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平地一声雷的一嚎,陈今本来就容易惊醒,现在更是猛的一弹失去重心就往地上倒,林隐赶紧拉住他,放下手里的书,转向那姑娘问道:“慢慢说。”
原来就在陈今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市场里已经因为明成化时期的黄釉紫彩觚差点大打出手,某摊主中午突然摆出这对色彩鲜艳、富丽堂皇的瓷器,立刻引来一众围观,其中一人出了高价钱正欲了却这笔老板客人都笑开颜的买卖,谁知人群后突然冒出个蛮不讲理的横刀夺爱的,先前的买主大怒,两人谁也不让谁,恨不得拳脚相向被人架住,脸红脖子粗的凭着一腔冲动将价钱越吵越高。
赵叔是个和事老,见事态越发往失控的方向发展,于是挤到两人中间劝解几句,让他们都冷静些好好说,别气上脑门的瞎喊价,最后买回去亏大发了。谁知不止摊主涨红着脸骂这老头砸他场子,坏他生意,就连后来从天而降的夺宝人也怒骂赵叔侮辱他的眼光,挣脱了拉住他的人扑过去就揪着赵叔衣领要给这老头几拳头。
围观的熟人早就有人去“秀月斋”报了信,可店里只有一个看店的小姑娘。小丫头急坏了,店门都顾不得锁就往林隐那跑。
那人一拳虎虎生风的砸向赵叔脸面,完全没有中华民族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众人发出一阵抽气声,仿佛那已经预见了那一拳头将这矮胖和善的老头轮个大白天就见着漫天繁星花般盛开的场景。
拳头还是落下了,却在离赵叔面门不到一寸的位置顿住,随后时间倒流似的,猛的沿着落下的弧线折回去,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这人自己脸上。
那人被自己一拳头打得发蒙,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揪着那老头的手腕剧痛,忍不住连手也松了,捂着脸扭过头,旁边站了个面无表情的高个子,他身边还有一个男人,脸上的衣褶印子,眯着的眼睛以及懒洋洋的精神无不显示着这人刚睡醒。这人连觉没睡醒,跟着起哄的激情倒是一点没落下,他耸了耸肩笑着对他旁边那女孩说了句:“说了少不了你叔一根汗毛。”
那人气得发晕,也不知是对着陈今还是林隐吼道:“你特么的什么意思,干啥打老子。”
林隐又恢复了对外人的清冷模式,抬手指了赵叔说:“这我叔,是你在打他。”
他说完便不再看被他气得七昏八素的人,蹲□去看引发血案的古件,那是一对黄釉紫彩人物花卉纹觚,器形是明代万历年间的官窑。林隐看了个大概,正要伸手去拿来细看,摊主却猛的抄起这对觚。林隐摸了个空,毫不尴尬,木着脸蹲着自下而上看向摊主,对上摊主戒备的神情,再转头去看刚被打了一拳的男人,那人不算高明避开视线的小动作落在他眼底,心里的猜想进一步证实,他站起来对开始要买的人说了句:“我提个建议,听不听在你。你们俩一人买一件,价钱按最后定的对半开,你买这件。”
说完抬手指了摊主左手的那件。
☆、第 89 章
林隐不是爱管闲事的人,通常别人同他搭讪他都不大爱理,现在却给人提建议都提到买下左边那件瓷器,陈今虽然茫然不知所以,也大概猜到了这笔买卖里猫腻还不小,心里立刻搬起了小马扎等着看究竟,残留的睡意顿时被席卷的无影无踪,满身的神采奕奕。
林隐可没有送佛送到西的闲散耐心,他轻飘飘的说完就准备撤退,也不管先前的买主疑惑不解的询问和难为赵叔那人气极要开骂的架势,这种招数他见多了,完全不感兴趣,他更在意的是陈今睡到一半被醒,趁早回去让他接着睡,他看向陈今,刚还呵欠连天的人,此时却伸长了脖子去瞅摊主手上的觚,眼睛恨不得放光了,哪里还有什么睡意。看他这样子,感兴趣不止一点点,若是别人林隐早就拔腿就走,可偏偏他所有对人的耐心,都分在了陈今身上,于是也就站定了。
先前看上那货的中年人也不傻,这年轻人提建议的态度看着有些拽,可他抓住了重点“左手那件”,也顾不得不满,先是狐疑的盯着摊主两手的瓷器看了一眼,转而对着追问到:“还得请教兄弟,这…左边和右边的,有什么不同么?”
