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雯“嗤”的笑出声来:“好好的退什么学?应该是回家去玩吧,几天就回来了。”
李澈松了口气,想起一件正事:“周雯,舜茵毕业以后是留省城吧?”
周雯点头。李澈说:“其实省城不见得是最好的选择,我在这里三年多,感觉也就那样子,应该到真正的大城市看看。暑假我打算带舜茵去北京找同学玩,你去吗?”
周雯说:“你俩去,我插什么灯泡。我才不去呢!”
李澈笑笑:“对了,你们班的左依娜家里在北京做大官的吧?”
周雯点头。李澈说:“你叫上她,我们四个一起去北京玩好了。”
周雯高兴得跳起来:“好主意!”
石板街的老屋久没人住,铜锁已经锈了。舜茵努力很久打不开,到对门来找蓁蓁表哥帮忙。未奇见到舜茵喜形于色,两手伸出来要搂舜茵的肩膀,舜茵转个身让开,问:“蓁蓁常回来吗?”
未奇答:“出去三年,只回来过一次。大概是北京太好,懒得回这穷家了吧。”
舜茵无语。跟在未奇身后,待未奇弄开了门锁,道声谢,进屋将门对着未奇的脸扣上。
迎面悬着颜老爷子黑框的像,长而且整齐的白胡子,庄重的表情。舜茵在门后找到扫帚,弯腰扫屋里的地,扫着扫着,积了厚厚一层灰的花岗岩地面上连绵的落下小小几滴水,舜茵低头出了会神,滂沱的泪眼抬起,看着爷爷的遗像,跌跌撞撞扑过去将相框抱在怀里,紧紧搂住。嘴唇抖了半天,才喊出一声变了腔调的“爷爷!”
梦吧!因为也许会成真
对临近毕业的大学生来说,大三的暑假如何渡过,需要隆重策划。因为到了大四下半学期,人人都处在寻找工作的奔忙中,之后也不再有暑假这个概念了。
李澈说约齐了周雯、左伊娜到北京玩一个多月,舜茵考虑了好久,没有反对,只提出去北京玩之前最好到姑姑家正式拜访一下。
李澈有些意外,他认为既然是三女一男出游,家里人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他还是答应了舜茵的要求。舜茵带着李澈去商场挑了些礼品,李澈见她拿了几盒蜂胶,面露难色:“这个太贵了吧,我没那么多钱。”
舜茵说:“要的。这不算好东西,再便宜的话,我姑姑就对你印象不好了。”
到了付款台,舜茵掏出钱包结了帐,李澈拎在手里,来到春南家门口,李澈看见门口伫立的警卫十分讶异,再往里走,穿过小花园有幢爬满绿萝的独楼,从落地玻璃门扇看进去,铺着米白俄罗斯羊毛地毯的客厅深不见底。
春南一见李澈拎着礼物,又瞥了眼舜茵,心中有数。招呼李澈坐下,喊舜茵到厨房洗水果。
舜茵进了厨房,春南将门轻轻掩上,低声说:“怎么不和姑姑说一声?我还托人给你物色了一个博士呐,刚二十六,家里背景很好,是省里第三梯队培养的人才。”见舜茵不乐意听的态度,春南又说:“外面这孩子长得还行,就是有点小家气,是普通人家出身吧?怎么看都泛着点寒碜。”
舜茵把洗好的桃子丢进果盘,端起就走。春南跟出来,在李澈的对面坐了,问过李澈的专业、家里父母的情况,春南说:“要是这样的话,毕业分配的事,你是自己想办法了?”
李澈的手在腿上搓了两下,小声说:“我想毕业以后就和舜茵结婚。所以会尽力留在省城。”
春南说:“那你自己先找着吧,实在不行,阿姨帮你托托关系。”
李澈赶紧道谢。春南看着他:“不过有一条:你得对我们家舜茵好。你要是敢对不起她,舜茵的姑父绝饶不了你!”
李澈的脸色霎时变得青白,吱唔一会,才勉强说:“怎么会怎么会。”
到北京的火车整整开了一夜,周雯长得胖,懒劲也大,一路睡得香甜无比,舜茵带了本英文版的《忏悔录》看,李澈和左伊娜打了一夜牌,大呼小叫,赢来输去,互相在脸上用圆珠笔画五角星。后半夜舜茵朦胧睡去,梦见开满映山红的山野,沟壑里有音乐般唱着的小溪,十来岁的自己采了许多野果,似乎要递给对面的人分享。
李澈看见睡梦中的舜茵浮现出一丝微笑,玲珑的唇瓣微张,露出百合般的齿色。李澈俯到舜茵耳边,笑说:“梦见我了吗?这么高兴!”
