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索恩拔下他手上的针管,又在他身边呆了一会儿。一直过了好几分钟,看他真正睡熟了,才慢慢退出了黑暗的房间。
43、以退为进
朗白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那是因为莫放在他的茶里放了安定片,否则他的生物钟会强迫他在早上七点半醒来。朗白一旦醒来就会立刻起身,因为有数不清的事情堆在他身上,大到一笔千万美金的合同签不签署,小到公司排水管道要不要维修,全都需要他亲力亲为的去完成。
朗白恪守的生活习惯是像马其顿人那样,一旦醒来就能在短短几分钟内进入战斗状态,那是他崇尚的生活方式。
一开始罗斯索恩以为他被袁城流放了,身边没有手下帮助他,所以不论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去做。但是留心了几天之后发现,朗白身边其实不乏精英团队。这位新鲜出炉的袁家小太子为人亲切笑容温柔,不论对谁都十分和蔼,而且从来不苛刻员工,所以刚进公司没半个月就获得了全公司上下的一致爱戴。很多新提拔上来的年轻中层管理人员都对他忠心耿耿,整个公司都处在高涨的工作热情中,甚至很多员工都自发的加班加点。
这实在是很不同寻常,要知道美国分部曾经处在袁骓的直接领导之下,应该算是他的嫡系力量。但是在小太子从天而降没过多久,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袁骓,员工们眼里只看得到袁小公子,甚至连后勤大妈们都有志一同的把八卦中心移到了新来的年轻BOSS身上。
应该说是大少爷袁骓做人太失败了呢?还是朗白太善于蛊惑了呢?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朗白史无前例的在家里静养了一天,没有去公司。员工们纷纷打听年轻BOSS为什么没来上班,朗白授意莫放的回答是他出差去了,明天下午才会回办公室。
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则一个字都没有提。
第三天早上罗斯索恩估摸着他差不多醒了,就带着礼物去公寓看他。谁知道他的车来到楼下,只见三辆加长防弹林肯停在门口,几个西装革履的手下守在那里,谁都不给进。
罗斯索恩亮出自己的驾照:“我是你们家小公子的朋友。”
“我们家小公子现在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一个一看就满脸精英相的中国男子笑容可掬,“不过我们会把您的来访转告给小公子,改日会去府上回访的。”
罗斯索恩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只是满脸笑容,连连摇手。
罗斯索恩看看那防弹轿车的阵势,看看那些保镖的装备,也不多跟他罗嗦,直截了当的问:“……你们袁总来了?”
“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呀……”男子笑得圆滑无比,虽然没有直接说是,但是看上去也算默认了,“改日一定让小公子去府上回访,今天的话的确不方便,要不您就……?”
罗斯索恩升上车窗,直接掉转车头往回走。
朗白前天晚上发病,今天早上袁城就到,算算看时间,应该是在朗白刚刚被送回来的时候消息就传到了香港,然后他父亲立刻就动身了。有这么快吗?是朗白身边有父亲的人,还是袁城暗中在美国安排了眼线?
不论是怎么样,袁城到达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
罗斯索恩是家里掌权的长子。他自问如果自己生病了,父母长辈会不会在第一时间从纽约赶来?想了半天,结论是不论如何都不可能。
像他们这种世家,父母和孩子见面的机会比平常家庭要少得多,感情也不那么浓稠。远在异国的孩子生病了,父母要表示关心,那首先是把自己的私人医生派遣过去,然后打个电话了解下情况。父母长辈有自己重要的公务,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放下一切工作,立刻登上飞机去千里迢迢的看孩子。
在孩子发病的四十八个小时内亲自赶到身边,在那样的黑道家族里,这种父爱简直是奢侈!
罗斯索恩面无表情的把车开走,公寓在他身后渐渐远去。他回忆起前天晚上朗白的梦呓,在梦中叫着父亲,但那明显是个噩梦。他叫着父亲的神态非常痛苦,带着挣扎和哀求。
更早以前在跑马场里,那对父子之间隐晦的气氛也让人觉得奇怪。作为父亲的一方强势并且溺爱,而作为孩子的一方则对父爱避如蛇蝎。在那之后罗斯索恩多次跟朗白打听过袁城的事情,但是都被敷衍过去了。
这对父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阿白,……阿白?”