他刚说完,摊主立刻喊到:“我说先生,这小子年纪轻轻的懂什么,别听他胡说。您要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两件就是一对,哪里有什么区别,您要不要,不要我卖给那位先生了,到时您自个悔起来,可不要说我啊……”
被自己打一拳的兄弟听到这也忘记怒了找那小子算账了,激动过头的前走两步,喜滋滋的搓着手说道 :“哥们儿,他不要了,卖我吧,快点我还有事呢。”
见着摊主蹲下来要卖的架势,先前的买主急了:“诶诶诶,等会,我没说不买啊。”
摊主说道:“先生啊,你到底啥意思,你有不买,又不让别人买,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厢吵着,陈今感觉到不对,但具体又看不出来,于是歪着头问林隐:“到底咋回事啊,你为什么让他买左边的,右边那件是假货?那挨了一拳的老兄不是亏大了 ,虽然他人品不咋地……”
赵叔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老头人老听力倒是不减,顺风耳似的将陈今小声的问题听了去,说道:“要是老头子没看错,那人估计是个托儿,和那摊主是一伙的。至于那一对觚,我确实看不出区别来,林隐啊,你得给老头子两人解解惑了。”
“不,都是古件,没有假货。”
在十万个为什么陈今同志又要提问的前一秒,林隐接着低声说道:“我没上手,应该错不了。年代不同,左手那件是万历年的原件,右手那件是嘉靖年间的防品,也是古董,价钱低些。”
赵叔问道:“从哪里能看出来?”
“嘉靖用矾红描轮廓,尤其是人物的轮廓,然后在轮廓上填彩,日本人称这种手法为“赤绘”,万历年间绝少见。再一点 ,万历的绘画风格比嘉靖繁密华丽,且写意味道浓,用笔更流畅。”
“老头子可看不出来,你小子可厉害。那人是托儿吗?”
“是。第一,从我们来到现在,他从没看过瓷器一眼,这不像是一个追价争夺瓷器的爱好者;第二,在我说了买左边的时候,他很愤怒但是没有好奇,说明他根本就是知情的;再就是这人问我的时候,他和老板有眼神交流,我看见了。”
陈今笑着取笑他:“啧啧,什么都被你看到了,火眼晶晶啊隐哥。”
林隐一把捞住他脖子架在他身上,笑着说道:“咱俩还分你跟我么。”
赵叔大笑:“就是,你们俩小子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陈今架着林隐腹诽,还真被您老先见到了,就是不知道赵叔这和蔼的老头子知道真相了会是什么表情。陈今耸耸肩,企图把背上的某人耸下去,学着钟其那样问道:“隐哥,下令呗,咱现在怎么行动撒?”
就听见林隐淡定的抛下一句:“撤!”
显然陈今正有此意,必要时他并不吝啬对人伸出援手,可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人有闲钱砸几十万来买个呈设用品,好歹也都是真货,出的起钱他买走还高兴,出不起自然忍痛割爱,哪用他俩来出头。况且只要是踏入古董这个行业的,哪个不得做好被坑蒙拐骗的深刻准备。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狼狈为奸的达成共识,趁着所有人热烈关注商谈价钱的老板二人,两人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溜走了。
下午五点陈今再一次接到谢言民崩溃的求救电话,电话里谢言民极不耐烦的让陈今赶紧来把何正那个丢人现眼的牛皮糖从他这里撕走。陈今鸡婆又幸灾乐祸的问咋了,谢言民连忙吐起苦水,说何正这小子最近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他胳膊早好了,死皮赖脸的不回去,非要住在自己那,把他赶出门吧,这小子忒听话,嗖一下立刻不见了,一下班又等在门口了。没办法让他住着吧,天天瞎折腾,大清早的不睡觉,将厨房搞得跟战场,声响大,糊味重,进去一看满黑,草,老子一句骂声没出口,那小子顶着一张纯良的脸无辜的说这是给老子的营养早餐……还有呢,我要是哪天加班,他就大摇大摆的拐进老子办公室,说是要等我下班,一张破嘴满公司瞎忽悠,老子特么的快烦死了……得得,哥们儿拿十几年的交情求你,赶紧给我把这祸害弄走。
若是这世上让陈今选一个人往火坑里推,那毫无疑问就是谢言民,陈今不道德的狂笑一阵,直说谢言民活该,这特么就是现世报啊,诗性大发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着吧,心情愉快的挂断电话 。