舜茵惊醒,不满的翻身睡去。
天色微明时车到北京,几个人正在整理凌乱的头发,听见有人在站台下“梆梆”敲车窗,李澈站起身喊:“叶蓁蓁快上来帮我们拿行李!”
舜茵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子背影,踩着高跟鞋跑得飞快。舜茵刚把行李从床铺下拖出来,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记:“颜舜茵!”
蓁蓁长高了很多,皮肤也白了,已是标准的北京口音。舜茵心里欢喜,却不知如何表示,只笑着说:“你可真漂亮。”
五个人走出车站,左伊娜说:“你们住哪里啊?安排好了吗?我可直接回家啦,要是没地方住,就去我家吧,我家地方大!”
蓁蓁说:“你先回去吧,我都安排好了,住我男朋友家里。”
舜茵有些意外:“蓁蓁,你有男朋友啦?”
蓁蓁甜甜的笑:“你有,我为什么不能有!”
舜茵说:“我是为你高兴。”
原来是闹市里的一座四合院。院落宽绰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又有游廊连接彼此,院落中有绿树繁花,青花瓷的水缸里养着几尾金鱼,正房建在砖石砌成的台基上,落地花瓶内插着月季干花,寓意“四季平安”。舜茵抬头看那些门簪、门头上都嵌有吉祥的语句,抱柱上也有楹联,不由说:“这家主人是个风雅的人吧?这么老的屋子,收拾得真干净。”
蓁蓁笑而不答,对李澈说:“怎么住?你和舜茵住一间?”
舜茵急忙说:“我和周雯住一间。李澈自己住好了。”
几个人收拾妥当,蓁蓁领着出门打了辆车:“我们去什刹海吃饭。”
李澈开玩笑说:“你老公呢?怎么影子都不见?”
蓁蓁说:“他老师生病了,昨天就去医院陪着了,一会吃饭的时候过来。”
元代傅若金写过什刹海,说:舢舻遮海水,仿佛到方壶。北京是个缺水的城市,什刹海的水和桥在舜茵看来,并未有惊艳的感觉,倒是岸边雕梁画栋的几排房子,让舜茵有些动心。
蓁蓁挑的这家餐吧非常幽静。时间不到中午,吧内并无客人。登上木质转梯,靠水的那侧是镂空的花窗,一个年轻男孩坐在中国红的沙发里低头玩手机。穿着黑色连帽衫和黑色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匡威鞋。虽然坐着,但明朗标致的体型历历在目,只是头上戴着帽檐长长的灰色棒球帽,阳光越过窗棂照在脸的右侧,勾出清晰的鼻梁线。男孩玩得高兴,脸颊上轻风回雪的梨涡闪现。
舜茵见那清浅的梨涡和手腕上的万字花手绳,心跳骤停,伸手扶住墙,直到李澈蓁蓁和周雯他们嚷嚷着冲过去,才缓缓挪到小几边坐下。
蓁蓁一把抢过手机塞进自己口袋,挨着男孩的肩膀坐下,笑道:“我不介绍你也认得出来吧?子辰。”
子辰抬头,依然是不爱笑的样子,五官纤柔,目光却深不可测。眼睛移到舜茵脸上,没有异样的表情,只是又多看了李澈一眼。舜茵调转目光研究蓁蓁,泄气的想:原来子辰心目中的仙女是小眼睛的。
李澈说:“一直没你的消息,在哪个学校?学什么?”
蓁蓁抢着说:“舞蹈学院。古典舞专业。中国舞十三级,都得了一堆奖了!”
周雯的嘴自从看到子辰起就张成个圆洞,这时候才冒出一句话:“神仙哥哥啊”
李澈自餐巾盒里抓张纸巾丢给她:“该擦口水了。”
周雯白他一眼,拿起菜单眉飞色舞的看。舜茵捏了会手指,鼓起勇气说:“你不是说要学建筑吗,怎么学了舞蹈。”
子辰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湖面,似乎没有听见。舜茵尴尬的拿起桌上的广口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两手捧着慢慢的喝。
李澈“喂”了一声,舜茵受惊,转脸看李澈,原来他是在叫子辰。
“你们舞蹈学院不是美女集中营吗?怎么找了蓁蓁啊?”李澈说,“她连普通级别的美女都算不上。”
蓁蓁面有得色:“子辰才不是以貌取人的俗男人,他就喜欢成绩好的女孩,他们艺术院校的女孩子,简直都是文盲。”
“那也不是理由啊!”李澈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伸手把周雯写的菜单拿过来看,嚷道:“怎么没有爆肚啊,加上加上!北京特色小吃嘛!”
