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得就像旷野。
我闭紧眼睛,放弃了求饶,过度紧张的肌肉在自暴自弃地放松之后才能感觉到表面已经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让我体察到自甘堕落的前奏,透着隐秘而黏腻的快感。
周望沉默着,我感觉到他用皮套圈住了我的脚踝,他的手指若即若离地蹭过我的皮肤,放弃视觉的收获就是我完全能够在脑海中模拟这间屋子里正在进行的一切细微活动,我甚至能够追逐他的眼神。
他用接近膜拜的疯狂目光逡巡我的躯体,梳理每一丝肌肉间的缝隙、摩挲骨头笔直的侧面、勾勒出形状揉捏出阻力、以及逐渐暗沉下来冲动。
我的弟弟,他需要一小会儿短暂的调适,然后来完成最重要的起始步骤。
器械的束缚是突兀而令人无法忽视的,它更加直接,不学那些隐藏在生活中丝丝缕缕勒紧你的玩意儿。衣服、车厢、闹钟、宪法,这些东西囚禁人的时候,会有一套毫不危险的嘴脸,直到皮肤再也感觉不到布料的的摩擦,也就不会有质疑和反抗了。
我突然明白了某些东西。
如果回到母亲温暖的子宫,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周望,我们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一开始,就不是我,而是我们。
能够束缚我的,只有那根脐带,而它通过母体,连接着另外一个人。
我睁开眼睛,周望垂下头来凝视我,我在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星空,自然或者宇宙都消失了,我们不需要任何的指代和比喻,因为除了我们就是我们。
我感觉到身体被打开来。
伍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喊我“小望”的?
以前因为练琴,大多数时候都不去学校,但是期末考之类的还是要象征性地参加一下,爸妈就要求哥哥给我整理复习资料。周瞭他太聪明,对于低他五个年级的考试大纲,整理的话简直顺手拈来,导致小时候的我一度怀疑考卷是自家哥哥出的。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只能拿个高出及格线没多少的分数,时间久了,我才发现,周瞭给我的资料里,总会参杂少量的错误答案。我咬着铅笔头坐在台灯下,盯着他隽秀的字迹,那些一本正经的错处藏在大堆公式中间,就像哥哥偶尔朝我探出来的带刺的触手。
铅笔头上的粉色橡皮被我不知不觉咬下一小块来,我忙“呸呸”地吐,掉落在那沓连笔画的凹凸感都带着周瞭气息的纸张上,我又急急忙忙地拍落它们,比莫扎特的琴谱手稿还要令我珍视。
这种时候,连自己都觉得真是贱得可笑。
考试之后我照旧拿着得B的成绩单回家,穿过校门的时候见到了跟同学结伴拦的士的哥哥,毕竟年纪小,心里的疙瘩压不下去,就朝他们跑过去了。
那时候我的个头刚攀住周瞭的肩膀,书包在我背后甩来甩去,还隔着好几步,我就出声喊“哥哥。”
他回过头来看到是我,就没什么耐心地停下了步子。
“什么事?”
我在他面前刹住车,递给他成绩单:“这次的成绩也是B。”
“哦。”他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我垂下手臂,那时候脸上的表情应该不是“讪讪”那么复杂的,是非常单纯的难过,他的态度更加让我鼓起了勇气:“老师说哥哥教的不对,some也可以用在问句里。”
“是吗?”我永远自信笃定的哥哥仍旧用他垂下来的目光和半个下巴对着我,没有丝毫惊慌“那你就听老师的。”
我突然异常后悔站在他面前,好像仅仅只是质疑他都让我显得卑劣,明明每次都想要通过复习资料的名义跟哥哥多说几句话,如果他因为我的冒犯而不再写哪怕一个乘号给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啊。
“那哥哥……”我拼命想要挽回他已经打算转身的衣袖,那绣着校徽的布料在我眼中变成暴风雨般的深色“哥哥晚上回家吃饭吗?”
他停下来,用一种轻蔑的洞悉眼光看着小他五岁的我:“周望。”他把我的名字挑出来念,“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十二岁,你看,我回不回家吃饭是我的事,在问句里用不用some是你的事,懂吗?”
