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佑赶紧说完:“我跟教委申请经费去!”
熊大愕然:“这个可以申请吗?”
余文佑斩钉截铁点头:“可以!”
书记摇头:“没有的,我都申请好多次了。”
余文佑顿了一顿,又说:“没事,我打几个电话试试。”
村长说:“那就估一个,教委有钱教委给。教委没钱我们村里人凑,不要熊大一个人吃亏。”
村里人还是不大相信余文佑,不过事已至此,总是要搏一搏。小孩子去邻村上学,尤其下雨天路滑不好走,还有涨水的危险。这里蛇也多毒虫也多,每每都要派人接送。大家心里着实烦躁。几根木头几个人工五金件还是出的起的,学校稀烂的,是要修补一下。书记跟村长都这么想,就邀请大家席地而坐,开起会来。
余文佑悄悄退进暂住的屋里,拿出一张陈旧的□□来。这是他高中的时候舅舅给他办的卡,可以存生活费。到高中时,舅舅已经发家了,妈妈养大的舅舅,没有娶妻生子的舅舅,是他仅存于世的至亲。可是……余文佑捂住眼睛,这个仅存的舅舅,却是一个毒贩!一个毒贩!
他余文佑,整个高中三年,吃的都是别人的肉喝的都是别人的血!永远忘不了那个抱着孩子尸体的寡。妇在他家门口诅咒的模样。更痛苦的是,他更难忘记的是,国旗盖过爸爸那青色的脸的瞬间!他余文佑这一辈子,多以牺牲在彩南边界的父亲为荣,就多以毒贩的舅舅为耻。高考,换了志愿,去了不要钱的师范;毕业,婉拒同学的推荐,在支教申请表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不会跑的,他要为他踩在他人尸体上的三年赎罪,要为舅舅恕罪。没有其他的能耐,至少能做一个老师,在别人不愿意来的地方,教书育人。彩南不比其它的地方,这里的人多一点知识,多一点生存技能,就会少一点走歪路的心。哪怕一点点,一丝丝,只要能尽他的绵薄之力,就会做下去,一辈子做下去。等这个村的人不需要他了,就去更需要他的地方。不能ding着烈士遗孤的各种照顾给爸爸蒙羞。
思绪又回到此处,他有两张卡,一张旧卡,一张是上大学后申请的新卡。旧卡一直带着,没有丢弃,却也没有用过。里面有钱,很多钱。几乎每个月都能收到账信息,汇款人汇款地永远不同。数额也不固定,有时几千有时上万,有时不过几百几十。想来是舅舅“生意”浮动颇大。渐渐的,到账信息他不再去看,恨不能忘记这里面的所有所有。可如今,看到风雨飘摇的学校,干嘛不把钱拿出来用呢?放在卡里臭了烂了,也找不到舅舅的身影,先不说能否大义灭亲,就光这神出鬼没的姿态,报警一点用都没有。想到此处,余文佑已暗暗做了决定。故做开心姿态,跑出去对正开会的人说:“好消息!我刚打电话问了一个家里有钱有势的同学,他告诉我申请很麻烦,但听说我们村的学校烂的不成样子,就说汇款给我们休葺一下。刚去汇钱给我了,现在汇款是即时到账的,就是不知道多少,,明天熊大哥载我出去银行查一查!”
书记一愣:“啊?”
村长也一愣:“你同学干什么的,一个孩子哪来那么多钱?”
“他家里开公司的,很有钱。”余文佑不习惯撒谎,绞尽脑汁的编着,“心眼特别好,呃,嗯,他大学一个月零花钱三万!”
人群中发出一阵“哇”声!熊大难以置信的说:“真的假的?”
“真的。”哪个学校都有土豪,传说什么的还是听过的……
熊大看了看天色,一把拉住余文佑的手:“现在就去!”
村里人纷纷点头:“对!赶紧赶紧,熊大你赶快去开摩托!”
