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以这种方式,向自己诀别吗?
陆远秋紧紧握住狐丹,心脏也像被捏住了一样。
为什麽还不开口?开口对狐狸说……
说什麽?
踏雪双臂揽上陆远秋的颈项,凑上去亲吻了思念已久的嘴唇。
“要是在碎羽之前遇到你,你会爱上我吗?”
没打算听陆远秋回答,踏雪收回手臂,向後退了两步,脸上浮现出陆远秋最渴望见到的微笑。
“我不做人也不做仙了,还是做回一只狐狸吧。我会回北顾山去,看看我六百年前的家还在不在……因为我本来就是北顾山脚下一只没爹没娘的小狐狸……”
“踏雪……”
再一次听到面前的人叫自己的名字,踏雪的笑意更深。
“我在北顾山等你。”
踏雪眼中蕴著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会忘了作为踏雪的一切,重新从一只狐狸做起。忘了爱著你和恨著你的事,只做一只无忧无虑的狐狸。”
陆远秋的喉咙被一团苦涩堵住,说不出半个字来。
“要是有哪天想我了,就去北顾山找我吧。只是那时能不能让我想起你,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踏雪潇洒地放开一切,转身就走。
那与碎羽毫无区别的身体开始在陆远秋眼中变得模糊,再仔细看去,却只看得到一只青背白肚,四脚踏雪的狐狸。跟之前见过的不同,这只狐狸只剩下了一条尾巴。
狐狸踏著轻快的脚步跑了几下,又停了下来,回头望向身後的人。
那双藏著狡黠的狐眼似乎在说:“我等你。”
之後狐狸又跑了起来,身影渐渐消失在浓密的山林里,再也没有回头。
从骨肉中蔓延而出的痛楚侵袭著碎羽的神经,让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醒了?”
听到那个让自己陷入必死境地的人的声音,碎羽双目骤睁,强迫自己坐起身来。
“果然是你!”
看清了身边的人,碎羽咬牙切齿地说道。
陆远秋坦然承受了碎羽的恨意,淡淡道:“让你受苦了。”
“你倒清楚!”碎羽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尴尬的沈默。
过了很久,还是陆远秋先行对碎羽说道:“对不起……碎羽,我做了那麽多自以为是的事,本想保护你,结果却害了你。抱歉。”
“你……又想怎麽整我了?你的性子我清楚得很,一向认为自己做的就是绝对正确的你,竟然会跟我认错?”碎羽满身防备,不肯再付出一点信任。
陆远秋少见地苦笑道:“人是会变的,不是吗?”
“在把我逼到绝路後,才知道自己错了吗?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我又怎麽会在你这里?能找人陷害我,逼你师父发出‘屠魔令’,又带著别人满天下的追捕我,这些你都忘了吗?”对陆远秋的话全然不信,碎羽只记得自己最後就是被这个人给制服的。至於之後发生了什麽,自己根本无从知道。
“不,我自己做的事绝不会忘记。正因为如此,我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陆远秋立刻反驳,随後又考虑了许久,才继续说了下去,“碎羽……知道我为什麽会爱上你吗?你身上有太多我曾失去的东西……你的骄傲,你的尊严,你的自信,你的年少轻狂……我多希望那就是过去的我……”
见碎羽的表情稍见柔和,陆远秋接著道:“我想抓住曾经失去的东西。那是我过去人生中最大的遗憾。见到你,总觉得失去的部分又回来了……原来自始至终,我就没从昔日的阴影中走出来过……我还是习惯地去夺取我想要的,用尽各种手段,卑鄙的,肮脏的……只要最後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过程怎样完全不值得考虑。
“这种想法才是一切错误的根源。为什麽我没意识到,其实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份抛弃前尘继续活著的勇气,和对单纯心灵的渴望……为什麽在经过这麽多波折,也失去了本来唾手可得的东西後,才领悟这些?”
狐狸的身影又在脑海中出现。那个带著自然气息的精灵是那麽的简单透明,在他面前根本不必顾虑太多,只要享受他的一切就好。没有保留的付出,渴望被自己占有全部……
为什麽没有早一点明白呢?从最初,自己就是可以分开狐狸和碎羽的。
为什麽总是只看得到过去的重要,而忽视了眼前的珍贵?
