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看不惯你什么事都向着他!”唐惜其自暴自弃地吼道。
看着情人认真的眼底满是火气,关寅不禁觉得有些滑稽。
“你这是在吃老宋的醋?”
“哼,”唐惜其提了提嘴角,“我犯得着吃他的醋吗?要不是他一直不自量力阴魂不散,谁稀罕说他。”
唐惜其不知道,关寅十分不喜欢他谈到宋鸣雨时,这种刻薄的神情。
“你想过我的心情没有。”
唐惜其抬眉疑惑地望向关寅。夕阳透过面西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映得厨房一片橙红,高大的男人背着光,面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分明。
“那你又想过我的心情没有?早说了人根本没把你当兄弟,你为什么还要老向着他?到底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原本以为可以立刻得到答案,关寅答与他的却是长长的沉默。
正当唐惜其不安得耐不住,将要开口时,关寅先打破了沉寂。
“我们……还是分开一阵子吧。”
“你,”唐惜其的下唇隐隐发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关寅低下了头不看他。
“我说,我们还是先分开一阵子比较好。”
唐惜其扭曲着一张精致的脸,上前一步揪住了比自己高大半头的关寅的衣领。
“你现在,是为了宋鸣雨他要跟我提分手吗?”
见关寅垂着眼不回答,唐惜其觉得那就是默认了,手上一紧,大声吼道:“你说啊!!”
关寅抬手抚下唐惜其捏着衣领的拳头:“你冷静一点。我没有说要分手。”
“你叫我怎么冷静?!分开一阵子不就等于要分手吗?!”
以往每回吵架,关寅总会被唐惜其的无理取闹搅得火冒三丈,气头上两人嘴下皆不留情,大半是以关寅撇下战局摔门离开为终止。
如今,看着眼前接近歇斯底里的情人,关寅内心却无比冷静,对方的怒火已掀动不了自己分毫。
“你问我,是你重要,还是宋鸣雨重要。”
天色渐暗下来,让隐在暗处的关寅的表情,更加看不分明。唐惜其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陌生。
“要是以前,我大概会立刻回答你,当然是你重要。……或是你们都重要,没办法相比。
“但现在,我发现跟你在一起越久,宋鸣雨反而显得更加重要。”
唐惜其瞪大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在残阳的照耀下,眼底开始泛起一层水光。
“你……什么意思?”
关寅握着唐惜其捏成拳的手。
“以前每次吵架,老宋他总会劝我,说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只是小孩子脾气任性了点,不会表达。我都信了。
“但最近我却开始觉得,你喜欢的也许并不是我,而只是那个宠你疼你,会对你百依百顺的关寅。
“你根本不在乎我会怎么想,你要的只是一个听你话的情人。”
唐惜其的手发着颤。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会闹脾气,会这么做也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一滴泪顺着唐惜其的眼角滑落下来,关寅抬手将其轻轻抹去。
“这不叫爱。……这只是占有欲。”
唐惜其眼中的泪不断落下,关寅一反往常的温柔却透着股疏离的语气让他害怕,他明明懂得关寅的话,却不想去明白,更害怕这番话背后的结论。
唐惜其抬起拳一下一下砸着关寅的胸口,哽咽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是不爱你,又哪里来的占有欲?
“……你不要这样,你要是不喜欢我耍小孩子脾气,我以后改还不行吗?”
关寅托着唐惜其一边的手肘,任他捶打自己:“……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若不是宋鸣雨突然离开,也许在自己眼里,唐惜其还会是十五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年少模样。若没有这些事发生,也许他根本不会发现身边的人,早已有了成年人的城府。
他说唐惜其对自己的不是爱。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曾几何时,他看到的不再是活生生的唐惜其,而是那个自己在心中擅自塑造的情人形象。当年那细碎刘海后望着自己的水灵双眼是那样印象深刻,深刻到竟令自己忘了去看眼前的人。
关寅握住唐惜其的双颊,用拇指执拗地抹去情人脸上的泪珠,令他抬眼看着自己。泪水不断涌出的唐惜其的双眼,还留着几分当年的清澈,但早已不是少年。
关寅的眼底也满是悲伤:“这不是你的错……也许就是因为我一直没能好好看你,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唐惜其哭到开始抽泣:“那你为什么要说分开?我不要分开……我不要跟你分开。说什么分开一阵子,其实都是想分手。”
抚着将头埋进自己胸前的情人的头发,关寅欣慰地察觉自己还能够感到一丝心痛。
“……要是不分开,肯定又会变成老样子。”
“不会的!”