在此之前,他似乎都没怎么叫过我的名字,哪怕从他口中吐出的两个音节又干又冷像刮擦我脸颊的风刃,我还是在睡不着的夜晚里自己喃喃很久,像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似的。
那么,他到底是是什么时候开始喊我“小望”的呢?
“小望。”他喊完我的名字,就狠狠咬了下嘴唇,似乎是为了将快脱口的呻吟忍回去。
周瞭的双手被绑在十字装置的横档上,好展开他像奔跑后的羚羊一样起伏鼓动的胸膛。他绷紧的脚趾离地面还有颤颤巍巍的两公分,他的斜方肌因为重力而拉伸出有些脆弱的弧度,那里还在流血,我记得那红色液体的味道。
“哥哥。”我走过去用额头轻轻碾着他的,“让我进去好吗?”
他没有说话,他的睫毛有些微颤动,最终平稳下来,他缓缓闭下眼睛,那两排温柔的鸟的尾翎扫过我的脸颊。
在十字刑具自动放低并且将他的双腿分开拉高的机械声中,我望着他眼皮上的疤痕,终于想了起来。
他第一次叫我小望的时候,左眼上还包着染血的纱布。
对了,那是我刻上去的。
陆
因为家里有两兄弟的缘故,很多日用品都是成对的。漱口杯是蓝色和黄色的变形金刚、毛巾是棕色格子和红色格子、拖鞋是米奇和唐纳德。第一次去海洋公园的那年,爸妈往我和周望的头上硬扣了两顶帽子,灰海豚和蓝海豚。
那些幼齿的东西用久之后,肯定是要换的,爸妈去世之后,我便理所当然地将日用品换成跟周望完全区别开的,甚至不能是同一个牌子。
在这一点上,我好像才应该是年纪小的那个。
我站在厨房的案台边,一刀下去,把一个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迷你黑美人切成两半,红润清透的瓜瓤在案板上慢悠悠地晃两晃,我把刀放下来,对着那在寻常不过的两半瓜,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就算再怎么讨嫌那个弟弟,比他年长五岁的我也确实多多少少地照顾过他,不消母亲吩咐,我料理食材的话总要将他的那一份备下来,如果他不在家,就封一张保鲜膜放进冰箱,会在他进门换鞋的时候跟他说:
“冰箱里留了西瓜,记得吃。”
周望运动过后的脸红扑扑的,一边跟我“嗯”着答应,一边直奔冰箱。
“别急着吃,肠胃还热,冷东西下去有你受的。”
他因为我难得的关心而眯起眼睛笑,乖乖将拿半个绿皮西瓜放回去。
我们曾经有很多次这样的对话。
直到现在,黑美人也仍旧要被剖成两半。
只是周望已经不会对我露出那样的笑容了。
我被悬在空中,连接屋顶的绳索绑住我的腰腿,我的下半身在半空被打开成M型。
十字刑具张开了两支触手般的零件,锋利的扣锁悬在我的锁骨尾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玩意儿会刺下来。
我只是突然失去了惧意,周望一直在我身边,他带给我的安定感甚至让我忘记了这台刑具的操控者是谁。
老实说我是社会性特别强的人,来自人际交往的经验不晓得要比只会弹琴的弟弟丰富多少。我懂法律、维护自身利益的手段强悍、虚与委蛇或者强取豪夺都能玩转,我从来都是头脑清醒的,从来都是。
但是周望这个孤僻的疯子,他要在这间房里刺穿我的锁骨。
我却连半点反抗的意图都没有。
“哥哥,你别担心。”
他捧着我的脸,有拇指轻轻抚摸我的眼角。
我直视着他,他的脸庞让人觉得心悸却安稳,那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我就算在过去的日子里连正眼都不愿看他,但只要他一靠近,我甚至能在心里默读他眨眼的间隔。
“我不担心。”我温和地回答他,他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神情满足得像小孩。
他好真实,连鼻侧的毛孔都因为愉悦而微微舒展似的,我能看清这些血肉包裹的弟弟的灵魂,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面前人带着他滚烫的肉体席卷我。
“我不担心,我包容你,忍耐你,我愿意给你一切。”
“呜……”他发出动情的鼻音,几乎泪盈于睫地凑近我,然后我大开的下体被贯穿了。
我们为什么会用来自同一血脉的躯体交媾呢?
