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的,孩子们已经睡了,子辰轻轻关上门,正换鞋子,被蹑手蹑脚走来的舜茵一把抱住。
“快十点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干嘛去了?”
子辰说:“去买彩票,中了点小奖。先把今年的赡养费解决了再说。”
“你不是去做什么不靠谱的事吧?”
子辰轻轻吁了口气:“老婆,我一天也不想看见那个男人。别问了,我保证没有下次。”
舜茵将一件毛衣裹在子辰身上,笑吟吟打量,又将子辰胳膊抬起来往袖子里塞,子辰低头来看:“才学没多久,这么快就织好了?”
舜茵笑着点头。子辰说:“很合适。”
舜茵将袖子和衣服下摆都拉直了来看,按着子辰的肩膀让他转个身,自己也满意:“有这样的衣架子,真是没白忙。”
洗过澡,两人准备就寝,舜茵习惯性的钻进子辰怀里,子辰拿起她的手,往上套了个什么东西。舜茵就着月光看,是只油绿的翡翠戒指,舜茵拿指尖抹着把玩,笑问:“这多少钱?”
“忘了,觉得你戴合适就买了。”子辰的手臂横过来搁在舜茵背上,徐徐拍着她的肩头,舜茵往上挨了点儿,靠得更紧密。子辰说:“其实有时候,我又觉得不该恨我爸,如果不是他生下我,你这么好的女人就不归我了。说起来,虽然有时候觉得很烦,不过做男人还是挺好的。”
“我听你一口一个男人就好笑,你哪里像男人嘛,像大娃娃!”舜茵捏住他的下巴,又凑上去亲鼻子:“我对你越来越母爱泛滥了,你太招人疼了。怎么办啊你这害人精!”
子辰把被子拽起来蒙住头,以躲避她的手,舜茵钻进去,扑到他身上挠痒,子辰丢了被子来护,舜茵早把被子拉过抛起,飘扬的羽绒被像春风中的荷叶,张开伞面覆住池水。
助理通知时昕鸰有六十万现金已转入他的信用卡帐户,时昕鸰百思不得其解。他根本不在乎这六十万,只是想演出苦肉计而已,子辰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再承受正常的工作,所以这份协议不会得到有效执行,自然也就不能作数,他万没想到第一年的赡养费居然这么快到账,他转走了儿子的所有存款,子辰已经身无分文,他从哪里来的这笔钱?卖房子吗?绝没有这么快!借的?似乎可能性很小。时昕鸰吩咐助理查一下子辰最近的行踪,回复是昨天他飞去了云南瑞丽。
时昕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盖嗡嗡作响。自己太大意了!当初,子辰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准确判断出那尊金铜释迦牟尼像是赝品,他就知道儿子无师自通、天赋异禀,那小怪物本身就是座活的金山,而自己居然蠢到把这座金山放跑了!陆续传来的消息表明:子辰往自己的信用卡里一共存了两百万,划走其中六十万之后,今天他把剩余的部分都提走了,那些数目够付前不久他住院的花销。不过,那笔款子已经由冯余垫上了,子辰应该是取出来归还这笔借款的。
他猜得一点都没错。子辰拿这些钱另外开了张存折,然后去找冯余。冯余租的房子离舞蹈学院很近,一居室,屋子里全是书籍、影碟和CD,这样的家在北京市民中近乎绝迹,具备的所有意义也只是遮风挡雨,没有体面的装饰,没有时尚的家具,也没有用以增添情致的陈设,屋里甚至竖着一个八十年代初流行过的水曲柳衣架。冯余把沙发上丢弃的画报和讲义全部堆到沙发一角,让子辰坐。
老式的弹簧沙发蒙着格子外罩,有些弹簧可能断裂了,坐上去凹凸不平,子辰从黑色单肩挎包里取出存折:“冯老师,这是还给您的,太麻烦您了。您赶紧重新买套房吧。”
冯余接过来看了看,说:“我只借给你五十万,这钱多了将近三倍。”
子辰说:“拿着吧,钱不过是个数字,没太大意义。少了可能不行,多了,其实都一样。”
冯余两手放在子辰肩上,又滑到臂上捏了一下,说:“瘦了,这次医院差不多把你全拆开,就差重新组装了。瞧,锁骨这里都凹下去了。”
子辰摸了摸,笑说:“本来就这样吧?”
冯余掀起子辰的衣摆:“我看看伤口长好没有。” 在子辰的小腹上轻轻按,“还疼吗?”
