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铁衣骤然回过神来,他摸摸无心的脸颊,只觉得一片光滑冰凉。林铁衣把无心抱起来,轻声说:“无心,我抱你回病房,你不要跟我胡闹了好不好?”
无心微弱地喘息着,别转过脸不说话。
“我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们两个,长长久久地活着,就我们两个。可以吗?”
无心抽泣了一声,扁着嘴道:“你抱我回去吧,我身上好疼。”
无心被抱回了病房,旁边的护士忙着给他拆绷带,检查伤口,无心疼的啊啊直叫,伸出细长的胳膊,要去抓林铁衣。
林铁衣只好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小手,轻声哄他。
无心终于挽回了林铁衣,精神大振,于是精力充沛地指责护士笨手笨脚,不给他上麻药。护士心里不痛快,给他注射了镇定剂。无心倚在林铁衣怀里说了一会儿话,就合上眼睡着了。
林铁衣把他放回枕头上,自己闲闲地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打开了音乐。
一名护士悄悄走进来,在林铁衣的耳边说:“有个姓沈的男的,在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说是要见你。我让他进来,他又不肯。”
林铁衣低头想了想,淡淡地说:“我不见他,叫他以后不用来了。”
沈贤就站在病房门口,注视着林铁衣的背影。林铁衣所说的话,字字句句全都听的很清楚。他茫然无措,好像完全不明白林铁衣的意思。
刚才走廊上两人纠缠打闹的一场,沈贤全都看见了。他性情愚钝,却也看得出那两个人是拆不散打不散的了。
可是自己要怎么办呢?昨天还说好的,“等他的病好了,我陪你去检查身体,陪你吃东西,陪你睡觉,再不离开你,好不好?”现在却又成了“我不见他,叫他以后不用来了。”
沈贤浑身冰冷,脚步虚浮,宛如踩在棉花上似的,他走出了医院大门,手里拿着那本杂志,他从里面抽出那几张整齐干净的化验单和图片,随手撕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打了一个寒战,沿着人行道,宛如丧家之犬似的,慢慢往前走。
☆、以后再见
一个月后,无心高高兴兴的出院,家里人知道他喜欢热闹,给他准备了盛大的派对。无心作为主角,在派对上说笑扯皮跳舞唱歌,玩得很尽兴,唯独要喝酒的时候,会被林铁衣夺过酒杯,严厉地瞪一眼。无心讪讪一笑,只好抱着果汁抿一小口。
晚上十点多,众人陆续散去。林铁衣抱着无心上楼休息,无心双颊微红,嘀嘀咕咕道:“爸爸,我喝醉了。”
“喝果汁也会醉吗?”林铁衣问他。
无心哧哧一笑,把手伸进他怀里呵痒。两人打打闹闹的进了卧室,洗漱一番才躺回床上。无心四条手脚化作了章鱼,往林铁衣身上缠,闹着要亲亲要抱抱。
林铁衣推拒不过,又笑又气,伸手在他胸口未拆钱的伤疤上一按,无心疼的嗷呜一声,蜷缩成一团,老实了。
林铁衣把灯关灭,把无心揽在自己怀里,说了一会儿闲话,又讲了几个故事。无心很快沉沉睡去。林铁衣盯着他的睡颜,过了一会儿才抽出胳膊,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林铁衣走出卧室,沿着光线昏暗的走廊,到了另一端的客房。
那里原是沈贤居住的地方。但此刻房门虚掩,里面黑漆漆的。他推门而入。床上桌子上收拾得十分整洁,窗户紧闭,木质地板上落了一层薄灰。
林铁衣坐在床单上,伸手在桌子和抽屉里摸了一阵,想找一点爱人留下来的东西。可惜里面什么也没有。
在照顾无心的那段时间里,他隐约听无忧说过,沈贤要搬出去的事,当时他只是随口说了句知道了。
他很难再给沈贤任何承诺了,所以干脆狠下心视而不见。
林铁衣在客房里呆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他陪无忧一起做早饭。然后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四人逃难的时光。
几个人说起附近新开了一家温泉酒店,提议周末去玩。然后无心说自己去年的泳衣过时了,邀请无忧逛街购物,无忧说店里生意忙,没时间逛街,并指责陆万劫只知道出去玩,家里的事情从来都不管。陆万劫把饭碗一顿,说你这人没良心我昨天还去店里算账的。
几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饭,无心去实验室工作,顺便带上林铁衣,要给他做眼底检查,看能不能给他的眼睛适配人工角膜。
在去实验室的路上,无心兴致勃勃地跟司机聊出去游玩的话题。旁边的林铁衣只是随意地望着窗外。无心聊到开心处,拍了拍林铁衣的大腿,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林铁衣直起腰板,点头道:“挺好。”
无心转过脸看他,忽然道:“我刚才说什么了?”