“是谁?”望著失神的陆远秋,碎羽的声音沈了下去,“那个改变了你的人……是谁?”
“他……甚至不能说是一个人。”想到狐狸生动的表情,陆远秋的目光不由温柔起来。
碎羽胸口一闷,烦躁地摆摆手:“为什麽要对我说这些?我原本以为你我会纠缠到死的那一天,却没想到先抽身的那个,居然是你。”
无法抑制地对那个改变了陆远秋的人生出嫉妒之心,碎羽讨厌起这样的自己来。
“我今生注定要欠两个人了。”陆远秋难得露出羞愧的表情,倒教碎羽颇为意外。
虽然是这个人先勾引自己的,但自己也曾真正动心过。既然两个人的快乐已经无法继续,又何必执著於增加痛苦?想到这里,碎羽心中释然道:“算了,别说这些迂腐之辞。你我合则来,不合则散,我从不认为你我欠彼此什麽。情爱之事不过你情我愿,如今情都没了,又哪来的亏欠?”
“碎羽……”曾经的情人远比自己所想的潇洒。陆远秋倒成了最无法开怀的那个。
“是男人就别做这等小儿女姿态,有时间在我面前磨蹭,不如快去追回你真正需要的人。”碎羽恢复了自己的骄傲,对陆远秋说话也不假辞色起来。
看到这样的碎羽,陆远秋反而放心起来。
“我会去。但还不是时候。”
“哦?”碎羽挑著眉毛表示疑问。
“也许要等到我与他都忘却前尘过往,才是再次相见之时。”狐狸那走得决绝的身影成为心头永远的牵挂,自己今生大概就要与这份牵挂为伴了。狐狸被自己伤得太重,重到无法承受,只能选择遗忘。
碎羽轻叹一声:“你果真变了。”
陆远秋淡然一笑,语带关切道:“趁著还没有人发现你不见,赶紧逃吧。别再逗留於海内十洲,去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若不是被你带人追上,现在我早就逍遥於海外了。”碎羽拿出几颗丹药吞下,适当地调息了一会儿,翻身下了床榻,快步向门口走去。
“碎羽……”叫住就要走出门口的人,陆远秋郑重地点点头,“保重。”
碎羽不应,而是回首留下一个绚目的笑容。
那是与踏雪没有丝毫相似的笑容。
被封印在封魔阵中的傲魔碎羽竟然在受刑前无声无息凭空消失!此事不仅为修真界带来了数年的乱局,更令神州仙道之首的灵岳山颜面扫地,威严受损。
在诸多修真同道的质疑下,最後见到碎羽的灵岳山弟子尉迟云天被罚面壁百年,负责巡视的弟子也各自受了不轻的责罚。
临时组成的联盟也因碎羽的失踪而分崩离析,再也没能形成共同的阵线。
同时修真界也立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傲魔碎羽人人得而诛之。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引魔入体失败的碎羽被魔头夺了意识,从海外回到神州,上岸不久便被沧海仙阁的弟子发现。
在追踪了十余日後,上百名得到消息的修真界耆老赶至碎羽所在的千幻门附近,合围将之诛杀,毁去入魔的元神,至此傲魔碎羽彻底从修真界消失,形神皆散。
得知此消息,陆远秋只说了四个字:求仁得仁,便回穿云峰闭了死关。修真界关於陆远秋其人的传言越来越少,他的存在最终也被人们遗忘。
千年之後,陆远秋以化仙期修为渡劫失败,被万道天雷击碎肉身,未能升仙。
仙魔两道皆以为陆远秋连一丝神识都没能逃脱,只有灵岳山的弟子看到在云开雷停後,陆远秋虚弱的元神被一个发出柔和光芒的圆润珠子裹住,遥遥向北方飞去。
几名长老御剑去追,却无功而返,只盼陆远秋的元神能安全地转世重生,待若干年後再重结因缘,引其回归灵岳山。
而众人所期盼的那一日,再也没有到来。
最终章
最终章
北顾山脚下,有一座无名的小村庄。
村中人口不过二十余户,多靠打猎维生。
现在村子里最老道的猎手不是那些几乎一辈子都在山中度过的老猎人,而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少年名叫北顾,因为他的爹娘不识字,想不出什麽好名字,干脆借了山名,以求儿子能像巍峨高山般健康雄壮。
入秋之後,天气明显凉了下来。北顾总是看到亲娘搓著双脚取暖的样子,不由起了套几只小兽,给亲娘做双毛皮护腿的心思。
村子附近的山中已很难寻觅到野兽,北顾顺著兽径来到更深的山中,寻找昨日自己下的捕兽陷阱。
陷阱周围的杂草与昨日自己离开时已有不同,北顾凭著多年狩猎的经验判断是有野兽经过,甚至已被套住了。
但愿能套到一只獐子,若是野狸更好……
北顾小心地握著猎矛,拨弄开杂草。
“啊!”
