是王玥,就連在場的其他人也不禁皺著眉頭,苗先生甚至還開始對著青羽哀嚎,要青羽把原來的眼睛還給他。
青羽見到苗先生難得的親暱,心裡又是高興又是難過,五味陳雜,正要應允的時候,卻聽見夏荼蘼說:「可是你做不到,對不對?你寧願自己痛苦難過,也不願意傷害別人,你就是這樣的人,姐姐才會愛上你,我終於知道了。」
〈因為我也喜歡這樣的你……〉
這句話,夏荼蘼卻洠в姓f出口。
王玥想到夏蝶衣,身體就不禁軟了下來,任由夏荼蘼抱在懷裡。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要高興還是要難過,我也不知道你要不要你原來的眼睛,我知道你想畫畫,但是能看的見鬼你也一定很難過,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世界這麼的眩s,不是想接受就接受的了……」
夏荼蘼把王玥抱得更緊了,然後在他的耳邊低聲的說:「可是我既然答應了要保管你的心,所以不管你做了什麼決定,受了什麼委屈,都不用一個人傷心難過了,我會為你悲傷,我也會為你流眼淚,用我的眼睛,看著你,陪在你身邊……」
「你這個孩子……」王玥呢喃著,用手遮住自己的臉,在夏荼蘼炙熱的懷抱裡,不停的重眩骸改愣颤N?你懂什麼……」
但是王玥卻知道……
夏荼蘼懂了……
「啊……」
就在夏荼蘼和王玥說話的同時,青羽低呼了一聲。
那是一聲飽含驚訝的低聲嘆息,洠в刑嗟目只徘榫w,但卻讓眾人都把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的時間到了。」青羽抬頭,對著眾人露出了苦澀的微笑。
破廟的石窗射進來夕陽柔軟的光線,略帶紅暈的光線灑落,青羽伸起右手,肉眼跡不可見五根手指的指尖,耄Ъs之中,勉強可見指甲的反光。
身體末梢與陽光接合之處開始飄落著光的粉塵,像是鑽石微粒,從七彩的折射之中,不知道從哪裡飛來了一隻優雅美麗的青蟲,拍著翅兒,滴溜溜的繞著眾人的頭頂盤旋了幾圈,然後穿過大門飛向了天際。
一個瀕死的預兆,讓這隻脆弱的蟲妖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美麗,渾身像是聚積了世界的光,彷彿在光彩流轉之中,百世輪迴已過。
青羽微微的側過頭,看著躲到他懷裡的男人,看到那個他愛極的男人睜大了眼睛,眼神流露出一股驚慌,原本輕輕搭在他胸口的雙手轉而緊抓,張嘴欲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其實苗先生本來就不用慌張,他的表情已經道盡了一切。
他不愛他,自始自終洠в幸环忠幻霅圻^他,即使是在青羽將死的此時此刻,苗先生也只關心自己的眼睛,也只關心自己被弄亂的人生能不能恢復正常。
苗先生是受害者。
對他而言,青羽只不過是糾纏他的可怕妖怪,而他自己則是一個可憐的倒楣人,至於情或愛這種感情並洠в泄匆鹚鄬Φ鹊膽z意,反而讓他感到一種陰鬱的厭惡感,打從心裡感到噁心,像一隻醜陋的蟲子在身上爬找,卻無法將之驅離,反胃的感覺摚е蝗ィ缃裰滥軌蚪饷摿耍炊滩蛔“蛋蹈吲d。
青羽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了,畢竟他注視了苗先生多年,那張臉上最細微的情緒他都能輕易的分辨,而他也只能承受這樣露骨的厭惡一眼,再多就會崩潰,即使早已有了徹底的覺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將引起所愛之人的反感,但真正感受到卻又是另外一回事,有的時候,他都快要忍不住強烈的自我厭惡,那針扎心窩的痛楚,日日夜夜的折磨著愛上別人的可憐蟲。
然而在此時此刻,在有限生命即將消散的時刻,青羽終於能忘卻了體內翻騰的苦楚,當波濤平息之後,他只感到無盡的悲涼,那是一種透明的哀傷,源自於絕望帶給他的平靜。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要贖罪,他要把他犯下的過錯都彌補,這是他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了,畢竟他已經洠в袝r間後悔,也洠в袝r間得到原諒。
又或者他根本不想得到原諒。
青羽起身望向王玥。
他深遠的凝視讓夏荼靡和王玥不約而同的深吸了一口氣,夏荼蘼和王玥的雙手出於本能的緊緊相攜,兩個人自然的親暱讓青羽的眼裡哀愁滿溢。
他不只一次的想過,如果此生他不是一隻蟲妖,而是一個人類,一個女人,那麼,他的命邥粫幸蝗詹灰粯樱
他是不是能有機會和那個人牽著手,自然而然的牽著手?
青羽洠茉俣嘞耄刑嗟倪z憾。
他緩慢的椋涎劬Γ倬徛谋犻_眼睛。
清澈透明的雙眼折射著光線,折散的光芒像亙古的原鑽,他毫無血色的雙唇微啟,語言正在醞釀,而與之對話者有所感應。
王玥握緊了夏荼蘼的手。
看不見的他其餘五感提升到極限,藉由耳鼻舌身意的感受身香味樱ǎ軌蚋杏X到在場眾人的心跳、心思與心願,他能感覺到愛恨交織之下最微妙的情勢變化。
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看著青羽,看著這個生命已經到了盡頭的蟲妖優雅的轉身,然後在遍地霞光之中走向大殿中的檀木佛桌。
桌上供奉著一尊真人大小的佛像,純黑的佛像散發著油亮釉光,但誰也辨識不出佛像之名,只能耄Ъs看出其身披袈裟,面容莊嚴慈祥,端坐在木刻蓮座之上,沐浴在紅光之中,讓人心生肅穆之意。
但青羽卻做了個萬分褻瀆卻又理所當然的動作。
佛像的眼皮能掀開已經讓人驚訝萬分,但更讓人驚訝的是,黝黑的眼皮之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活臁瞵F,讓那尊不知名的佛像就像是活過來一樣,瞪視著眾人。
不是木雕也不是石刻,更正確的說,那根本不是佛像,而是一具風乾的人屍,是教導過青羽的那名得道高僧,圓寂之後,屍身意外成了盛裝眼球的容器。
不腐不化,非生非滅,再也洠в斜茸约簬煾傅膶粕砀玫牟啬渲幜恕
為了得不到的愛情而利用對自己有恩的師父,青羽的心中可曾閃過一絲一毫的愧疚?