冯至也给陈今打过电话,说他一切都好,小宝哥可黏他了,陈今笑着说宁小宝那是谁陪玩谁就是爹。
两人关了“一寸光阴”搭车回家,有站上来两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挽着她腿脚不便的父亲,陈今起来让了坐,换来那操着一口方言的淳朴姑娘一叠声的道谢。林隐也站起来,他观察力强,注意到陈今时不时的瞥两眼那对父女,眼神黯淡不少,一路都没说话。
到家后,陈今挤出个笑脸指使林隐下楼买菜去,抬脚往卫生间走。猛不妨被林隐一把拉住,将他搂住,语气温柔的说道:“有心事别捂着,抱会,放松。”
换了平时精力旺盛没处使,怎么也得嚼两句,陈今难得没别扭,松了一身劲靠在林隐身上,叹了口气说道:“没心事。”
陈今心事重,自己一个人过习了,什么事都爱藏着噎着,林隐性子缓,耐得下心慢慢哄。他两手穿过陈今腋下从捧住他后脑勺,架着他将他的头移到和自己面对面,看着陈今说道:“小今,你想爸妈,就回去吧,我陪你去。”
一提到这个,陈今就心烦,要是说句回家就能买票上车这么简单,他至于在外漂泊么。那个不算繁荣的小镇,是他做梦都在一直往回走的地方,多少次不太清醒醒来的时候,都恍惚以为自己是睡在老家的木板床上,再等几分钟,母亲催促着起床吃早饭的唤声就会传来。可这么多年来,那都只是介于半睡半醒之间的一场梦,白日梦。他烦躁的使劲推林隐,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敷衍道:“不说这个了,我饿了,去买菜。”
☆、第 90 章
“小今,别转移话题,你总是要回家的。”
“我让你别说了,我特么回不回家关你屁事……”陈今语气很冲,话不经大脑就往外泼,说话的时候还挥手一甩,甩开林隐他自己都愣住了,呆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糊成一团,隐约感觉闯了祸,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歉意的看向林隐,林隐正看着自己,脸上不喜不悲,和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陈今被他看的有些慌,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生这样类似争吵的对话,都是自己神经过敏。
陈今咬了咬下嘴唇,正要上前道歉,林隐伸手将他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笑着稍微使劲将他往浴室推,笑着说了句:“好,不说 。晚上吃排骨好么?”
“嗯。”陈今低声回了句,关上浴室的门,心里堵的慌,蹲在地上刨头刨的热火朝天,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林隐是怎么对自己的,掏心掏肺也不过如此,自己又是怎么对他的,最可耻的就是感情上瞻前顾后。关他屁事,哼,陈今,你特么终于说了句实话,他就该让你自生自灭……
林隐沿着近乎漆黑的楼道往下走,走的很慢,对于陈今突然冒出来的敌意,他其实并不奇怪,只是有些失落,在小今的潜意识里,自己还是个同一屋檐下的外人,他遇事从不找自己商量,心里有事也都自己憋着。小今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和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不是一个等级。他当初答应自己的理由,怕是一小半依赖一小半好感一小半感激外加一小半心软,至于喜欢,鬼知道有没有。
他是自己心窝里的人,而自己,站在他敞开的心门口,他不邀请,自己就等在门口,对他很好,等到他笑容明朗目光透彻的接受自己。林隐皱着眉头想到,自己的最终目标不会变,也等的起,可这么久了,两人的关系也没有更近一步,这种温水炖青蛙的温情攻势是不是用的不太到位,俗话说,没有起伏就没有改变,自己和小今之间,确实有些过于古井无波……
他心里打起小算盘,却苦于没有丰富的恋爱经验做智囊,掏出手机给馊主意之神钟其打了个电话,钟其听完隐哥诚恳的问题,先是不顾兄弟情意的大肆嘲笑他一番,然后泡妞高手附身的数落起情场菜鸟林隐的种种不是,恨铁不成钢的指出林隐最大的错误在于太顺着陈今,而且没脾气,最后化身哲学家给他哥上一堂深刻的人生哲学课,语曰:习惯的养成,大都源于一成不变的环境,养成在不知不觉间,深藏于日常生活中,难以发现。
“哥啊,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