林铁衣呆了一下,蹙眉:“别闹,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你为什么绷着脸。”无心扁着嘴巴:“哼。”
他拉着林铁衣的手,心想,反正你现在在我手里,我一辈子哄你高兴,逗你开心。难道还比不过与那人几个月的相处时光?
城北的码头上,几百米工人喊着号子把沉重的货物搬进轮船,这一趟运的是名贵的装修材料,每一个集装箱都有二百多斤重。那些工人常年搬运重物,双腿和手指都变形弯曲,脸上也总是泛着酱紫的颜色。
货物装运完毕,工人排着队去包工头那里领工钱。沈贤是最后一个过来的,他扶着腰,嘴里吐出一口带着灰尘的唾沫,从工头手里接过几枚铜币,小心翼翼地说自己明天想请假。
工头有些不耐:“明天码头上有好几趟货轮,你这样老是请假怎么行?”
沈贤只好陪笑说自己生病了。
“这么娇贵干脆回家做大少爷好了。”工头刻薄了几句,见沈贤脸色蜡黄得可怕,唯恐他真的死在码头上,就同意了。
沈贤回去之前,先在码头上冲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慢慢回到家里。
他的家位于郊区一栋半旧的居民楼。是无忧出钱给他租的,里面设施齐全,空间也很大。
沈贤在楼下看见了一辆汽车,他愣了一下。无忧提着一网兜的食物,从车里出来,笑着招手:“沈贤,过来。”
沈贤只好满脸堆笑地迎接他上楼。无忧问他去哪里了?沈贤说自己去外面散步,顺便看看有什么工作岗位。
他不说自己在码头装货,是不想别人同情他。他说自己在找工作,是不想让无忧以为他是个混吃混喝等别人养的废物。
无忧随口安慰了几句,叫他不用急,工作慢慢找。
两人进了房间,里面打扫得干净整洁。沈贤叫他先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自己走进卧室里,随手从裤兜里掏出铜币,一枚一枚的放进床头的罐头瓶里。
无忧随意瞄了一眼,又打量整个屋子。因见桌子底下放了好几个纸盒,翻开看了看,像是药品之类的,可惜全是英文。
沈贤从房间里出来,问他吃过饭了没有,又问他怎么不看电视。
两人其实交情不深,也没有说过太多话,单独在一起就显得有些尴尬。
无忧站起来,双手插进裤兜里说:“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说完也不等沈贤反驳,就当先一步出去了。
到了楼下,沈贤以为他要开车,径直走向车门。无忧摆摆手,说饭店离这里很近,咱们走着过去。
他俩到了一家生意不错的羊肉汤店。无忧点了两碗肉汤,两盘饼丝,笑着问他:“你喜欢吃这个吧。”
沈贤起初以为他要带自己去什么酒楼,却原来是很普通的小饭店,顿时周身放松下来,很诚实地点点头。
沈贤饿坏了,端起饭碗吃得头也不抬。无忧见他吃得香甜,只略微动了几下筷子,就停下了。
一碗饭见底后,无忧招呼服务员再盛一碗。沈贤忙说不用,自己吃的差不多了。无忧就叫服务员打包一份。然后两人才走出店外。
外面夜风习习,吹的两人周身一凉。
“我看你这两天瘦了很多,生病了吗?”无忧随口问他。
沈贤微微错愕,然后摇头,又笑着说:“瘦了是好事,我以前那么胖,总被人笑话。”
“我又不是成心笑话你的。”无忧道。
沈贤以为他生气了,有些惊慌道:“我不是说你。”
然后两人又无话可说了。
路过一家超市,无忧闪身进去,过了一会儿提着一个塑料袋子出来,里面是一些吃的和一个男士泳裤。他对沈贤说:“我们周末去泡温泉,你有时间的话和我们一起吧。”
沈贤知道那个“我们”所包含的人。他不好当面拒绝,只是含糊道:“到时候再说吧。”
无忧侧过脸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贤低头想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一个人嘛,怎么样都行的。”
这句话说得很有几分萧索。停了一会儿无忧才说:“沈贤啊,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不管你多么念念不忘,都是注定得不到的。”
“我知道。”沈贤骤然打断他:“我已经不再想了。”
