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话明显是危言耸听,宋鸣雨不以为然,关寅却在后面重重推了他两把。
确诊要等明天胃镜检查结果出来,医生便吩咐了些平时需要注意的,生活饮食方面的细节。关寅问医生具体有什么不能吃,什么是对养胃比较好的。又问像宋鸣雨现在呕血的时候,应该吃什么比较好。医生一开始还回答他,后来见他问个没完没了就不耐烦了,挥了挥手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你自己不会上网去查啊。
关寅吃了瘪,脸色不大好看,宋鸣雨却笑个不停。
“你胃不疼了?”
关寅口气有点冲,宋鸣雨知道他气自己在笑,却停不下来:“疼啊。”
关寅啧了一声,索性走到前头去,不看宋鸣雨。
宋鸣雨正看着那背影笑呢,关寅又拧头折了回来。
“你烟呢?”
“干嘛?”不明白关寅问自己要烟做什么,宋鸣雨还是将烟拿了出来。
“打火机。”也拿了出来。
关寅劈手将烟跟打火机都夺过去,在宋鸣雨面前扬了扬:“从今天起给我戒烟。”
给我戒烟。你是我什么人?
宋鸣雨作出一副不爽的表情:“凭什么?!”
“凭我是你哥们儿!”关寅捡了个最近的垃圾桶,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扔了进去,搂过宋鸣雨的肩,“你的身体你自己不管,我来管!不能再任你这么糟蹋自己了。”
关寅捏了捏手里单薄的肩膀,低头皱眉:“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吃饭?”
宋鸣雨别扭地抻手格开关寅,与他空出半步的距离:“我又不是唐惜其,你少跟我动手动脚。”
关寅眼神闪了闪,没杠嘴,指着宋鸣雨命令道:“不管怎么样,从今天起你给我戒烟,听到没有?”
宋鸣雨举手投降:“好好好。”
“还有酒也不许再喝了。”
“是是是。”
“咖啡也要戒掉。”
“知道了,妈。”
“滚蛋!!”
上了车,关寅问宋鸣雨家里有什么吃的没,宋鸣雨说有你上次没喝完的啤酒。关寅便顺路去了趟超市。
在生鲜区挑着鸡蛋,宋鸣雨从旁边的货架拿过一袋速食汤,说这个方便,被关寅敲头骂说你到底有没有点身为胃溃疡患者的自觉。宋鸣雨咧嘴瞧着关寅笑,眼镜片反射着阴险的光。关寅爆了个脏字,推他一把,说你小子不疼了是吧,逗老子好玩儿嘛。
疼。怎么不疼。
可为什么心里却这么乐和呢。
大包小包拎上楼,宋鸣雨的冰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充实过。
关寅冲了杯鸡蛋,让宋鸣雨先喝着,卷起袖子问他有没有围裙。
宋鸣雨捧着关寅从医生那儿问来的开水冲鸡蛋,笑着说自己家没那种玩意儿。
明明没什么味道,他却觉得是甜的。
关寅又矮身翻柜子,问砧板搁在哪儿。宋鸣雨说不清楚,让他自己找。关寅被气得没话说。
“你平时到底吃什么?敢情你这厨房纯粹是摆设?”
宋鸣雨认真回答:“我会用它煮咖啡,煮泡面。——哦,还有烧开水。”
总算翻出砧板和菜刀,关寅切着葱花说:“你这样不行,要不你住我们那儿去吧。”
宋鸣雨的笑容冷了下来:“开什么玩笑。”
关寅停下手转过头:“我没开玩笑。住我那儿去,我起码能照顾你三餐。”
宋鸣雨移开视线,干笑了两声:“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妈呀,我怎么好住你那儿。”
住关寅家,然后天天看着关寅跟唐惜其两个人卿卿我我吗?别说笑了。
关寅走近来,站定在宋鸣雨面前。
“宋鸣雨。”连名带姓的称呼,隐含着怒气,“说实话,你是不是嫌我们给你丢人?”
“什么?”
宋鸣雨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
关寅将刚刚抽来擦手的纸巾掼在地上,“最近叫你来吃饭,你总是推三阻四!在一起也老感觉在保持距离!今天我不过是搂下你的肩膀,你他妈竟然跟嫌脏似的推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他妈的嫌我是同性恋,给你丢范儿是不是?!”