半年前周望被卷入恐怖袭击的案件,他在我之前读的高中派发宣传单,要在礼堂举办个人演奏会,所有人都以为他旧伤治愈重返音乐界,包括学校领导都没来得及去追究这场演出的审批过程。
他在这之前发短信给我,要我到场。
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只是没想到为此付出代价的回事我。
他在钢琴里装了小型炸弹,如果能顺利弹奏整场演出的曲目,榔头击弦的频率会引爆炸弹,他会在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演奏会上被被琴键穿刺成碎片,血肉模糊、火光四溅。
就像涅槃。
但是那个时候我冲到了台上,我想给他一个拥抱,我几乎“不计前嫌”地为他感动和震撼,他竟然能够依靠左手完成德彪西。
然后?
然后他将我扑到地上,我的眼前是一片血红。
柒
我只不过是想在他心里留点印象,在他之后安稳的漫长人生中,想起我的时候,能够得到一幅艳丽的轰鸣着的画面。
想到自杀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受够了那样漫长的折磨。
那台一直收在地下室的刑具就像我灰暗的野心,隐忍而邪恶,我本以为这是得到周瞭的必要手段,它黯哑的光泽和厚重感要是与周瞭美妙有力的身体结合到一起的话——我的所有欲望便都找到了出口。
但这是具有毁灭性的。
我什么时候意识到这点的呢?大概是周瞭为了生意而答应商业联姻的那次,我在他的订婚宴上,藏在天花板上,那里有一面假墙,白玫瑰雍容地簇成心形,我就藏在那上面,胸前橫担着一根铁条,硌得我胸口发闷。我在错综的铁条间架稳借来的气枪,是爱好在田间打鸟的同事手里的,我跟他在郊外练过很久,已经能够在半公里外打中电线杆上的斑鸠。
我要周瞭死在一切妄图得到他的人面前,不论是垂涎他的心或者觊觎他的权利。
他穿着白色礼服,难以想象鲜血炸开在别着深蓝色丝绢的领口,会是多么美的事情。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我居然在最后的时间里胆怯地缩起来,缩成了那个穿着短裤,在夏日里跌倒在水洼里的小男孩,我的眼中只有哥哥,无论他的神情又多么残忍,我也只是想要牵一牵他的手。
就在我因为汗液辣疼了眼睛而视野黑暗的瞬间,闹哄哄的掌声响起来,我再睁开的时候,就看见他跟那个面目模糊的女人面对面,手腕回收,喝空了交杯酒。
我止也止不住地恶心,却还是颤抖着从天花板上爬下来,离开了那里。
后来的心理医生用了一大堆精神科名词描述我当时的心境,还不断地补充“危险”、“无法压制”、“隔离治疗”之类的词。
然而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对我有用的。
有用的只有哥哥。
如果能够治愈我的人是最有可能死在我手上的人的话,那还不如让我滚远点。
我想起来小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凶狠地皱着眉毛,叫我滚的表情,像只焦躁的小狮子,而我是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的吸血虫。
我是微不足道的,我是惹人生厌的,我是寄生虫一样要靠他存活的丑陋东西。
他早就知道,所以他讨厌我。
那我就去死吧。
周瞭在我的冲撞中重新睁开眼睛,他有一颗灰色的眼珠,死气沉沉地镶嵌在左眼眼眶中,他看向我的时候,那颗眼珠的转动显得笨拙滞黏,被碎片划伤的切口从眼皮上方一直延伸下来,尖细的尾端消失在他的瞳孔中央。
我一度地厌恶它,那道疤痕,它毁了我跟周瞭唯一相似的地方。
“嗯……”他从喉咙深处发出餍足的叹息,快感已经捕获了他,但他尚且清醒,他的献祭心态还是完好的,他双手为我奉上祭品,他还意识不到我会怎样打碎它。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跑到台上来呢?
那么轻易地就决定从此跟我手足情深,相敬如宾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傻哥哥,你亲手挽回了想要在深夜缠缚你致死的蟒蛇啊。
我已经没办法控制了,如果你愿意让我呆在你身边的话,如果你愿意叫我“小望”的话,如果你愿意让我进入你的话。
那就连同我的所有,一齐接受吧。
高潮的前奏在他脸上星云变幻般缭绕起来,我按住他的手臂,狠狠向前挺身,他在兴奋地尖叫的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