卡里是有钱的,余文佑估计是一二十万的样子。盖砖房子不够,但盖木房子加装修,买些桌子完全不成问题。村里人一阵欢呼,把对余文佑的疑虑丢到九霄云外。就算小余老师受不了跑了,但他拉的这一笔赞助就值得感激。就有人提议今晚开篝火晚会,又有人说要杀猪,好一番热闹景象。
余文佑却一阵堵心,虽然做了好事,却依旧是脏的不能再脏的钱。不知将来他们知道以后会不会嫌弃?望着荆南的方向,心里早已绝望。就算舅舅金盆洗手,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人世间唯一的亲人,虽生犹死。既然注定的孤苦伶仃,留在这里,和去到一线,的确没有任何区别。
☆、第4章 庆典
仡熊村的村民结婚的必备物品里有摩托车一项,加之出门打工的人不少,因此大半人家都有台摩托。年轻人都要跟着去银行看热闹。余文佑无可无不可,十几个青壮年一齐直杀银行。说来仡熊村真的特别传统,即使在少数民族众多的彩南,常服穿着苗服的也并不多见。虽然缘由是因为穷,所以都是自己动手做衣裳,可这么十来个苗族汉子带着一个穿着t恤的后生骑着摩托车突突突的飞驰在马路上,着实收到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余文佑平复了纠结的情绪后,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被需要的感觉还ting不错。现在哪怕是县城带编制的老师都争的你死活我,但真正很需要老师的恰恰是最为贫瘠的山村。中国人才众多,也唯有仡熊村这样的地方,自己才是不可替代。绝大部分人有其人生责任,最起码要养家糊口赡养老人。他孤身一人,这方面比大多数人都要占优势。乡村生活虽然处处不方便,对他而言倒也还好。嗯,把教室修缮好一点,他也可以住的更舒服点。可以忍受贫穷,不代表喜欢自虐。教师宿舍在教室的旁边,隔成了两间屋子。可以稍微改一改,弄个卧室,搭个厨房。平常在那里起居备课,放假舒舒服服的看看闲书,颇有些小清新的意味了。
至于城市……没有太大的印象,读书的时候不是呆在学校就是出去打工。师范中文系,又不善言辞,做家教也赚的不多,有时候还得派派传单。幸亏英语不错,当初下过苦功夫学的,每年趁着圣诞假期能去国际化的地方打打工赚点美元,加上奖学金四年的生活费才磕磕碰碰的凑齐了。说是仡熊村需要他,他何尝不需要一份单纯可以活下去的工作?城里的孩子那么娇贵,老师的应变能力要求就不一般。村里统共十几个孩子,比在东粤省会里教书的同学要省心多了。想到此处,余文佑自嘲的一笑,他就是个没出息的人呐!
摩托车开了足一个钟头才抵达县城。余文佑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卡插。入atm机,一番操作后,显示屏上便出现215,879。04的一串数字。没有人做慈善会出现零头,余文佑回头对熊大笑:“整20万。”
一群人又是一阵欢呼,几个人已经议论起来,声音越来越高。几个人都对着余文佑哇啦哇啦的一大串的说什么,奈何太兴奋,忘记说普通话,余文佑:……
银行的保安看着不像话,直接把所有人统统轰了出去。可是心情实在太好了,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好容易等大家的情绪平息了一点,余文佑才提议:“索性今天找了装修公司交涉,村里交通不便,装修可能要贵很多,也要慢很多。9月份要开学,现在已经快8月了,既然村里能上课,何必再让孩子们跋山涉水的去隔壁借读?”
熊大笑着摆手:“那个先不急。既然出来了,不如逛一逛,我要买些做家具的五金件。你们有要买东西的就一起,不要的先回去报喜。今天肯定杀猪的,总要人帮忙。”
一个叫做熊涛的人接过话:“熊大说的没错!我们反正是出来看热闹的,也没什么要买,不如回去报喜。至于装修公司我看还是别找了,他们做生意的好狡猾,我们玩不过。不如要村长和书记喊上县里的熟人去弄。县里总也不管我们村,这次有人给钱,他出点力也是应该的。唉,小余老师,你那同学真大方,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好报给县里的,最好登报表扬一下。”
余文佑摇摇头:“有钱人古怪,他说不想留名,省的吵吵嚷嚷的。”
“做好事不留名?还真是雷锋!”
余文佑尴尬一笑,这钱怎么留名……
当下又七嘴八舌议论了一番。仡熊村现在还有很多人在外面打工,过年回来的时候,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有,想来他们也赶上了一个。以前总是外面的人说故事显见识,这一次倒是家里的故事更精彩了。
又有一个叫做熊世兴的笑着说:“还是熊涛老道,就让书记他们操心去。我先回去杀猪。你们早点回来,我留着猪肝尖给小余老师烤着吃。”
碳烤鲜猪肝通常要乡下过年时才能吃到,余文佑已经好多年没吃了,一提起口水似乎都要溢出来,忙说:“先用酱油腌一下。”
熊世兴一拍余文佑的肩头:“行家啊!一定给你留着!走了!”