菜端上来以后,舜茵闷着头吃,蓁蓁不时给子辰盛骨头汤,李澈踢了舜茵一脚,让她看人家如何对男朋友二十四孝,舜茵只是不动。蓁蓁说:“子辰从小练功,脊椎有伤,要多补补。”
子辰把汤里的肉都拨到蓁蓁碗里,自己喝清汤。
李澈问:“学舞蹈的都节食吧?”
蓁蓁笑:“才不是呢,他吃不胖,是因为我喜欢吃肉。” 将头歪着看子辰:“对吧?”
子辰“嗯”一声,并不抬头。
下午蓁蓁领头,在什刹海公园玩了一圈。回到四合院都快午夜了,洗漱完毕,蓁蓁道声晚安,拉着子辰进屋。舜茵看房门关上,心中忽然泛出点酸涩,默默回房,将衣服脱下,叠好放在凳子上,钻进被子睡了。
睡得正沉,一只手从腰间摸上来,舜茵“啊”的尖叫一声,睁眼见是李澈,稍稍松了口气,不耐烦的将他推开:“你干吗!”
李澈耳语:“我叫周雯去我房间睡啦!” 说着举起腿压在舜茵身上,伸头来亲。舜茵烦躁,想骂又唯恐同学们听见,忍着气说:“我那个来了,不能做。”
李澈只是歪缠。蓁蓁隐约听见舜茵在隔壁断断续续呻吟,捂嘴偷笑,支起身将下巴搭在子辰肩上,摇他:“你听!”
子辰背对她仍是睡,也不搭腔。蓁蓁悄语:“我们也来吧?”见子辰没有反应,颇觉无趣,贴着他的背躺下去,用手攀住他的腰,轻轻叹口气。
次日清晨,李澈打电话约左伊娜去人才市场。他叫舜茵一起去,舜茵身上痛得厉害,没理他,李澈匆忙吃过早点便出门了。蓁蓁想带舜茵和周雯逛王府井,周雯要喊子辰,蓁蓁说子辰十点钟有课,两个女孩子打扮停当,手牵手的出去了。
四周静寂,有只灰喜鹊立在红木窗台上,拿黑色短啄在窗棂上吱吱的磨。舜茵勉强坐起,看着床单上那污渍发呆,忍痛挪下地,把床单扯下来,一瘸一拐到卫生间去洗。
时令入暑,北方水管里流出来的水仍有刺骨的凉气,舜茵想找热水,见热水器的灯是灭的,墙上插头挂在那里。舜茵将插头插好,站着等了一会,渐渐有些头晕目眩,不由靠住门框,耳听得热水器轰隆隆在烧,不知何时烧好,担心床单晒晚了,天黑前不干,让蓁蓁他们回来看见笑话,强打精神拧开龙头,涂上肥皂用力的搓。搓着搓着眼前发花,想着找个小凳子坐下洗,刚转身,看见子辰靠在门框上。
舜茵手里都是肥皂沫,披头散发的立在那里,良久才呐呐的说:“你要用洗手间吧,我先出去,一会再洗。”
子辰没有说话,眼睛沿舜茵的脸看下去,一直看到脚底,定住不动,舜茵低头来看,自己大吃一惊,睡裤底下尽是红,足底聚了两小滩,滴滴答答在淌。子辰的目光转向舜茵的脸,又越过她看了看池子里的床单,将舜茵的手拉过来往肩上一搭,背起就走。
舜茵有气无力的说:“麻烦你帮我打辆车,我自己可以去。”
子辰说:“医院不远,从这里打车过去不能左转,走着一会就到。”
子辰低着头,茸茸的发际线下面是润玉般的颈,领口被压得有些下斜,露出一段肩,舜茵把头轻轻枕上去。
子辰走得急,说话微微的喘:“走了以后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打了,你没在。”
“那我走的时候把姥姥的号码给叶蓁蓁了,你怎么不打?”
“她没有告诉我。”
医院的四部电梯都没下来,电梯口挤了数十个病人在等,子辰从安全楼梯飞快的往上跑,舜茵噙着泪说:“蓁蓁说你脊椎有伤,放我下来吧。”
子辰不说话,一口气上了七楼,找到主任办公室,在门上敲了敲:“郑阿姨!”
郑学敏是子辰母亲的发小,子辰出生的接生大夫之一,后来留学日本,属于知名的妇科专家。见子辰背着个女孩子,满头是汗的站在那,一时摸不着头绪,绕到子辰身后,发现舜茵裤腿的血,忙说:“把她放到床上,我看看。”
子辰小心翼翼扶着舜茵躺下,掉头对郑学敏端端正正鞠一躬:“麻烦郑阿姨,我在外面等。”
约摸十来分钟的样子,郑学敏打开房门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