两人到了楼下,无忧把手里的东西全递给他,临别时又说:“我这段时间都在店里,你有事可以来找我。不会遇到无心的。”
沈贤两手拎着沉重的东西,点了点头。
“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忙着出去找工作,缺钱的话到我这里拿。算我借你的。”无忧微笑着说。
沈贤只觉得喉咙发紧,忙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谢谢。”
无忧见他容色憔悴,心里叹了口气。叫他回去。
目送沈贤走进电梯,无忧才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汽车。林铁衣戴着墨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脸朝着沈贤消失的方向,墨镜下面有一道淡淡的水痕。
“他现在怎么样了?”林铁衣随手用衣角抹了一把脸,故作镇定地问道。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无忧没好气地说,然后才想起林铁衣看不见,无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过得挺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饭量也好,刚才吃了一大碗饭还不够。”
林铁衣忍不住微笑:“他饭量一向很大的。”又自言自语道:肯吃饭,那就好。
无忧随手找来一支笔,把自己在沈贤家里看见的药盒上的英文字母写在纸上。然后才开车离开。
他本来打算查一下药品名字的,但是回到家里后,那张纸片不知道掉到哪个角落了。无忧遍寻不着,郁闷了一场,只好作罢。
沈贤并没有跟无忧要钱,他继续在码头上班,两个月后,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有尿血的症状,吓得手足无措,忙去医院检查。
那个负责检查的医生是认识他的,看了检查结果后严厉地对沈贤说:“你再这样下去,胎儿可以直接流掉了。”
又问他:“前几个月不是保养得很好吗,怎么现在身体各项指标这么差。”又建议他住院观察,反正快到分娩期了。
沈贤吞吞吐吐的问了住院的费用,然后连连摆手,说自己在家里养着挺好。
医生也没有说什么,给他开了几剂药物。
沈贤走出医院,口袋里揣着几盒药,这就花光了他这几个月的工钱。
他回家时,见路边有炸油饼的,就花一枚铜币买了几张油饼。回到屋里吃了两口,忽然觉得恶心,跑到卫生间里吐得一塌糊涂。
此时他的肚子已经有些显形了。幸好他身材高大,又穿着宽大的衣服,所以不惹人注意。他的双脚浮肿得很厉害,腰也酸疼得难以弯下去。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适合做任何体力劳动了。
沈贤在家里搜罗了一番,冰箱和厨房里堆满了食物,都是无忧给他带的。他似乎不用担心接下来的吃饭问题。但是光有食物,没有钱,总是不行的。
沈贤愁的头都大了。他随便泡了一点饼干吃了,然后早早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去楼下的旧货交易市场跑了一趟。然后把家里的电视沙发和空调全卖了。折算了运费之后,人家只给他一百枚金币。沈贤明知道是吃亏了,但当时头晕目眩,没力气跟他们计较,也就算了。
他把金币一枚一枚的放进罐头瓶里,休息了几日,去了一趟医院,询问收费情况。护士有些爱理不理地,说顺产五百金币,剖腹产一千金币。
沈贤心里一凉,硬着头皮问顺产的注意事项。那护士不耐烦地说:“你们变异人身体结构特殊,只能剖腹。”又上下打量了沈贤一眼,道:“这种事情叫你爱人来安排就行了。哪有挺着大肚子亲自来的?”
沈贤转过脸,静悄悄地走了。
他又去了几家大医院,收费水平基本一致。沈贤垂头丧气地回去,偶然看见街角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他顺着上面的地址,找到一家脏兮兮的小诊所,门口招牌上写着:专注性病梅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