朗白睁开眼睛,没过几秒钟又轻轻闭上,一言不发。
“阿白?”袁城轻轻拉起他搁在被子外的手,低声笑道:“生气了?”
朗白还是无动于衷。
“乖,别闹别扭了,爸爸没有叫人盯着你。”袁城顿了顿,似乎在酝酿更好的措辞,“——其实是我正好经过纽黑文,听人说你昨天没去公司,所以……”
“骗人。”朗白翻过身去。
袁城笑着把小儿子连人带被子抱起来,狠狠亲他冰凉的额角:“明知道是骗人还非逼着爸爸想法子胡扯,你这不是在故意为难爸爸吗?真不孝!”
朗白用力扯被角,想把头盖住,但是袁城紧紧抓着他的手,甚至把他的手指抓到嘴边去亲吻。
不容拒绝又非常温柔的唇舌纠缠,甜腻温情,没有一点让人畏惧的情|欲掺杂在里边。朗白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甚至试探性的放松了挣扎,袁城立刻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并相应放轻了抓着他手的力道。
这细微的差别给朗白一种感觉,好像只要他不那么坚决的挣扎,就不会受到强迫。
袁城的动作虽然亲昵却又没有过重的情|欲企图,像朗白这样保守又生嫩的新手,是最容易接受的。
他慢慢的放松身体,蜷曲在松软的大床上,袁城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抚摸他柔黑的头发。
一下一下,不轻不重,让人正好感觉到舒服的力度。
朗白稍微动了一下:“……我头发两天没洗了。”
“哦,没事。马上去洗个澡,我带你去听音乐会。”
听上去就像是普通情人间约会的邀请,朗白刹那间回忆起上次电影院里的片段,顿时连毛都竖起来了:“我……我下午定了去办公室!”
“没事,没事,听完了我送你回公司,乖一点。”袁城安抚性的按住小儿子,“演奏会就在纽黑文市区,很近的。再说李明羽也去,我们可以一起跟他打声招呼。”
不论是父亲亲自送他回公司还是音乐会离家很近,都不构成打动朗白的理由,唯独最后一点让朗白的耳朵稍稍竖了起来:“李明羽?”
“是,你还没有正式见过他吧?袁骓也没有。他这个人很怪,除了公事会面之外从来不参加酒会典礼之类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要去听音乐会。”
北朝鲜军事总长李明羽,是近几年来东南亚政治格局里备受瞩目的人物,他的强硬手段让很多欧美国家都对他甚为忌惮。早几年袁家就和他有很多生意往来,但是除了袁城之外,几乎没有其他袁家人跟他有私人来往。
甚至连名正言顺的大太子袁骓都给他递过请柬,却被他直接无视了。
这个人做事极其有原则,他跟袁家做生意,所以只跟袁家的掌门有往来,而且只限于公事往来。他从来不拉关系,哪怕对方是袁骓也一样。
袁城之前从没说过要带小儿子出席正式场合,更别提给他引荐重要人士了。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要带小儿子去见外人,而且还是闻名已久的李明羽。
“怎么这样看我?”袁城笑着摸摸朗白的脸,这孩子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别这么警惕,爸爸没有其他意思。你是我儿子,当然可以去见爸爸的朋友,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你又不是不能见人。”
朗白垂下眼睛,不说话,似乎在内心激烈的挣扎着。长长的眼睫覆盖了流水一般的双瞳,因为生病而消瘦的脸颊苍白透明,这个角度实在是好看极了,袁城不禁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下脚步,让他永远这么近距离的看下去……
“……那我去洗澡。”
朗白终于艰难的做出了决定,看上去是勉为其难的相信了父亲一次。
袁城点点头,说:“好。”
朗白推开他,从床上站起身。他穿着白色V领短袖上衣,灰色的棉质短裤,这样一翻身,就显出一段清瘦柔软的腰,仿佛一手就能环勒过来。袁城还坐在床边上看着他,突然忍不住一伸手,把小儿子从身后抱起来:“阿白……”
朗白一下子就绷紧了,刹那间呼吸都停顿了,极度防备的样子。