十几年下来的惯性,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年的感情早已化为了依赖,一种条件反射。只要他一日不能放下对宋鸣雨的不舍,唐惜其就不可能不再怨恨宋鸣雨。即便一开始能够装作和睦相处,时间一久,也迟早会再次为此事而争吵。
他不想再面对“谁更重要”这样的难题,也不愿看到唐惜其,那个往昔的清纯少年为自己变成如此。
其实关寅想要分开的另一个理由,是他越是跟唐惜其在一起,就越是觉得对不起宋鸣雨。
就像他和唐惜其生活在一起,却一直未能真正看到彼此一样,这么多年来,关寅也一直没有真正看到过宋鸣雨。
在他眼里,宋鸣雨是好哥们好兄弟,精明能干独立自主,什么事都难不倒,像是一座坚实的靠山,一直默默守在自己身边。他擅自为宋鸣雨贴上“好哥们”的标签,心安理得地依靠着对方,享着对方好处,却从没有真正关心过对方。
想到自己曾多次埋怨宋鸣雨不对他诉说心事,关寅不禁深觉羞愧。
他自诩对兄弟情深义厚,关怀备至,其实充其量只不过是某种形式的自我满足而已。
反倒是宋鸣雨,当真是处处为自己着想。即便在两人绝交之后。
唐惜其哭闹了许久,反复说着不愿分开。关寅却只是温和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窗外早已暗了下来,不知是几点。没开灯的厨房里,关寅在黑暗中抱着唐惜其,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理着对方的头发。
似乎终于明白了关寅不会再更改主意,唐惜其吸着鼻子问出最后一句:“你会去宋鸣雨那儿吗?”
关寅轻笑了一下,唐惜其疑惑地抬头望他。
黑暗掩去关寅眼里浓浓的失落。
“……我哪儿还有脸去见他。”
晚餐时,两人都异常安静,各自想着心事。
只唐惜其不甘心似的又问了关寅一次,昨晚在宋鸣雨家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关寅无奈把前因后果细细给他讲了一遍,唐惜其听后便不再作声。
关寅说自己昨晚什么都不记得,其实也不准确。
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见被宋鸣雨驼在背上,摇摇晃晃地,好像坐在小船上一样。周围的景致熟悉却又陌生,似乎是中学,又像是小学。关寅拍着宋鸣雨的背,要他放自己下来。他想宋鸣雨那么瘦,怎么背得动自己。可不管他怎么拍,怎么叫,宋鸣雨都像没感觉似的,只顾闷着头艰难地往前走。关寅叫得嗓子都干了也没用,只好继续趴着,专心看宋鸣雨的侧脸。
看他汗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前额上,坚毅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让人不禁想用手给他揉开,挺拔的鼻梁上架着副银丝眼镜,嘴唇不厚不薄轮廓柔和,下巴有些瘦,却不显尖刻。
于是关寅突然就明白自己是在做梦了,因为在现实中,自己根本没可能与宋鸣雨靠得这么近,还能将他看得如此清楚。他想自己大概是太想念宋鸣雨了,才会做这样的梦。不过既然是梦,那就不如再看一看,他真的好久好久没能好好看过这个兄弟了。
宋鸣雨眼形略长,是内双眼皮,眼角轻扬,眼尾稍稍有些泛红,不笑时看起来像是有些怒气,又仿佛刚哭过一样,笑起来时——关寅一直没敢跟宋鸣雨说——像个女孩子。
然后,关寅就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突然就泛起一层水气,长长的睫毛一压,便挤出一颗晶莹的泪珠来,直直坠到地上去了。
关寅傻了。
自升入中学后,他好像就没见宋鸣雨哭过了。那人总是一副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没什么事能难倒他。在自己面前,甚至连眉都很少皱一下,更何况是流泪?关寅更加确信自己是在做梦了。