一行人又呼啦啦的跑光了。熊大开车跑去五金店,跟余文佑大致沟通了一下家具的试样,便针对要求买了不少工具零件。看着五金件的价格,余文佑总算知道熊大嫂为什么要吵架了!他生活经验还没覆盖到五金件的价格上,真是没想到这么贵。买完五金件,余文佑又拖着熊大跑去文具店买了不少纸笔,九月就要开学,一教四个年级,最好是提前备课,反正修缮房屋轮不到他操心,他还是操心他该操心的事吧。
办完这些,两人还去了县电信局问可不可以牵网线。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心塞不已。电信有村村通项目有排序,总是一个村一个村的铺过去,优先给富裕一点的村落,多开通几个用户才能略收回一点成本。像仡熊村这样的,还不定排到猴年马月呢。等着吧。
本想就到此为止,余文佑忽然想起他要换手机号了。索性就在电信办了新号,咬牙买了个大屏手机,咱也土豪一回,用流量上网!不然备课中途想查个什么资料都歇菜。工资八月份才开始发,教导主任的红包给的太及时,救命恩人呐!
两个人回到村里,果然已经杀了猪。村长拉着余文佑的手,憋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勉强一张嘴,出口的确实嚎啕大哭之声。村长婶婶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全村静默,只能听见村长一家的抽噎之声。余文佑不知所措,20万并不是特别多的钱,村长怎么就……无助的看着熊大,熊大沉着声音道:“前年支教老师跑了,我们村的孩子只好去隔壁村上学。村长的孙子在路上被蛇咬了一口,背回来就……要是……要是你早来两年就好了。”
余文佑忽然明白了他刚进村时所受的冷遇。反正都是要走的过客,何必一腔热情付诸东流。又想起那个夭折的孩子,更是觉得可惜。穷山僻壤中,做任何事都尤其艰难。美国的农村早已彻底现代化,这里却是像被定格在上个世纪一般,落后的可怕。年轻一点的想尽办法往外走,连赚点小钱支援家乡建设都不容易。没文化本来就赚钱少,何况就算真赚,想盘活这里,唯有修路。一马平川的柏油马路至少要直通县城,这么长的距离,谈何容易!
村长渐渐镇定,又哽咽着说:“你别走,别走!”
余文佑郑重的承诺:“这里有要我的一天,我就不走。”话没说死,如今国家政策越来越好,这样原生态的地方指不定那天就被哪条高速路过,开启旅游村模式,到那时自然有更好的老师来。
熊大豪爽的搭住余文佑的肩膀:“好兄弟!”
余文佑不习惯跟人这么亲近,缩了一下。熊大一顿,又见余文佑满脸尴尬,囧囧有神的说:“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此言一出,刚才悲情的气氛顿时无影无踪。村长的孙子已没了一年多,虽然还是伤心,却也不至于时时刻刻都惦记。医疗条件差劲,他们对死亡比城里人淡定太多。缓过神来,微微一笑:“晚上的事都准备好了?”
太阳落山,夏夜凉爽的风吹着晒谷场。每个人却都让中间的篝火烤出了一身汗。气氛热闹的像过年,壮丁们跳着芦笙舞,连苗鼓都祭了出来。歌声此起彼伏,配合着鼓声,充满着力量。山人唱山歌,海人唱渔歌,比起流行音乐,他们的歌曲里带着明显的坚。硬的砂砾感,加上不特别好听的旋律,其实不大符合大众审美。可是配合着这里的山水,配合着晒谷场上的气氛,便是好一副原生态的盛宴。余文佑忍不住拿新买的手机录了下来,随即上传到了班级群。顺便告知同学自己的新手机号。
一时间班级群的人都被他招了出来,纷纷询问他是不是在旅游。余文佑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只字不提捐款,只说村里要准备修缮教室,所以搞庆典。同学们都打趣他选了个好地方,好山好水好风光。余文佑也是此间心情无人分享,才跑去群里显摆。
他生于彩南长于彩南,虽然户口不在此地,这里却是他最初的家乡。爸爸在世的时候,很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