看到陷阱中被兽夹夹住的猎物,北顾喜出望外地叫了起来。
那是一只狐狸!北顾山中最难捕捉的野兽!
狐狸安静地伏在地上,蓬松的尾巴遮住大半个身子,一双狐眼定定看著北顾,好似一点都不惊慌。
北顾提起猎矛就要刺下,可看著那双眼睛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那是多漂亮的一只狐狸啊……
青色的背毛,白色的肚皮,四脚仿佛被白雪裹住,还有尾巴尖上那一撮白毛,随著狐尾的摆动一跳一跳,恁般惹眼。
自己不是第一次套到狐狸了,为什麽这次竟不想伤那狐狸的性命?
狐狸动了动,侧过头去舔自己被夹伤的那条腿,又冲著北顾细细叫了几声,好似讨饶一般。
看到狐狸渗出血丝的伤处,北顾胸口狠狠疼了一下,失神地扔开猎矛走到狐狸身边,二话不说除了兽夹放狐狸自由。
也许是被夹了太久,狐狸踉跄著爬起来,身子一歪跌进北顾的怀里。
“先别乱动,我先帮你处理腿上的伤……”北顾自然地抱住狐狸,对它说道。没有理由,他就是觉得狐狸可以听懂自己在说什麽。
狐狸果真一动不动地任北顾抱著,露出伤处给北顾。
“很疼吧……”北顾边说著边掏出随身带著的止血伤药敷到狐狸的腿上,用布条包好,“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唉……我到底在干什麽……”
身为猎人竟在给猎物疗伤,北顾自己也觉奇怪。
狐狸动了动受伤的後腿,看上去已没什麽大碍。眨了眨圆圆的狐眼,狐狸把嘴凑到北顾脸旁,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轻叫两声,像在道谢。
北顾被狐狸舔得发痒,呵呵笑了起来,有些不舍地放开狐狸:“快走吧,下次别再被我套住了。”
狐狸贴在北顾腿上蹭了几蹭,好好撒娇一番才一瘸一拐地跑开,没跑几步就要回头看北顾两眼,直到葱郁的草丛掩盖了它的身形。
目送狐狸远离自己,北顾竟对眼前的画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北顾摇摇头,拾起地上的兽夹和绳套,打算换个地方重新布置。
可惜又要让娘亲受冻了。北顾多少有些自责,弄好新的陷阱後闷闷不乐地下了山。
自打在山中放了那只狐狸,北顾就变得越来越奇怪。
不管在做什麽,自己总是会想起那只狐狸,莫名的想再见到它。为此,北顾回到套到狐狸的地方好多次,却再也没能发现狐狸的踪迹。
娘亲早就穿上自己为她做的毛皮护腿,已不觉得冷了,还有什麽好牵挂的呢……
“北顾,北顾,快出来,来客人了。”娘亲在屋外叫著自己,声音里带著笑意。
“知道了,就来。”北顾答应著,将屋内鞣好的皮毛统统提著向屋外走去。
经常会有外面的人到村子里来收购毛皮,这也是村民们主要的收入来源。北顾不只打猎是把好手,他鞣制出来的毛皮也是一等一的好。
到了屋外,顺著自己娘亲的指示,北顾发现了那个站在自家门前的那道身影。
那人背对著自己,一席青衫,从後面看来,应该年纪不大。
“这位公子,可是要来看我家毛货的?”北顾提著毛皮上前,热情地招呼道。
那人转过身来,面对北顾,微微一笑:“是想弄件好皮。”
北顾怔在当场,无法言语。
面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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