子辰把衣服拉回原位,双手拢住茶杯,肘弯搁在膝盖上,他的身体因为这样的姿势而关起门,无法进入,冯余坐在他身边,把存折夹在指缝里翻来覆去,嘴角向下撇,像是悲伤,又像是为一个笑容做预备,他的眼神十分寂寞,变态停驻于对面低柜上的一只相框,相框里舞台蔚蓝如海,白衣少年沙鸥般倒悬的瞬间。
子辰把茶杯送到唇边,没有喝,又放回茶几,说道:“冯老师,我没有朋友,您是唯一的一个,我很珍惜,也希望您能珍惜。”
“这话你早就想对我说了吧?”冯余的视线从相框转回子辰脸上,子辰避开了他的视线,冯余说:“动物世界那集中有这样一段解说词:人类的□活动除了象其它动物一样是出于本能的行为,以繁衍后代延续生命之外,另一个因素就是它们通过□求得自身肉体和精神的最大欢愉和满足。其实,每一个人都是□的结果,可有些人却偏偏美其名曰是爱情的结晶。爱情,可能是人类所特有的一种极复杂和妙不可言的精神活动和情绪感觉。身陷爱情旋涡里打转的人的行为是非常奇特古怪的,人类编造了许多优美的、童话般的爱情故事,流传至今,欺骗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其实真正拥有爱情的□伙伴并不多,自以为有了爱情的人也很难说清楚所谓的爱情是什么,他们被这种病态般感觉折磨得痛苦不堪,仿佛置身于炼狱当中,直到他们逐渐明白了自己不过是运用所谓的智慧参与了一场争夺□伙伴的游戏而已。里说:昔日主宰世界的恐龙如今只剩下一堆化石。总有一天这话会变成——昔日主宰世界的人类如今只剩下一堆化石。人类是地球上唯一自掘坟墓的动物。不过生死存亡也是天道。子辰啊,毁灭前有些事值得尝试。”
光线透过玻璃照射在子辰脸上,绒绒的细毛,背光的侧影似被镀了层虚化的白线,水秀山明。子辰拎起那只黑色挎包,站起身来:“冯老师,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好好报答您的。”
冯余的脸处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没有挽留子辰,只是说:“就这么走了?也不握个手。”
子辰折回他面前,向他伸出右手,冯余没有接,而是将子辰搂进怀里,用力抱住,子辰富有弹性的躯体很温暖,隔着薄薄的衬衣熨烫着他冰冷的皮肤,他用的力气太大,子辰有一个瞬间几乎不能呼吸,脆弱的身体立即有了反应,差点呛出咳嗽,子辰将下巴稍微上仰了点,把咳声压住。
这个拥抱很久。子辰没有动,任由冯余强壮的臂膀圈得铁紧。冯余似乎不打算放手,也不打算再做什么,只是抱住,只为抱住。子辰轻声说:“冯老师,我要回去了。”
冯余松开手,子辰刚要转身,被捆缚很久的血液忽然乱窜,心中发空,猛的向后仰倒,冯余一把揽住,子辰定定神,站稳身体,打开房门走出去。冯余用手使劲抹眼睛,把满脸泪水全都抹到手心里,捏成拳攥住。
行走在都市街头,不知在什么转角或是店门口,会听到陌生而美妙的歌曲,然后很轻易就会被歌词打动,误以为已经枯竭的情感此时便会纷至沓来,孤寂就这样掰开揉碎了化在周身血管里,无从驱逐。叶蓁蓁在小区的菜市场门口等舜茵,菜市场入口处有个小音像铺,喇叭里飘出流行很久的老歌: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远远的看见舜茵过来,白色拉链开衫,浅灰运动裤,粉色花布球鞋,这女人的气场相当天真,提着菜篮子居然像是去森林采摘野花,当然如果篮子里装的全是蔬菜的话,那她看上去就像是穿越到现代的田螺姑娘。叶蓁蓁不由在想,若是自己能钻到那个躯体里去,是否也会像她一样幸福?舜茵近视,没有看到叶蓁蓁,走到露天水果摊挑选草莓,摊主对她说:“姑娘,有更好的你要不?不过一斤贵五块钱。”
叶蓁蓁有些悲凉。她现在经常被营业员或是服务生喊做“大姐”,为什么自己一定会被看做已婚妇女呢?为什么颜舜茵就可以继续冒充小姑娘?她走到舜茵身边喊了她一声,舜茵有点吃惊,说:“是路过吗?还是专程来的?也不事先说一声。”
叶蓁蓁说:“你成天都在家,有什么好通知的。”