轻飘飘的纸巾揉成团也没多大分量,宋鸣雨看着那团纸没气势地滚落在地,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嫌你们?那我是不是该连自己也一起嫌?
“你说哪儿去了……”
宋鸣雨叹口气站起来,按着关寅的肩,让他也在餐桌边坐下,“我怎么会嫌你们?咱们都多少年的哥们儿了,我真要嫌,也不会等到现在。”
关寅皱着眉,仍旧一脸隔阂,似是不相信。
别那么看我。
宋鸣雨抬手抚上额头,抹了抹:“可能最近年纪大了,自己又是孤家寡人一个,看到你们感情那么好……有点不是滋味吧。”
一半真,一半假,说得宋鸣雨自己也信了两分。
“再说……”宋鸣雨咳了两声,“我哪好意思总是过去当电灯泡。”
关寅纠结着一张脸,不知道该笑好还是骂好,推了宋鸣雨一把:“你他妈的……我们又没把你当外人,你这么见外干嘛?”
宋鸣雨讪讪地笑。
就算别人不当,外人到底还是外人。
宋鸣雨一脸真实的落寞,反倒让关寅相信了他之前那番说辞。
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朋友,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你就没打算找一个?”
宋鸣雨心一沉。
抬起眼,见关寅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样子,却又起了逗他的心思。
“找什么?”
“就是那个……你也单身这么久了……房子都买好了,总得找个女主人吧?”
女主人。亏他想得出来。
“其实……”宋鸣雨垂下眼,“这话我没跟别人说过……”
“什么?你说。”关寅将身子探近了些。
“我心里藏着一个人,一直放不下,所以才一直没找。”
“谁?”关寅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
宋鸣雨叹口气,自己也不知掺了几分真地道:“好多年了,高中的时候喜欢上的吧……”
“谁啊?怎么一次都没听你说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关寅绞尽脑汁回忆着中学时比较漂亮的女孩子,“张婷婷?刘颖?”
宋鸣雨连连摇头。转头一脸情愁地望向关寅,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我也没打算跟他说,一辈子这么把他放在心里也就够了。”
关寅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人其实你也认识……”
见关寅已经完全跳进了套儿里,宋鸣雨弯起了嘴角:“……就是张曼玉啊。”
关寅一看宋鸣雨露出那副笑容,就晓得不对了,听到最后,眼角抽了两抽,整个人蹦起来就把宋鸣雨往墙上摁。
“你小子又耍我!!”
宋鸣雨拍着手哈哈大笑,说关寅你刚才的表情真是太精彩了,应该给你录下来。关寅用胳膊弯儿夹着宋鸣雨的脖子,刚想往下压,宋鸣雨捧着肚子叫起疼来,吓得关寅忙松了手,蹲下来连声问要不要紧。
宋鸣雨瞅着关寅紧张的脸,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气得关寅甩手站起,说又骗我,他妈的懒得理你,走到砧板前咚咚咚咚,把怒气都撒在无辜的葱段上。
宋鸣雨皱着脸,捂着胃,明明疼得不行,却止不住笑。
大概离精神分裂那天不远了,宋鸣雨想。
要不然,他怎么一面笑着,一面又想哭呢。
睡前,关寅发来一条短信,密密麻麻写满了胃溃疡患者应该注意的事项,宋鸣雨光按向下键就按了半天。
宋鸣雨一面看,一面想象关寅握着手机努力输入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看到短信里说,胃溃疡患者需要保持心情愉快,避免过虑,宋鸣雨的心紧了一下。这么看来,自己能熬到现在才病发,倒还算幸运了。
看来你懂得运用网络科技了,恭喜。
:)
“靠!”关寅捏着手机,恨不得能穿过电波过去掐那小子一回。
“怎么了?”唐惜其将脑袋凑到关寅胸前,去看手机屏幕,“鸣雨哥好点没?”
关寅将手机丢到一边,忿忿道:“我看那小子比平时还精神。”
“打电话给宋妈妈了没?”
关寅拨弄着唐惜其的一头软毛:“老宋不让打,说不想让他妈担心。”
唐惜其环手抱上关寅的腰,说那咱们可得多上点心,鸣雨哥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关寅下手乱揉一气,道还用你说。
想起那个人,从小看起来就是一副让人放心的样子,成绩好脾气也好,大家都乐意亲近他,把事情交给他负责。搞不好,这样的人其实是最不能放着不管的。关寅想起宋鸣雨家里,那干净得连蟑螂都生不出来的厨房,突然就觉得愁得不行。
捏了捏唐惜其的肩膀,再想起宋鸣雨的,关寅晃了晃唐惜其:“要不咱把老宋接来一起住吧?”