每個人都目不轉睛的看著青羽高舉著右手,愈來愈透明的面容讓青羽的表情變得模糊而曖昧,但卻讓人感到莫名的拢凉崳请b右手殘忍的插入眼球周圍,臁傻蔫嵢肭馀c眼球的間隙,在縫隙出現的那一剎那,空氣注入其中,使得略帶彈性的眼球咕嚕一聲掉落了出來,滾到青羽的手掌之中。
球體略帶血絲,這是一顆新鮮的眼球。
同樣的動作再重眩淮危嘤鹑〉昧说诙w眼球。
誰能想的到他把所愛之人的眼球藏在這個地方。
當得知自己的眼球就藏在這個被軟禁多日之處,自己其實可以早點解脫,苗先生的心裡漫起的恨意強烈到帶來尖銳的痛楚,但隨著他厭惡的蟲妖愈靠愈近,他還感覺到另一股負面的情緒,恐懼。
毫無預警,眼睛突如其來傳出燒灼感,眼窩深處的組織瞬間消融,頭痛欲裂,連髮根都要燃燒起來的強烈痛楚,讓苗先生抱著頭發出恐怖的尖叫,眼周的血管瞬間漲大,幾欲撐破薄薄的臉皮,青色的血管爆起,延伸至額頭與太陽穴,儘管苗先生哭號著:「眼睛要掉了!啊啊啊!眼睛要掉了!」但是雙手卻摀著耳朵,因為劇烈的耳鳴而感到萬針刺耳般的痛苦。
明知道他聽不見,青羽還是溫柔的安慰著:「馬上就不痛了,再忍耐一下就過去了。」
幾乎要掉下淚來的青羽,輕柔卻不失俐落的挖下苗先生的雙眼,換上手中的那雙眼球。
從此以後,此人眼中再也洠в兴
其實,青羽明白苗先生的眼中從來就洠в兴蝗缜嘤鹬雷约簝A刻間就將死去。
苗先生躺在地上摀著耳朵,細瘦的雙腿像初生的羔羊一樣抽蓄,彷彿椎心刺骨的痛可以藉由身體的抖動而滑落,但滑落的只是雙眼流下的兩行血淚,濃滯的鮮血在扭曲的五官上蜿蜒,攀落的速度更顯得的緩慢,也更顯得表情猙獰,襯托一切的是愈來愈微弱的尖叫,終成斷斷續續的呻吟。
其實痛苦早就不如青羽初動手時難受,體內只留下一陣一陣虛脫的模浉校瑫䲠'出這樣的可憐的姿態,不過是出於被害者的怨恨心理。
就像被欺負的孩子哭泣的愈大聲愈能讓動手打人的孩子感到畏懼,哭泣能招來眾人的同情,也能促使眾人指責加害者。
這麼說來,苗先生不過是個自私幼稚的男人罷了。
但看在青羽眼裡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在青羽的心目中,苗先生永遠是那個在池塘畔詠詩的翩翩君子。
青羽對地上的男人投上最後的一眼,深情無悔的一眼。
唐楚雲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平靜的內心如今波濤洶湧,青羽那卑微的姿態,到死也放不下的愛戀執著,以及苗先生無視於他人心情的冷血態度,表現於外是殘酷性格所帶來的無理舉止,帶著恃寵而驕的驕縱,讓這一場喜歡與討厭對抗的戲碼無比荒謬。
「唉,你這……你這苦,你這苦啊,求不得苦心如癡,心不在焉神若失,失魂落魄不守身。」唐楚雲凝視著青羽,嘴裡低聲輕問:「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我不懂,唐大夫,我真的不懂。」
青羽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癡迷至此。
他緩慢的尽_一朵柔弱的微笑,那微笑比哭泣還讓人感傷。
他已經逐漸忘記初時的快樂,那是只要單純望著心愛的人內心就能感到的滿足。自從變為人形之後,七情六慾逐漸強盛,再也不如蟲身時期單純自然,容貌愈顯美麗,內心愈形醜陋,愛一個人讓他吃盡苦頭,也連累身邊所有的人。
在場的眾人均是心神劇震,那一句坦白的「我不懂」,不正道出眾人的心思,讓人滿懷感傷。王玥雙唇緊抿,他正在暗生的情愫中掙扎,對自己心中萌生的愛意感到羞恥;陳漢文手按胸口,他對師父愛極卻也怕極,怕的不是師父的威嚴,而是自己非人非鬼,總有一日會被師父拋下;唐楚雲轉頭望向年輕的徒弟,心知徒弟對自己情根深種,兩人卻前途坎坷,自己年歲既大,總有一日會撒手,這傻徒兒只怕無法獨活。
夏荼蘼忍不住握緊了王玥的手,骨感纖細的手,在茫茫人海之中,他抓住這隻手之後,什麼也不願意再想了,無論愛情是什麼,那都太沉重,他只想耽溺手心傳來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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