你别哭。
你别哭啊。
梦里的关寅手忙脚乱地想要给宋鸣雨擦眼泪,却怎么抹都抹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梦里的宋鸣雨也不出声,只静静地任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
明明知道只是一场梦而已,梦里的关寅却觉得自己心痛得快死了。
这场梦,奇怪却真实,连那心痛都无比真实,真实到即便现在关寅回想起来,胸口仍会隐隐发痛。
话说开后,唐惜其反倒安分了许多,也许是抱着些仍想挽回的侥幸。但关寅的心意已定,很快便连分开后的住处都找好了。
离公司三站地的一处老旧小区,说是一室一厅,那个厅小得放下一台洗衣机,一张小饭桌,便连转身的地儿都没了。不过好在房间还算宽敞,向阳的四层,对单身男人来说足够了。
关寅除了自己的衣物,一床被铺,和一台电脑外,大部分都留给了唐惜其。
看着关寅忙进忙出,往纸箱里装着日常必需品和杂物,才装了个半满便开始封箱,唐惜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关寅的手停了一下,头也不抬地回答:“我现在也不清楚。”
“你还会回来吗?”
关寅无法回答。
他知道唐惜其内心不安,但说实话他自己心里也没数,搬出去后也没什么具体打算,他只知道,目前两人若是继续住在一起,只会让彼此间的关系越来越糟。
“我就知道……”
封好最后一只箱子,关寅疑惑地回头望向唐惜其。
“我早就料到,迟早有这么一天,你会为了他离开我。
“宋鸣雨他真是太狡猾了,打得一手好兄弟牌,把你吃得死死的。
“我原先以为只要不说开就没事,谁想到根本没用,根本没用。在你心里,我根本就比不上宋鸣雨重要!”
唐惜其的话尾带着颤。
关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捧起了地上的箱子,说了句也许吧,便打开门走出去,将唐惜其的哭声留在了身后。
这些日子下来,关寅早已明白,唐惜其对宋鸣雨的心结不是两三天就能轻易解开的。就算此时向唐惜其解释,自己的离开是因为他总是将错推到别人身上,却从不反省他自己,分开一段时间正是为了让他看清楚,恐怕唐惜其也是听不进去的。
既然唐惜其内心认定自己更看重宋鸣雨,认定宋鸣雨城府极深,再解释也只会越抹越黑。
算了。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他已经不想再管了。
三十二岁,关寅才真正过上了独身生活。
刚毕业那两年虽然也是一个人租房在外,但因为唐惜其经常从宿舍溜出来住在他那儿,其实等于是半同居状态。
按理说应该很不习惯才是,关寅却觉得惬意更多一些。
也许是搬走前最后那句话惹恼了唐惜其,分开后对方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关寅也乐得清净。
如今住得离公司近了,每天可以多睡两个小时。下班也不必费心思想晚上的菜式,懒得做时一盒快餐便解决了。每天回家先打开电视机,有了人声便也不觉寂寞。老式彩电屏幕虽不大,但却可以随便看自己想看的节目,再也不用为了看场足球跑去宋鸣雨家里……
只可惜那人再也不会陪自己看球了。
也许唐惜其说得对,从两人分开后,他却更想念宋鸣雨这一点来说,可能他是看重宋鸣雨更多一些。
入秋前,关寅跟唐惜其约了时间回去拿秋冬的衣被。一进门,却见个陌生男人贴在唐惜其身后状似亲昵。
关寅只愣了一愣,打了声招呼便要进屋去收拾衣物。结果唐惜其果然又不依不饶大闹了一通,说他已经完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连嫉妒都不会。
关寅忘了那天是怎么才从那个屋里离开的,只记得那个自称是唐惜其同事的男人一直在边上看着热闹,直到唐惜其哭着叫道分手才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