唐惜其瞪大眼瞅着关寅:“你胡说什么呢?!鸣雨哥来了睡哪儿?”
“客厅不是还有地儿么?大不了再买张床。”
“你好意思叫鸣雨哥睡客厅?再说你晚上老弄出那么大动静,你就不怕鸣雨哥听见?”
关寅还想开口,想起宋鸣雨今天拒绝时说的话,又闭上了嘴。
虽说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都不是外人,但这小屋子要住三个人还是勉强了些。
见关寅还皱着眉,唐惜其拍了下他的脑门:“你就别想那些个馊主意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赶快给鸣雨哥找个嫂子。”
关寅一愣,随即也发现自己犯了傻,哈哈笑了两声:“也是啊。”
怎么自己就觉得非得把宋鸣雨圈在身边不可了呢?虽说宋鸣雨很少提起感情方面的事,但看他房子都买好了,结婚应该也是迟早的问题。现在经过这么一病,加上今天他自己又说年纪大了,找个女朋友搞不好也就年内的事了。
不过,关寅还真想象不出宋鸣雨谈恋爱的样子。要是有机会,他倒真想看看那总是波澜不惊的家伙,被爱情搞得手足无措阵脚大乱的模样。
一大早,宋鸣雨就被催命般的门铃声吵醒。眯着眼打开门,关寅正站在门外,一手提着保温杯,说:“我接你来了。”
宋鸣雨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才六点,检查不是下午吗?”
“昨天医生不是吩咐,七点后不许进食吗,我就给你做了点稀饭。”
宋鸣雨不敢说自己本来打算睡到中午,迷迷瞪瞪坐在餐桌边,看着关寅忙活,突然有种彼此是情人的错觉。
“唉。”宋鸣雨叹口气道,“你要是女的多好,我一定……请你当保姆。”
“滚蛋!”关寅把汤勺塞进宋鸣雨的手里,“我怕路上凉了,又热了下,小心……”
关寅的烫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宋鸣雨已经咧着嘴吸起冷气来。
劈手夺过还没睡醒的宋鸣雨手中的汤勺,看着那个平时衣冠楚楚的人,如今顶着鸟窝,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关寅想骂都没脾气,反而不知为什么想笑。
关寅舀了一勺粥,细细吹凉,重新将汤勺递回给宋鸣雨。
关寅本意是让宋鸣雨自己拿过勺子吃,谁知宋鸣雨竟然伸头过来,就着他的手将那勺粥含了下去。
虽然之后宋鸣雨就接过汤勺,开始自己吹凉。关寅却有些呆。
而宋鸣雨,低头吃着粥,心里却悔得要死。如果说刚刚还没醒,干了傻事后,自己便立刻被吓醒了。
他以为自己是谁?关寅不过是出于兄弟的立场,对他关心了一点,自己就开起染坊来了?他还真当自己是唐惜其了吗?
宋鸣雨闷着头不敢去看关寅的反应。反倒是关寅伸手过来,揉了揉宋鸣雨的脑袋。
“你小子病了还比较讨人喜欢。”
不过是随口一句。
却好像一只小爪子,轻轻地挠过宋鸣雨的心尖。又暖又甜,暖得心头那早已凋零的枯木,几乎要发起芽开出花来。
那么我就一直病着好了。
如果病了能够获得你一点喜欢的话。
胃镜检查没有宋鸣雨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但也不好受。打了一针,喝了瓶药水,宋鸣雨便觉得自己舌头变大了,整个咽喉麻麻的,连简单的吞咽动作都困难起来。
等躺到病床上,含上口垫,就彻底只能任口水往下淌了。这种无法自主的感觉,让宋鸣雨觉得自己是一条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冰凉的无机质缓缓探入体内,每当咽喉被碰触到,便会激起强烈的呕吐感。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来,划过脸侧,灌进耳朵里,凉凉的。
宋鸣雨已经无法清晰判断护士的指令,只能在心里不断祈求这痛苦的折磨快点结束,脑子里转来转去,全都是今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