“是为房子的事吧,我家子辰说让我自己做主,不过那两套签给房屋银行了,你要是困难的话就先住我家吧。”
叶蓁蓁有点不清楚,舜茵到底是自信过了头,还是愚蠢过了头,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这也许是一种高明的拒绝,但凡识趣的都会理解。叶蓁蓁应该为这个从天而降的机会高兴,但她没有,忽然之间,争强好胜的青春已满地凋零。她说:“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想回老家了。”
舜茵意外的看着她。舜茵圆润的小脸蛋气色好极了,比她手里的草莓还新鲜。叶蓁蓁不由瞟了一眼水果摊后面的玻璃橱窗,里面映出的是一个有着深刻法令纹,面色晦暗的中年女人,她心惊肉跳的挪开视线,依然是少女模样的颜舜茵唯一露馅的是胸和臀,夸张而成熟的曲线充满罪恶,舜茵眨了几下她那双惹是生非的大眼睛,说:“哦,怎么说走就走?上去吃个晚饭吧,子辰就回来了。”
叶蓁蓁说:“我就是想再看他一眼才来的。上去吧,今天我来做饭。”
先上桌的是开口汤:银鱼,葱姜,香菜,火腿,菠菜末。子辰从外面进来,拿起勺子尝,对厨房喊:“老婆,汤的味道怎么变了?”
舜茵把门开了道缝,笑问:“好喝吗?”
“你做的都好喝。”
舜茵对他挤了下眼睛,样子俏皮得很,子辰忍不住上前将她从门缝里拖出来要亲,舜茵扭动身体:“蓁蓁来了,收敛些吧。”
子辰这才看到厨房里的蓁蓁,蓁蓁在打蛋花,说道:“继续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舜茵说:“她要回老家去了。”
子辰倒没有太吃惊,说:“回去挺好,替我们给你爸爸还有小叶带点北京特产,问他们好。”
蓁蓁应着,说:“让辰辰认我做个干妈行吗,要不下次你俩再生的时候认我也行。”
子辰没说话,舜茵答:“好啊,以后没事来北京玩吧,有需要帮忙的就说话。我和子辰也不是外人。”子辰把舜茵拉到一边,小声问:“家里还有多少存款?”
“差不多四十万。”
“提三十万给她吧,让她在宛县买个房子,应付一阵。她现在这种状况回去,家里不会欢迎,她日子不好过的。”
“好的,那我一会给她转过去。”
两人正咬耳朵,蓁蓁端着菜出来了,舜茵上前帮忙,颜颜拿来碗筷,一起将饭桌布置好,蓁蓁抱着辰辰坐在一边,逗辰辰说:“小人参果,快喊干妈。”辰辰不依,要妈妈抱,舜茵吃饭不理,辰辰又喊爸爸抱,子辰也没理,蓁蓁说:“瞧,都不要你了,只有我要你,还不快叫。”辰辰犟,怪哼了一声,蓁蓁使劲亲小胖脸:“本来你亲妈就该是我!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子辰说:“赶紧吃饭别废话。”
门铃叮咚唱起,舜茵打开门,居然是时昕鸰。时昕鸰不请自入,径直走到餐桌边:“挺丰盛嘛,儿媳妇,给我添只碗。”
舜茵脸色煞白,条件反射的伸手把子辰搂住,子辰推开她“嗖”的站起:“谁允许你进来的?出去!”
蓁蓁见势头不对,起身告辞。时昕鸰等叶蓁蓁离开后,才说:“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所谓赡养费是个玩笑,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我有正经事和你谈。”
“我没兴趣和你谈。”
“你何苦逼着我找人来把你带走呢?在你家谈不是很好吗?”
子辰上前攥住时昕鸰的衣服,像拖拽一袋发霉的土豆,时昕鸰从容不迫的说:“我想和儿媳妇好好谈谈你在美国的事,回忆得越细越好,今天不谈也可以,明天我约她。”
舜茵说:“我不管他做过什么,他就是杀过人我也不在乎!”
“杀人应该是所有犯罪中危害最轻的吧?你当然可以不在乎。你怎么会知道如何才能让财富快速增长,增长得像一个奇点逢到宇宙大爆炸那样。哦,这完全超越了你的想象,哪怕我描述给你听,你是否能听懂都是个问题。不过我还是愿意尝试给你细说。”
“那一定是你的阴谋。我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他现在已