“别怕,阿白,乖,爸爸不对你怎么样……”袁城深吸了一口气,又过了好几秒,才低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下次生病的时候要打电话告诉爸爸,不要让人担心。我知道你是害怕我借这个理由夺走你的公司,你怕我出尔反尔,把你硬带回香港……”
朗白背对着父亲,似乎已经紧张到极点,肌肉都绷紧了,连肩膀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爸爸不会的。爸爸知道你喜欢给自己安排很多工作,喜欢拥有自己的公司,这让你觉得快乐。这些爸爸都知道。”
袁城站起身,低头亲吻着朗白的耳朵,却非常温柔甚至小心翼翼。
“只要你觉得高兴,想怎样都可以。但是下次如果生病了,起码打个电话回家好吗?我保证不干涉你的工作,我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朗白微微睁大眼睛,紧接着好像被挠痒痒一样的亲吻给痒到了,稍微闭上眼睛躲闪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袁城笑起来,拍拍他的肩:“乖孩子。——去洗澡吧。”
朗白的耳朵尖有点红,没有回头看袁城,而是匆匆抓起浴衣跑出了卧室。
“……真是长大了,有心思了啊……”他出去很久之后,袁城才重新坐下去,低沉的叹息着。
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清澈透底,喜悦、悲伤或者是愤怒都挂在脸上,一看就能看得明明白白。要激怒他容易,要讨好他也容易,要让他顺从的话更是简单不过。
现在已经不行了。
“这孩子……”袁城笑了笑,从西装口袋里抽出烟盒,啪的一声点起了烟。
44、朗白的礼物
演奏会在市音乐厅举行。也不知道袁城是怎么打听到的,连朗白都不知道今天在市音乐厅里有新春交响演奏会要举行。
他们走下车的时候,脚踩在未尽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太阳暖烘烘的映照在树梢和房檐上,泛出明晃晃的金色,空气里充满了清新的气味。朗白穿着一件制服式的黑色厚呢大衣,里边是他万年不变的立领衬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袁城倒是非常轻松的套着一件深灰色羊毛衫,嘴里呼出热腾腾的白气,连外套都随便的搭在手里。
在路上的时候袁城还嘲笑朗白,年纪轻轻的搞这么严肃,整天把自己套在笔挺的制服衬衣里,也太老气了吧。但是见到李明羽的时候他嘲笑不出来了——就算在新春音乐会这样的地方,李明羽也万年不变的套着他的中山装,面无表情,一丝不苟。
李明羽身上有一种逼人的肃穆。不论是炎炎夏日还是数九隆冬,他总是穿着那套灰蓝色的中山装,扣子扣到下巴上,眼神清明,面色肃然,说话简洁利落,每一个发音都充满了毫不拖泥带水的力量感。在会议上跟他谈判让人感到很舒服,因为他从来都不跟你纠缠拖拉,总是很快一锤定音。
但是在娱乐场所见到他就让人难受了,因为他从来不笑!他总是远离热闹的气氛,独自冷冷的坐在一边,从来不跟人一块儿起哄捧场。
袁城叹了口气,和李明羽打了声招呼,说:“你跟我小儿子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李明羽跟朗白握了握手,脸色还是淡淡的:“我想也是。”他转向朗白,说:“我见过你,袁小公子。在纽约码头上。”
朗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眉梢轻轻跳了一下。
音乐厅的灯光一下子熄灭了,袁城正好回过头去,没有看到这一幕。李明羽侧过来,问:“那箱单发火箭导弹泡了水以后还好用?”
朗白这下子脸色是真的有点变了,但那仅仅是刹那间的事,随即他就恢复了正常:“原来那天晚上的海底打捞队是你的人。”
李明羽一言不发的默认了。
按朗白的脾气,用集装箱撞翻了他父亲只是发泄了一下怨气而已,他需要更多实质性的利益。在韦伯克?罗斯索恩引发动乱的时候,他手下的容青悄悄将一些新型重火力武器装箱并沉入海底,当时袁城受伤人心惶惶,自然没人追究那些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